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审判》
文/北途川
-2024.10.14重写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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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的黑暗笼罩大地。
晨霜浸润的草地一片冰冷的潮湿,龙青青深吸一口气,肺部凉得生疼,她不知道自己躲了多久了,但精神依旧紧紧绷着。
缩在昏暗角落的她显得有点狼狈,刚挨了一顿打,满脸青紫,她感到鼻腔一股灼热,伸手摸了下,鼻血顺着虎口流下来。
她终于忍不住,压抑着小声啜泣起来。
咔嚓——
脚踩枯茎的声音,啜泣声戛然而止,她死死捂住自己嘴巴,惊恐混着眼泪从瞪大的双眼倾泻而下,隔着影影绰绰的枝叶缝隙看向那漆黑深沉的小巷。
“我看到你了。”那声音又轻又柔,在黎明前漆黑的天幕下显得阴森又诡谲。
“我数三二一,自己乖乖出来好吗,三——二——”
脚步越来越近,近到仿佛能听到对方的呼吸。
瘦长的影子被昏黄的灯光拖得又长又细。
救救我,救救我,求求了,谁来救救我……
她无声呐喊着,恐惧的灵魂像是漂浮到了虚空,对着不知名的神佛无助叩拜。
求求了,救救我。
“找到你了~哈。”那声音像是黏腻的舌头,蓦地舔过她的耳廓。
影子鬼魅般贴着她身体出现,冰冷、阴寒。
啊——!!尖利的叫声刺破天穹,带着绝望而悲愤的哭腔。
……
轰隆!!窗外雷声炸响,漆黑的天幕闪过刺目的白光,倾盆大雨滂沱落下。
龙青青脸色苍白,带着浑身冷汗从睡梦中惊醒,仿佛濒死的鱼终于吸到了一口氧气,直挺挺地直起身,眼睛里全是恐惧,她狠喘一口粗气,胸腔剧烈起伏了一下,头顶刺目的白炽灯钻入眼底,办公室里稀薄的暖气吹散了她深入骨髓的冷寒。
又过了好几秒,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办公室,旋即整个人瘫软了一般,吐出一口灼热的气息,脑袋狠狠砸在桌面上。
呼,又是那个噩梦。
坐在他旁边对着电脑昏昏欲睡的杜晨顿时吓一激灵,手伸过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哎我去,龙青青,你没事吧?”
过了大概足足有十秒钟,龙青青才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含混又疲软地说了句:“没,没事。做了个噩梦。”
她声音闷闷的,又恢复那副死气沉沉又胆小谨慎的样子。
杜晨瞥了她一眼,眼前的女生个子矮瘦,一头长卷毛乱糟糟的,近视五百度又不爱戴眼镜,一双眼睛挺大,但总是眯起来,显得人又怂又没精神,浑身上下没骨头似的,惯常臊眉耷眼又缩脖子缩肩,软趴趴地蜷成一团,模样挺清秀,但这个怂囊的架势,看得人烦。
他不禁生出一种自己竟然落魄到跟这种人共事的窝囊感。
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副处长神出鬼没,组长行踪不定,处长更是连面都没露过,整个单位都透着一股子草台班子的死样子。
杜晨打了好几个哈欠,两眼通红跟兔子似的,刚其实也趴着睡了会儿,但头顶监控闪烁着红点,墙上的挂钟每隔一个小时就要报一下时,跟坐牢似的,根本睡不踏实,刚醒就看到这卷毛发神经,吓他一跳。
这破地方,真的要待不下去了。
甚至他为什么来这里,他突然都有点想不起来了,好像稀里糊涂就过来了。
他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脑袋突突地疼,越想越生气,饶是他再能熬,也没办法理解这该死的阴间上班时间,不满说了句:“哪家正经单位晚上十点上班,早上七点下班的。这踏马工作性质特殊就算了,你看看我们,上班快一个月了,每天不是整理卷宗就是抄灵异小故事,要么就是接听一些神经病倾诉家里的闹鬼小剧场,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白天不能干吗?非得晚上上班?你说这不是有病吗。”
龙青青低垂着眉眼,出神般一言不发,其实是根本没听,在想别的。
杜晨憋了快一个月了,终于不吐不快,小声骂了两句国粹,继续输出:“这破单位从上到下都是神经病,门卫那个死小孩满十八了吗?一天天顶着一张死人脸,每次进门都要阴恻恻看着我,有回还不由分说上来搜我的身,说我最近阴气重,别乱跑,跟他说话又爱答不理的,我阴气重?我他妈天天上大夜班阴气能不重吗……”
龙青青终于回过神片刻,扯了下唇:“我觉得他……还不错。”
杜晨撇撇嘴:“不错个屁啊,你……”
他一副话不投机半句多的表情,倾诉欲顿时没了,人走到一旁的沙发上,整个身子往上一砸,直挺挺地躺上去了。
真晦气。
辞职!明天就辞职!
