醒来的时候,阮洲看了眼表,正是下午四点。
宿舍朝向不好,窗帘拉上,还以为一觉睡到了晚上。
按亮手机屏幕,又看了眼手机,阮洲坐了起来。
不是错觉,手机页面好像变了。
封面是系统默认的蓝底封面,里面的应用也都是原来的样子,但原本方形的APP图标上,四个角的位置都微微发暗,仔细看,好像还有几丝红色的痕迹,就跟照片开了暗角一样。
这是什么,系统自动优化了吗?
所以昨天手机抽风就是因为系统更新?
翻来覆去研究也没有办法回到以前的样子,阮洲干脆放弃了。
起身洗漱,将手机放在了一边,手机的摄像头反光,倒映着他离开的背影。
此时,手机里,一道看不清形态的黑影正在挣扎。
作为一名强大的异常,“老板”诞生之初便深信它能将恐惧播散到世界的各个角落,成为恐惧之主。
它叫嚣着,挑衅着,肆意传播愉快又恐怖的气息,在一声声呼喊和笑声中逐渐迷乱。
直到——
“祂”打开了视频。
世界终于向它露出獠牙。
无论它如何搔首弄姿,也不能影响到阮洲,甚至还被对方质问的时候,它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要完。
不过已经晚了,自己作的死,跪着也活不下来。
无法离开的手机中,它在一个又一个软件中疯狂奔跑,可没有找到任何出口!
怎么可能!
作为能够肆意穿梭在电子设备,并能够异化它们的异常,“老板”深知,绝不可能有什么机器能够脱离这个世界。
经过数十年的发展,这个世界早已连成了一个整体!
而只要链接世界,它就能够找到出口,离开这里。
可它现在又在哪里?
它的意识被荡成一片混沌,上不见天,下不见地,前后左右皆是虚无,身躯被拉扯进了无尽黑暗中。
不见宇宙群星,不闻世间万物,不知今夕何夕。
本能逃跑,却避无可避。
它想要大声吵闹,可就连声音也被这黑暗吞噬,无法散发出去。
巨大的恐惧攫取它的意志。
它四处逃窜,但无论如何挣扎,跑多远,也见不到黑暗的边际,更找不到出口。
这分明是与世界隔绝的地方,不,这里就是另一个世界!
而那位能够随身携带一个小世界的人……
“老板”终于意识到,它面对的究竟是何等存在。
“祂”只是点了点屏幕,按下“拉黑”按键,便将它的一部分切掉,并永远抹除。
作为实物才有的痛苦此刻具现化了,它颤抖不已。
这是惩罚!这是对它冒犯的惩罚!
未知产生恐惧,恐惧滋养异常。
恐惧是它们最好的养分,也是强大异常力量的来源。
作为一名强大的异常,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产生害怕这种情绪。
它清楚的感知到,自己的力量被抽走了。
不仅如此,似乎是为了惩罚对于那些人类生命的蔑视,它的灵魂无时无刻不在经历看不见的鞭笞。
避无可避,躲无可躲,求无处求。
如果说原本他还有几分想要逃离的希望,此刻,他只剩下了企盼。
企盼“祂”不要捻灭自己的意识,哪怕让自己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笼里面永远沉沦。
如果“祂”愿意,它可以永远为自己的罪孽忏悔。
如果“祂”想要,它愿意助“祂”统治这个千疮百孔的世界。
求您!求求您!宽恕我的罪孽吧!我愿付出任何代价!我愿全心全意交付灵魂乃至一切!
这团看不清形状的黑色身影匍匐着,颤抖着,祈求着,只为了让自己的微弱祷告被知晓。
洗漱完成后,阮洲看向了窗外。
从他还在睡觉开始,就听到楼下嘈杂的声音,拉开窗帘一看,竟然是一群治安官。
阮洲心脏砰砰跳,虽然他行事清白,但毕竟是黑户,要是被发现了……
原本打算出去走走的念头熄灭,阮洲一直待到他们离开才敢下楼。
李娟正在关门,她的脸上还带着泪痕。
见阮洲下来,她情绪一下子崩溃:“王二平死了!”
阮洲一愣,王二平就是那位干瘪的店员。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在上还跟他交接班,下午人怎么就没了?
