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发光
“真的假的?可是我前两天还在外院门口看见他俩走在一块。”
突然听到这么个劲爆八卦,梁芝也从手机上抬起头,一眨不眨地看着袁子琪,等她继续说下去。袁子琪搬着椅子,往前近了一点,“其实这件事也是我无意中发现的,你们别声张。”
“今天上课我不是坐孟南初旁边吗,我坐里面,她坐在外面。课间我想去上厕所,她起身让座时还一直捧着手机打字,我一不小心就看到了上面的内容。”“什么内容什么内容?“戴若梦立即催问。“就是说她受够了宋樾川川这样,要跟他分手。”戴若梦顿感失望:“……你说的这就是情侣间吵架发脾气吧,我跟我男朋友有时候也这样,晚点就又和好了。”袁子琪忙道:“我还没说完呢,重点是宋樾川的回复,他说好,他尊重她的选择。这可不就是分了吗?”戴若梦这下也不太确定了起来,但她还是犹疑着说:“可根据你之前说的,孟南初经常跟宋越川川闹脾气,这说不定就是气话,他们后面肯定会和好的。”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袁子琪想到了什么,又道:“不过我总觉得他俩相处方式有问题,分开说不定还好些。”“感情这事只有愿不愿意,哪有好不好……对了丁香,你步道乐跑跑几次了呀,我们明天上完课一起去跑步吧。”丁香在一旁一直没出声,此刻见提到了她,她立刻点了点头。
梁芝如愿听完八卦,不得不承认,住寝室至少还有这点好处,可以及时了解到院里各种信息。
她收回视线,重新打量起′江上月'写的文字,嗯,内容很黏稠,很阴湿,还有点涩。
“大部分文艺男都对某种畸形的生活状态有朝圣的迷恋”,梁芝不禁想到这句话,其实也不用特意分析他的文字,从他表现出来的这些多多少少就能感受出来。他还发了一个戴着黑色礼帽、留着长发和胡子的摩登老人,配文"′祝叔生日快乐'。
梁芝将照片保存下来,上网识图搜了一下一一山本耀司,日本名Yohji Yamamoto,是世界时装日本浪潮的设计师和新掌门人。与三宅一生、川久保玲一起,将西方的建筑风格与日本传统服饰结合在一起。在服装设计上刻意模糊了性别界限,女装有如男装,不强调女性的线条,男装则强调了不受约束、前卫率性的特质。因为他认为女人最性感的时刻便是工作当下,有媒体形容他的设计风格为"雌雄同体'。(1)梁芝心里大概对对方有了个判断。
刚好对面这时也回复了。
江上月:【之前在香港,习惯了。】
江上月:【归柏昱)】
梁芝给他改完备注后,也发过去了自己的。流淌着暗色的包间内,小型实木圆桌上的转盘被身穿制服的女人一只手按下,端上一道氤氲着干冰气化后的刺身拼盘。
门倏地从外面推开,进来一个微胖却看着十分有福气的女人。
归柏昱抬眸一看,立马放下手机,打招呼:“陈姐。”归柏昱此时比刚出高铁那会精致多了,长发修过,上方扎起一部分,绑了个小揪揪,露出饱满的前庭和挺直的鼻梁,旖丽的长相彻底没了遮掩,美得不分雌雄。身穿一件绣着玫瑰碎钻的黑色外套,里面是件深v领毛衫,露出的锁骨弧线清晰可见。
胸前挂着颈链,手上还戴了一圈戒指。
简直潮男中的潮男。
“老婆,你终于来了。”
桌子对面站起来一个中年大叔模样的男人,羊毛卷的头发,下颌冒着点胡茬。
穿衣也很有品味,偏向日式,上身外套里是件花衬衫,下摆压进裤里,脚上穿着一双乐福鞋。被称作陈姐的女人走到中年大叔旁边坐下,男人将烫好的碗筷递过去,“店里没什么事吧?”