龙青青意识到自己惹他不高兴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缩了缩脖子,头不由埋得更低了。
这里确实怪里怪气的。
她第一天来报到的时候,扶着近视五百度的眼镜,眯着眼把眼前的建筑瞅了一遍又一遍,原地愣了五分钟才敢确定,这是她要找的地方。
她当时拿着手机,把电子录取通知单看了十几遍:欢迎加入非自然事件特殊调查研究处理中心[简称:特研109处]
门牌号:黄泉路44号。
黄泉……路。
咕咚,她吞了口唾沫,反射弧有点长地发现,有点阴间。
她当时就害怕,但还是往里看了看,入目是一栋年久失修的三层带院子小楼。
她实在不愿意称呼它为别墅。
因为太破了。
铁栅栏门也锈迹斑斑,院子里杂草长得比人高,高大的乔木遮天蔽日,压迫感十足,路灯挂在树上,红红绿绿的彩色灯照得院子跟冥堂似的。
突兀地刮过一阵风,一声凄厉的鸟叫后,一群鸟振翅高飞,扑棱着翅膀飞向灰蓝色的天空。
那简直不能用阴间来形容。
她再次吞咽了口唾沫,原地踱步了一会儿,在离开和进去之间又做了五分钟的心理斗争,手电筒灯光突然照过来的时候,她吓了一跳,才注意到这里竟然还有门卫。
“谁在那儿?”门卫问。
龙青青顺着声音来源看过去,岗亭设在角落里,不注意挺难发现。
她僵硬地举了下手:“我、我来报到。”
里头坐着的竟然是一个小孩,约摸才十几岁,用一种老气横秋的语气说:“是新来的吧?里头交代过了,你来直接进去就行,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从正门进去,今天崔副处不在,你找徐组长吧。”他用手电筒顺着那条路扫了一下给她指路。
说着,铁门凭空打开了,吓得她一哆嗦。
龙青青也无心琢磨这处处的古怪,反而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她一向习惯把选择权交给命运,每次犹豫不决的时候,她靠这种直觉帮助自己做过很多决定。她把门卫的指路当做一种命运对自己的暗示:我应该进去。
她是个极度腼腆胆小的人,有着严重的交流障碍,人多的时候就呼吸不畅,跟人面对面三分钟以上就想打120,这是她毕业半年都没找到工作的原因,也是她即便这么害怕都没直接离开的原因。
找工作对她来说太难了。
这是她第n次尝试找工作了,不是她被拒绝就是她在面试环节因为无法自控的过分紧张搞砸,只有这个单位是线上考试,全部339道题,她答了四个小时才答完,这么荒谬她也接受了,因为不需要面试。
而那三百多道题更荒谬,大多都是逻辑推理题,但毫无逻辑,比如房间里三个人,只有一个是活人,甲坐在床上看电视,乙正在和女朋友打电话,丙说:“你能不能小点声。”
请问丙是对谁说的:
A、甲
B、乙
她选了A,但正确答案是B,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所以三百道题全靠她硬分析,网上说,考公就是这样的,她虽然意识到这和考公是不一样的,但这个单位也是带编制的,所以她勉强说服了自己。
线上审核了三天,她以为没戏的时候,邮箱里收到了录取通知。
五险一金带编制,即便身边人都说她被骗了,她还是怀揣着一丝希望。
因为觉得这份工作太适合她了,她看到第一眼就觉得:这就是我的工作。
虽然工作内容和薪资待遇也都十分荒谬,这里工作时间是朝七晚十,但是……
是早上7点下班,晚上十点上班。
无外勤工作则月休至少14天。
而为数不多的工作时间,主要负责记录和整理文档资料,接打电话,以及线上做一些问答内容,在有任务的时候出一下外勤,外勤工作很少,平均一个月一两次而已,特别忙的时候也不过三五次。
月薪800+提成,但平均月工资30000左右。
这谁看了不说一句有病。是个人都会觉得有猫腻的。
尤其对方通知她凌晨五点来报到,听起来太像恶作剧了。
但她还是来了。
她一脚踏进院子的时候,其实是后悔的。
“新来的?”耳朵突然响起一道女人的声音,寂静的凌晨,阴森的院子,突然出现一个人实在是很恐怖的。
“啊——!!!”龙青青差点原地跳了一段探戈。
扭头看到一个女生。
那个悄无声息从她身旁冒出来的女孩子约摸才十几岁,穿着二中的校服,厚重的刘海遮住眉眼,露出半张冷白阴郁的脸。
“你你你你你……”龙青青话都说不出来了。
“哦,别紧张,我在这儿兼职。”女生看她一惊一乍,神色便有点淡了,抿着唇,失去了交谈的兴致。
她肩上趴着一只黑猫,有些冷酷地瞥了一眼龙青青,突然从她身上跳下去,隐入草丛不见了。
龙青青深呼吸了两下,意识到自己不太礼貌,搓了下手指,主动上前一步,跟上她步伐:“你、你好,我是通过线上招聘来报到的,我叫龙青青。”
那个看起来有点冷淡的女孩扭头打量她一眼,微微颔首:“夏灼。”
“是崔副处长叫我来的,不过门卫说她今天不在。”龙青青很紧张,所以话也比平时多,更顾不上眼前是个陌生人了。
“嗯。”
“咱们单位……”龙青青尴尬地笑了笑,“看起来有点……怪。”
夏灼表情有点错愕:“崔红没提前跟你说工作内容?”
