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转瞬间恢复如初,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只檐角的纸灯笼微微晃动着,像是在提醒刚刚的异动。
一阵风卷过,无声飘向远方,窗外夕阳还未坠落,漫天霞光如火焰燃烧。
少女的脸如玉石冰雕,透着股冰冷无情的味道。
闻人笙叼着根冰棒,缓慢朝着她走过来,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呢。
他今天穿着调查科的常服,黑色裤子和白色衬衣,因为没戴帽子和口罩,一头红毛格外刺眼,用一根发绳绑在脑后,凌乱的碎发散落鬓角,衬得那张脸越发白皙俊美。
作为一个修出形体的鬼来说,他英俊得有点超出常理了。
这会儿嘴角噙着笑,更添了几分生动。
说他是个人,也没人会怀疑。
但没有人会穿墙而过。
昨天见面的时候,夏灼没给他几个眼神,以至于闻人笙有一种她根本就没注意到自己的感觉,这会儿被她盯着,不免笑了下:“虽然但是……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那眼神好熟悉。
那感觉也好熟悉……
尤其她看向自己这半死不活的眼神,实在是……亲切。
夏灼的脸上总是带着一种莫名的厌倦,这会儿却微微起了一丝波澜,她的本体在生死渊放了太久,已经有些消融了,所以她的灵力大打折扣,连带着记忆也受了点影响,很多事都变得模糊。
况且,她活了那么久,有些事记不清也再正常不过。
昨天她就认出了他,只是他变了很多,她并不是很确定。
她只是惊觉,这段她记忆里应该刻骨铭心的内容,她甚至都有些淡忘了,需要很努力才能回想起来些细节,所以她看到他的时候甚至没什么反应,隔了很久才后知后觉似乎是故人。
毕竟她活了那么久,他站在她的生命力占据了太小的一段时光。
夏灼眉心微微蹙起,移开目光,吐出一句:“或许吧。”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这倒是有点出乎闻人笙意料。
夏灼没想再跟他纠缠,他不记得她了,那再好不过。
也省得麻烦。
她没养过孩子,挺难搞的,到现在想起来都头疼。只是她以为他已经被杀了,没想到他还能重新回来。
回来了,却又丢失了记忆。
她不再理会他,只是看向白晓萱,仿佛无声询问:你答不答应?
白晓萱嘴唇有些泛白,还没从惊骇中回过神,过了好久才微微点了下头,颤抖着说:“我带你……过去。”
闻人笙被冷落了,然而他并不在意,他自顾自跟着夏灼就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俩人是一块儿来的。夏灼淡漠地瞥了他一眼,但也没有制止,好像漠不关心似的。
眼前的女生身形单薄瘦削,从后面看甚至隐约有一种柔弱的感觉。
但显然那只是错觉。
闻人笙察觉到她身上只有人类的气息,而且刚刚的场景看似吓人,但她似乎比传说中弱了很多。
“欸,你把我当空气啊!”他叫了她一声。
夏灼深切落实了这句话,把他当空气,并没理他。
白晓萱在前面带路,因为惊吓过度,身子还在发抖。
“我好像猜出你是谁了,你跟我想象的很不一样。”
闻人笙今天是独自外出的,周哥和红姐去实地走访了,这案子没什么头绪,只能排查一下人际关系,他们发现这对儿姐妹相差仅四岁,白真真今年十七岁,她的姐姐今年二十一,但白真真四岁起,她们的父母就同时出意外去世,也就是说,从白晓萱八岁的时候,两个人就相依为命了。
按照正常的逻辑来说,一个八岁的小孩是没有办法照顾四岁的妹妹的,但从有限的资料显示,她们确实从那时候起,身边就没有监护人了。
这显然不正常。
白晓萱几乎没有上过学,倒是白真真一直正常上学,和大多数人一样按部就班,但学习不怎么样,在学校里几乎都是混日子,九年义务教育没上完就吵着不上学了,被她姐逼着才一直上到现在。
姐妹两个一直住在老城区的一条巷子里,离学校大约有半个小时的车程。
灵堂设置在临街的前厅,她们住的地方在后院。
妹妹一周有六天都寄宿在学校,姐姐在一家KTV上班,月薪大概两千八,江城的消费水平不高,但也没有很低,这个月薪,只够姐妹两个日常开销,稍微大一点的开支都捉襟见肘。
但白真真的吃穿用度都还不错。
闻人笙翻开记载着姐妹资料的笔记本递给夏灼,夏灼倒是没拒绝,低头一目十行地浏览了一遍,特殊调查科她一直都是知道的,人类漫长的历史里,能人异士向来不少,对付妖魔鬼怪也素来有自己的路子。
比起自己,他们在信息收集上高效得多,也文明得多。
夏灼同样注意到了姐妹两个的经历。
八岁的小孩带着四岁的小孩一直活到现在,如果没有奇遇,或者稳定的获得帮助的渠道,从常理上来看,的确是不大可能的,即便侥幸存活,应该也会比现在狼狈得多。
可她们甚至连一个能伸出援手的亲戚都没有。
一个人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去复仇,除了刻骨的爱,就是刻骨的恨。
弄清楚白真真究竟有什么强烈的渴望,才是解开谜底的关键,但现在显然毫无头绪。
唯一能知道的大概也只是……弄清楚姐妹两个的成长历程,或许有点用。
不过夏灼并没有感到焦虑,她其实一直抱着一种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在解决,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满脑子都是:大不了就去死。
嗯……对她来说,死亡也近乎是一种不可能的事。
夏灼终于施舍给闻人笙一个眼神,这个孩子曾在她身边养了十几年,然后死掉后又陪了她小百年,她心中对他有愧,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愧疚也很淡了,只剩下一点淡淡的怅惘。
他身上有地狱天的气息,这让她不免想起那个预言,虽然有点无稽之谈,但如果真的死在他手上好像也不错。
不过……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不是她看不起他,实在是他看起来并没有那把刷子。
夏灼开口问他:“你听过影子流光的传说吗?”