“有个灯坏了,明天你在营业前找人去修一下。”“好的老婆。“大叔立马应道。
陈姐转头将视线投向归柏昱:“时间有点赶,只能简单给你接风洗尘了。”
归柏昱摇头表示没事。
陈姐话音一转:“不过你就这么跑回来了,你家那边能说过去?”
他轻晒笑笑:“说不过去也没办法,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不适合我。”
中年大叔道:“你说得跟与世隔绝了似的,看你之前在群里发的,你那项目经理不是经常带你出去团建么?”“那些团建乌烟瘴气不说,他们的品味也很差。”他对此显然兴致缺缺,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施工的地面很费鞋,穿废了我好几双,这半年里订的衣服没机会穿,我和工地上的人也没有丝毫共同话题,他们什么都不懂…待在那里,每一天都是对我的消耗。”大叔乐笑了一声,陈姐摇摇头,“你们是真惯着自己,一点苦都不愿吃。”
“不是不愿吃苦…"归柏昱的眉毛修得十分干净有型,他的鼻梁有一块凸起的驼峰,垂眸时,视线就集中在了面中部,显出几分清逸出尘,“陈姐,老齐,你们不是计划再开一家酒吧么,我想入股。”
角落里一盏台灯散发着幽幽光线,空气静了一两秒。门又被推开了,先前服务员托着陶瓷汤盅走近,小心又稳当地一个个放在他们桌前。
待人走后,陈姐揭开盖子,浓郁的香气扑鼻,金汤匙在泛鲜黄色的汤里搅了搅,露出底下的花胶和鲍鱼。“你爸给你选的路也就前两年辛苦些,跟过几个项目后,后面进到管理层就轻松了,再干到你爸退休,去接他的班,多好。”
“一眼就能看到头的生活有什么意思,老齐之前带过我,他知道,我喜欢调酒,我想做我热爱的事业。”酒杯放置到桌面,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十分利落,“而且,我们的目标不是做到亚洲前五十的酒吧么?这比我去上班有意义多了。”
老齐笑道:“你还记着那亚洲前五十的事呢?”“当然了。”
老齐比归柏昱几乎大了一轮,但他俩特别能玩到一块。“真想好了?可不保证盈利。”
“我知道。”
Refrain似乎格外受书店青睐,轻快的纯音乐在静谧的空间内缓缓流淌,踏进了被它覆盖的区域的人们也不自觉止住了说话。
他们入乡随俗般放缓动作,走到最外侧的畅销书架前,拿起一本看看封面,又看看背面,最后放了回去。胡桃木色的书桌蒙上了一层深沉的暗色,有了岁月的痕迹,但最能彰显这一点的还是桌面上错落刻着的文字,诸如中考、高考加油,某某某爱某某某的肉麻情话,岁月的流逝,留下的却是青春的痕迹。
桌子上方垒着一落薄厚不等的书籍,乍一看还以为是在查找什么资料,但若用心观察一下每本书的名字,就会发现它们跨度是如此之大,从江户川乱步到加缪、从张爱玲到陀思妥耶夫斯基;从《北欧神话》到《刺杀骑士团长》…
涂着一层淡淡的指甲油的纤细手指从最上摞取下一本,没多久又取下一本,即便是走马观花,也没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看完一本书。
梁芝无疑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她压根没打断真的看完,若是短篇集,她就只看其中一篇,长篇无所谓翻到哪一页,遇到其中写的好的地方,她就拍照记下来,最后再选一本精读。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下。
归柏昱:【你平时喜欢看什么书?】
她一到书店就摆拍了几张读书照,简单p了下发了朋友圈。
瞧,这鱼不就上钩了。
梁芝:【貌似不太好总结,小说、短诗,包括神话志怪故事之类的,都会看一点。】
归柏昱:(挺好的。】
归柏昱:(读纸质书籍是很浪漫的一件事。梁芝:【和手写信一样的浪漫吗?】
归柏昱:【你会写吗?】
梁芝:(我一直在写。】
归柏昱:【一直?)