龙青青其实仔细看了招聘简章,感觉就是个行政文员,但似乎也要出外勤,外勤工作写得比较模糊,就说听从组长安排,负责调查和取证,要求胆子大心细,倒是有一条比较怪异,说是对八字有要求,不能是阴年阴月阴日生。
“民俗……研究?”龙青青试探着问。
女孩微微挑眉,表情有点怪异地说:“没事,过两天你就知道了。”
但满脸写着“祝你好运”。
短短几步路,转瞬就到了,推开小楼的大门,入目就是办公区,几张桌子拼在一起做办公桌,桌面上摆着老式的电脑设备,锁屏界面有秘钥,需要输入工号和密码才能进入。
桌面上乱七八糟堆着许多纸质文件,墙角满满当当的文件柜里也是乱七八糟,角落里放置了不少绿植,但仔细看竟然是假的。
那个叫做徐飞的组长是个方脸阔下巴的中年男人,他正在二楼的护栏处,表情一丝不苟地看过来:“龙青青?”
龙青青拘谨地站在那里,点头:“是,我是。我来报到。”
男人拧着眉,一边跟旁边人说:“泽林县那个案子不跟了,就是一群小鬼恶作剧,老毛已经送他们下去了。”
一边大步走过来,郑重伸出手:“你好,徐飞,外勤组五组的组长,以后你归五组,不过最近没什么事,你自行熟悉一下环境吧!咱们109处没什么规矩,有事听指挥,没事随意。”
龙青青忙握了下对方的手,热的,活的,感受到一丝人气儿的她顿时有点热泪盈眶。
说完,徐飞看她点了头,随手指了一下:“以后那儿就是你的办公桌。”
龙青青不迭点头,坐下收拾了下桌子的功夫,徐飞就不见了。
办公室里冷冷清清,中庭是镂空的,三层楼不时有人穿梭而过,每个人似乎都行色匆匆,但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那时候杜晨已经在了,看她一脸困惑,手一摊:“别问我,我刚来,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龙青青想起那个神色冷淡的少女,虽然她看起来很不好惹,但刚刚交谈的“情谊”让她下意识想要从她那里寻求一点安全感,想问问她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可她左右扫视,根本没看到她半点影子。
“你知道这里有个兼职的女生吗?穿着校服,看起来冷冷的不怎么爱说话,她叫夏灼。”过了许久,她才有机会拉住一个二楼下来的人询问。
对方迷茫地看着她:“没听说还有兼职。”
“她有一只猫,特别肥,纯黑的,眼睛是宝石一样的金绿色。”
对方依旧摇头,像是毫不知情。
但是突然上下打量她一眼,好心提醒她:“地下室里经常临时关一些东西,有时候会逃逸,值班的时候小心一点别乱跑。”
“关……关什么?”
“不一定关什么,就乱七八糟有什么关什么呗,都是临时关一会儿,没事,别怕啊,咱们新从酆都招了个红头发牛逼人物,很厉害的。”
说完,似乎有急事,匆匆走了。
留龙青青一个人原地凌乱,想起她刚刚莫名其妙地凭空出现,顿时浑身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从那天到现在,即将一个月过去,龙青青至今觉得自己来这里第一天就撞了邪。
至于她为什么到现在还在这里,大概是觉得杜晨倒是个很有人气儿的人。
他不走,我也不走。
她这么默默地安慰自己。
轰隆!!雷声再次炸响,深秋的暴雨来得凶猛而强烈,狂风在城市上空咆哮,像是某种不详的征兆。
凌晨四点,狗都还没醒,就在龙青青以为自己又要熬过一个无所事事值班的夜晚之时,整个小楼所有的大灯噔——噔——噔——带着破空声渐次亮起,警铃从四面八方传过来,角落的喇叭刺啦刺啦了两声后突然传来徐飞的声音:“五组,全体五组注意,五分钟后楼下集合出外勤,二中发生一起坠楼案,四级警报,重复一遍,全体五组注意,五分钟后楼下集合……”
沉寂而安静的小楼突然热闹起来,不知道从哪些犄角旮旯钻出来十几个人,行色匆匆地疾步下楼,有人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伸展着懒腰,吹了声口哨:“终于有点事儿干干了,真是无聊的要死。”
龙青青一直以来都以为办公室里只有零星几个人,顿时瞪大眼抬头看过去,只看见吹口哨的男生一头红毛,趴在二楼栏杆上往下看了一眼,然后长腿一迈,直接跳了下来。
身影一闪而过,下一秒就出现在了门口。
显然杜晨也不知道这里其实这么多人,呆滞地从沙发上坐起来,骂了声:“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