李娟这才说,她和王二平交接班的时候,才发现对方就那样直愣愣的扑在地上,一只手在前,一只手按着腹部。
他肚子上被人捅了一刀,血流满地。
这片地方人少,王二平不知死了多久,中午交接班的时候才被她发现。
李娟报警,调查发现应该是有人偷东西,被发现后把人捅死的。
“他临死之前还想着把人拦着,让他们付钱……”
李娟说到激动的时候,仿佛看到了王二平尸体惨状,呜呜哭了起来。
“还、还好你没有见到——人都硬了啊!黄白黄白的……”
一通发泄后,她抹了把脸,恢复理智,颤抖着锁上门:“今天就先不营业了,晚上打扫下卫生。”
阮洲不可能让李娟打扫,看着地上的一滩血,硬着头皮开口:“我来吧,你好好休息。”
他从二楼拿来了拖布和水桶,一点清理地上的血迹。
天色渐暗,玻璃门从里面上了锁,白炽灯照亮四周,冷白的光线将影子裁切地整整齐齐。
这里的一切都很干净,泛着冷色调,光洁冰冷的金属货架甚至能倒映出人影,似乎不应该是一家便利店,而该是一家医院或者停尸间。
凶杀现场破坏了这份冷素洁白,就像是溅上了点点猩红的白梅,多了丝肃杀之意。
浓浓的血腥味冲击阮洲的嗅觉细胞。
地上的大量血迹基本干涸,最中间还有一点尚未干透,就像是凝固的鸭血,随着动作晃晃悠悠,果冻一样,勾引着食客,只等着下锅了。
拖布一点点拖着地上的红黑色,血液痕迹在水的稀释下一点点消除。
阮洲第一次处理案发现场,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害怕。
或许是因为他并没有见到尸体的缘故。
简单打扫了一遍,他拎着桶去洗手间涮拖把,巨大的水流哗哗声掩盖了外面的动静。
“你快点!”杀马特不耐烦的催促同伴。
“杰哥,咱们早上的事——那人不会死了吧?”
两人隔着外面的玻璃犹犹豫豫,想进不敢进。
犯了罪的人会有种“犯罪现场回访心理”,想要回过头去看看作案现场。
杀马特也是,他来就是因为心虚。
他怕,怕真的把人捅死了。
杀马特踹了两人一脚:“怕就别进!”
他自己拉开门进去。
收银台前面没有人。
不会真的死了吧?
“客人,你在找我吗?”
一道沙哑的声音传来。
杀马特回头,被那张干瘪的脸吓了一大跳:“你有病啊!”
店员身上那件绿色的围裙没有换,上面还残存着白天的血迹,现在已经变成了黑褐色。
杀马特看他一眼:“你没事?”
店员依旧维持着那笑容,弧度都没有变。
“不仅没事,还升职了,这得谢谢客人!”
杀马特:真尼玛有病呢!
他心里发毛,但很快目光被店里的商品吸引。
“感谢,是不是要有点诚意?”
他看着眼前收银台后面价值不菲的香烟,不受控制开口:“送我几条烟吧。”
“当然可以。”
店员的回答出乎意料,杀马特看着那一墙的香烟都要流口水了,连忙呼唤小弟过来。
两小弟进来听说可以自己选东西,立刻也走不动道了,冲着商品伸出了手。
杀马特收了二十几条香烟,见店员还在笑,笑容讥讽:“升什么岗啊这么开心。”
店员的嘴角大了些:“采购主管。”
“什么?”杀马特没有听清。
“采购主管,专门负责采购商品。”
杀马特正想说你这衰样没把整个店卖了就不错了,还采购主管呢。
一张嘴,嗓子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口鼻无法呼吸,强烈的窒息感传来。
眼前同样蒙上了一层雾气,灰扑扑的,四周环境都模糊不清,扭曲变形。
这是怎么回事?!
杀马特张大嘴想要呼救,但吐出的只是一堆细小的气泡。
为什么会有气泡?
杀马特张大嘴,他的视线模糊,但依旧可以判断出来自己此刻变矮了许多。
这角度是在地上?
自己什么时候倒地上了?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感受不到自己手脚的存在。
他尽力扭头,试图找一个清楚的视角。
他的视线微微上下起伏,似乎随着某种液体波动。
成功转过身,他的目光对焦。
干瘪的店员此刻正在处理一具无头尸体,尸体上面穿的衣服和自己出门的时候穿的一模一样。
那……不就是自己吗?!
杀马特说不出话,眼睛几乎要突出眼球。
身体在那边,那头又在哪里?!
他瞥到了地上另外两个明显的东西。
那是两个罐头,罐头里面,放着的正是自己两位小弟的头。
他们从罐头里投来的目光惊恐。
杀马特便知道自己也在罐头里了。
怪不得看不清,原来他已经在罐头里了呀!
原来他升职正成为采购主管,采购的就是他们这些“商品”啊!
杀马特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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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手间的龙头出了点问题,出水断断续续,阮洲修了很久。
好在今天不上班。
从洗手间出来时,地上放的三罐黄桃罐头引起了他的注意。
刚才好像擦货架的时候把罐头拿下来了?
记不太清了。
他将罐头归位。还感叹了一句,真重啊!
阮洲重新拿起拖把,拖着地上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