梁芝:【严格来说,也不能算是一直。)
梁芝:【高中以前在纸上写,现在上大学了,就在备忘录里写。】
归柏昱:【我们很像。】
归柏昱:【文字是精神世界映射的媒介。
梁芝:【你是指你写的那些吗?】
归柏昱手指收紧了下,【你看了?】
梁芝:【嗯,我看完了。】
对话框静默了两三分钟。
阳台窗户没关,风过,窗帘动了两下,擦过铁质的防盗窗,锈红色又凹凸不平,如同磨砂纸的表皮。这是一个老小区。
一张两米的木床,归柏昱坐在床沿边,他个子高,骨架也大,弓着的背宽厚有力,安全感十足。他擅自回了江市,自然不会选择在家住,就在他爸名下的房子里找了一个没出租的又不起眼的暂时住了下来。绿色的方框里显示说,她看完了他所有写的东西。归柏昱整个身子都打了个激灵,他好似被剥开了,远比赤.身.裸.体更加直白地呈现在一个人面前。他那张漂亮的脸上神色似落寞寂寥,又似晦暗不明,却只回:【只是平时随便写的。】
梁芝:(说来也很奇怪,我以前静下心来为写而写的东西,充斥着一种精致的矫情感,反倒是情上心头,随笔写下的要好很多。
梁芝:【后来读到毛诗序中的一句,情动于中而形于言,才发觉这些随情而动的随笔似乎更打动人心。)归柏昱:【你读过谷崎润一郎的春情抄吗?】梁芝切换到百度,看完作者生平介绍后,又去搜索小小说简介和评价。
谷崎润一郎的作品强调女性美,描述男性对于女性美的臣服。
《春情抄》里的男主是个痴人,尽管身心都被女主折磨,却依然对其忠贞不二,认为她是完美的,后期女主美丽的容颜被毁去了,为了能在脑海里永驻她最美的样子,和她生活在一起,他用针戳瞎了自己的双目。有人评论谷崎润一郎追求受虐的快感,追求在肉.体的残忍中展现女性的美的恶魔主义,而不应该被归为唯美主义,这种感情令人感到恶心。(2)
正面负面评价都扫了一眼,前后不过十分钟,梁芝脸不红心不跳回:【看过。】
梁芝:【其中有段情节一直让我印象很深刻。】归柏昱喘了口气,鼻腔里呼出的气体都是热的,他握紧手机,敲下:【是牙疼那段吗?】
梁芝:【嗯。】
这一段似乎比较出名,她搜到的文评里还特意借此举例,说的是男主有次入夜牙疼,女主让其为自己暖脚,他强忍着不流露出痛苦,可被窝里的热气蒸得他牙更疼,他便将女主的双脚从胸口移至脸颊。
女主立马就生气了,在他脸颊上瑞了一脚并骂了他一顿,称他竟然敢用主人的身体来冰镇牙齿,真是胆大妄为,可恨至极!(3)
归柏昱将滑落到眼前挡住视线的长发拨至耳后,于是一切都开阔了,他的额前、视线和想法都变得一览无余。归柏昱:【可以请你喝杯咖啡吗?】
梁芝:【可以呀。)
归柏昱:【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梁芝:【周日下午。)
归柏昱:【好,那明天见。)
下午阳光正烈,靠近窗户的那侧书架披上了一层金色的薄纱。
梁芝放下手机,又继续看了会,直到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染红了半边天后,她才将一摞书放回原位,离开了书店。
晚上不适合喝咖啡,梁芝最后要了两杯果茶,三分糖,正常冰。
附近是一片老式居民区,楼层不高,水泥路还有些高低不平。
闹市区的光线恨不得将黑夜打造成白天,这里的路灯却好似行将就木的老人,微弱的烛火般,一吹就要灭了。然而这地方依旧是市中心,是早年间最先发展起来的一片区域,周边学校多,所以虽然破,房价却不低。不过要说房价最高、房子最豪的地区,还得数新创区和长临区。
新创区是近些年来江市经济发展的中心,部分政务中心也扎根于此,长临区则老派些,周边环境静,空气好,多是各式别墅。
当然,梁芝家都不在这两个区里。
台阶下方,倚在墙边的一道颀长身影朝她挥了挥手。梁芝瞧见了,也抬手冲他挥了挥。
那人并没有一直等在原地,几乎是挥完手后,就动身朝她走来。
梁芝也低着头走下楼梯,于是一条线上的两道身影注定会相遇般,越靠越近。
在她还剩最后两节台阶时,视线里出现了一双蓝白色板鞋。
卫泾停在了她跟前。
梁芝比他矮将近一个头,此时站在高处,刚好比他略高一点,她琥珀色的眸底略带歉意,“让你等很久了吗?”“我要是说等很久了,会有补偿吗?”