她以前给他当睡前故事讲过,但他看起来似乎并不记得她了。这睡前故事估计也忘了吧。
闻人笙挑眉:“什么?”
那眼神里的困惑不像演的,夏灼扯了下唇角,还真不记得了。
这又让她忍不住有了一丝困惑,他到底怎么会失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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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简明述说了一遍。
据说酆都的往生城有一位大能叫望伯,他住在涉川旁,爱好是捏泥塑,或许他上辈子是泥塑匠人,或许是个雕塑家。没人知道,往生城的规矩:不问来路,不探去处。
他拿涉川的胎泥捏泥塑,能捏出世间的一切,涉川撑船的鬼婆婆和他打赌,说你捏不出一个完整的自己。
因为入了酆都城,前尘尽消,破三痴:恨痴,怨痴,念痴。
如此才会心无挂碍地往生。
所以这不过就是句揶揄的玩笑话。
望伯进往生城的时候就是个没有头的,他的五官模糊得几乎看不清,他生前可能是被砍头了,也可能是被分尸了,人若含恨,进不了酆都的门。
但若放下恨,则前尘旧梦都化作虚幻,不再记得。
他不会记得自己生前的样貌的。
但望伯非要跟自己较劲,后来还真捏出了另一个望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而那一刻,他模糊的五官,重又清晰起来。
鬼婆婆渡了泥塑一口气,他竟开始活动四肢。
从此和望伯形影不离。
吃穿坐卧,宛若照镜子,动作分毫不差。望伯称它为影子,给他取名叫流光。类似于人间的木偶,只是会自己动,没有灵魂。
但是有一天,鬼婆婆分明看见,望伯皱着眉头的时候,影子在笑。
她还以为是自己看岔了。
再后来有一天,流光吞了望伯,堕入涉川,爬过生死渊,逃去了人间。
他为胎泥身,又有了魂魄,据说女娲造世,用的就是黄泉泥捏的人,所以他入人间可乱真假,几可成人。
但身有异能,怀揣野心,是为魔。
他在人间并不能为所欲为,藏匿其中又很难被发现,于是留在人间让他既享受又痛苦,后来被贪欲吞噬的人类发现和恶魔能交换到自己想要的,于是发明了一种献祭的仪式。
魔物是不大能主动招惹人的,不然被雷劈成渣是分分钟的事,但天道自诩公正,从不赶尽杀绝,认为献祭是人类贪心不足自取灭亡,于是就默认了不做惩罚,这种仪式就这样长长久久地保留了下来。
所以当地也有不要用血书写自己的名字的禁忌。
尤其不要在怀揣强烈愿望的时候书写,隐藏在暗处的恶魔,会将它当做契约来执行,并收走你最珍贵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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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人笙挑眉:“嗯,挺有趣。然后呢?”
后院很快就到了,穿过一条狭窄的通道,从一间储物楼梯穿过去,后院的空间也并不大,青石板路的缝隙里杂草丛生,白真真的卧室朝西,进门就是床,窗户边摆了一张学习桌,上面散落几本黄色漫画,除此之外没别的书,倒是有个带密码锁的本子,应该是日记本。
白晓萱有些紧张地说:“她从来不允许别人进她房间,她要是知道会发脾气的。”
“你好像很怕她。”夏灼侧头看她一眼,手里已经捞起了密码本,“她现在就剩一口气吊着,你是笃定她一定醒得过来吗?”
“我……”白晓萱抿了抿唇,“不是,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办了。”
她颓丧地靠在墙边,脚边一只花狸猫不停地喵喵叫着蹭她。
闻人笙刚想说密码可能是她生日,因为发现她wifi密码和其他密码写在了本子一角,都是生日或者生日的变体。
但还没开口,就看见夏灼已经暴力拆了密码锁,咔哒一声,金属锁断裂的声音。
闻人笙:“……”
好野蛮一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