他今天穿了件类似冲锋衣款式的立领纯黑外套,耳钉也是纯黑的圆点,因为微仰,眼皮抬起,那股子慵懒的傲意弱了几分,尤其是顶着一头金毛卷,连眼底都染上了浅浅碎光。
梁芝顺势将手里的果茶递给他,“这个可以吗?”他眉一挑,“这也太破费了。”
梁芝听出他说的是反话,纤长的睫扑闪了下,诚恳道:“我的那份也可以给你。”
天气暖和了些,她低扎着一个小丸子头,斜在右侧,松散着几缕发丝,外面套着藏青色的校供感西装外套,里面是件姜黄色开衫,胸口的领结大大松松的,像个大蝴蝶结,格外俏皮可爱。
在卫泾见过的、拍过照的人里,她的长相绝不算突出,骨相也不上镜,人群里擦肩而过,他或许都不会注意到。
这是卫泾第一眼见到她的想法。
可如今再看,他却诧异自己当初的想法,为什么会觉得她不够迷人,明明眼睛很漂亮,盈盈润润的,如一汪春水,嘴巴也很好看,唇角总是挂着浅浅的弧度,声音也好听,语调缓缓的。
现在她在他眼里,是一个亮晶晶的发光体。卫泾轻咳一声掩饰自己注视得有些久了,伸手接过她手里装着饮品的纸袋。
“下次别买了,想喝什么提前给我发个信息不就行了。”
“那我下次请你吃饭吧。”
“怎么,这么快就计划着和我下次见面了?”他的语气带着很明显的调侃,梁芝被堵了下,只好无辜望着他:“硬要这么说,也可以的。”
卫泾心口一滞,匆匆给她侧开身子,真是调侃不成反被…
梁芝走下最后两节台阶后,瞬间就矮了一截,站他身边,这种高度起伏叫她稍稍遗憾了一下。
“为什么想拍青春感?"卫泾不禁好奇问。“就是想纪念一下。”
他点点头,“需要再准备一下吗?”
“没事,我准备好了。”
“好。”
卫泾透过镜头看了她几眼,“这里光暗了一点,顺着这条小路往前走,走到前面那个路……”
梁芝听从他的指挥,身后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她一直走到拐角的路灯下。
“好,梁芝艺,回头看我。”
她转过头,如同慢动作放映,先露出来的是下颌线,再到半张侧脸,最后才是看向他的眼睛。
卫泾找准时机按下快门。
“刚刚那张可以吗?“隔着几米的距离,她遥遥问他。卫泾移开相机,对她扬起笑:“你做的很棒。”“现在朝我走过来。”
又连着拍了好几张,卫泾提议道:“要不要试着把头发放下来再拍几张?”
“好。”
她指尖勾住发绳,轻轻往下一扯,瀑布般长发霎时哗啦啦流下,巷子里起的风刮起发丝,从身后往前张牙舞爪地裹住了她半边身子。
“梁芝一一”
“嗯?"她轻轻抬眸,落了一层灯光的浅色发丝真的在发光。
卫泾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强压下悸动,控制着自己的手抓拍下这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