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第23章
看着裴知砚沉定无波的眼神，洛清苒忽然想起方才进殿之前，裴知砚与二皇子之间的对峙一一
一个沉着冷静却寸步不让，一个霸道阴鸷却明显没能占上风。
这是当时在他们周围的人都能看见的事实。而应也有不少人都同洛清苒有着一样的疑惑：二皇子那会儿分明是冲着她来的，裴知砚为何会走上前去，挡在她面前？身在复杂的宫宴上，洛清苒没心心思分神去想更多。她心如止水，自然地收回目光。
洛清苒状似无意地往林家的席位瞥去一眼。正看见吴玉荣匆匆收回目光。
察觉到送酒来的侍女正垂着眼，安静地观察着自己，洛清苒心念微动，随即低声吩咐这名侍女，让她给林家也送两壶青梅酒过去。
一壶给林瑶，另一壶给她妹妹林玥。
侍女心有疑虑，也谨记着自己的任务是要盯紧洛清苒，确保她喝下壶中的酒。但为免惹人生疑，她只能依言照做。左右洛清苒已经无知无觉地喝了一杯青梅酒，主子的目的已经达成。
待这名侍女带着托盘和剩下的酒从自己身边离开，洛清苒紧绷的心神也没能放松分毫。但她面上不显，只不动声色地将什么收进了袖中。
侍女走出殿后没多久，便又端着两壶酒进来了。不少人都注意到，刚才单独给洛清苒斟了酒的侍女此时正端着酒壶往林家走去。
她在林家的席位前站定，将其中一壶酒端放在林瑶的桌上后，又欲将另一壶酒往林玥的案几上放，旁人心领神会，明白这应是洛清苒为自己的闺中密友做的安排，顺带着也没忘了林玥。
席面上并不缺酒，但陈贵妃唯独说特意为洛清苒备下了这青梅酒,想也知道它应有其独到之处。吴玉荣却神色难看地从女儿林玥面前抢过了酒壶。大多数人眼观鼻，鼻观心，恍若未察地收回了目光。但也有性子更直一些的，径直嗤笑出声。
“就算这特意备的青梅酒再好，也不至于去和自己的女儿抢。"有人轻嘲道。
吴玉荣面沉如水，却闷不做声，并不解释，也不与人争辩，只将差点被递给了女儿的那壶青梅酒放在自己的手边。
蠢人。
洛清苒腹诽道。
就算她的青梅酒里有问题，陈贵妃怎么也不会将那被动了手脚的青梅酒送得到处都是。
吴玉荣如此担心，一看见那酒壶便如惊弓之鸟一般，生怕没人会注意到她的异常似的。
把酒送过去的侍女会将吴玉荣的反应看得最清楚。果然，那侍女离开前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虽然那短暂的神色变化一闪即逝，但心系后续的洛清苒还是捕捉到了。
洛清苒有些满意地敛回了视线。
又蠢又坏的恶人，凭着手中那点权力迫害他人时能面带微笑，还有心思虚与委蛇，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假话。可面对更有权力的上位者时，便只能像只鹌鹑一样，不敢怒，也不敢言。
陈贵妃一直都看不上吴玉荣，更不会在设计害人时将计划对她和盘托出。
且以吴玉荣惊恐而非诧异的反应来看，她与陈贵妃应的确并非同谋。但她却对陈贵妃的计划有所了解。难道是吴玉荣与这个计划中的某个人有隐秘的联系，所以才得知了一些内情？
洛清苒暗自思忖道。
她心里一直在想事情，虽然也在动筷子，和旁人一样尝着席上的菜肴，但称得上是食不知味。
只是，多尝了几道菜后，洛清苒还是发觉了什么一一她面前案几上的菜，都没有姜的味道。
以往洛清苒在这样的场合时都会先有意无意地看看菜里有些什么，还会按照自己的经验，不去碰那些有可能用了姜提味但没有把姜留下的菜。
今日她没心思在意这些，却也没有猝不及防地尝到一丝姜味。
洛清苒动作微顿，垂眸安静地望着案几上的菜肴。一应金银器皿在明亮的烛火下闪耀着夺目的光芒，却好似都在此刻变成了冷冰冰的锋刃和利器，慢条斯理地切割着什么无人可见的东西。
站在身旁不远处随时听候吩咐的宫人适时解释道：“洛姑娘，这是太子殿下特意吩咐，让尚食局按您的口味做的。”
洛清苒心里一紧一一太子知道了，裴知砚那日在陈府中说谎之事。
那时裴知砚说是他自己不喜姜味，太子让人换了菜后曾问洛清苒知不知道裴知砚的这个习惯，洛清苒当时还说了不知道。
可眼下，太子既然如此安排，分明就是在告诉洛清苒，他已经知道了，那日裴知砚和她都在骗他。洛清苒不知道太子此举是警告还是别的什么，但她朝斜对面的太子看去时，只能看见他对自己遥遥举杯，面带温和笑容。
这是一只笑面虎。
洛清苒时刻谨记着。
她不清楚太子知道了多少。是只知道她的口味，还是说，也从父亲那里得知了她曾对裴知砚有过的心意？他还会做别的什么吗？
宫宴正酣，丝竹之音婉转流畅，悠扬动听，殿内人人各得其乐，洛清苒却有些不安。
但还不待她理清思绪，便听有宫人来禀报，言是焰火已经准备好了。
太子笑着邀众人同赏。
“你们去吧，贵妃身子弱，不宜出去受风。今晚她也累了，朕先送贵妃回宫。"皇帝温声说。
皇后也道：“本宫与洛姑娘的父母有些事要商议，便也不去了。”
多年来，众人都习惯了皇帝和陈贵妃会在宫宴中提前离开。
但不仅是洛清苒，殿内的其他人也忍不住猜测皇后此言是否有深意一一皇后没用“洛阁老”指代洛柏江，而是用了“洛姑娘的父母”这种说法。
在名为给洛清苒提前庆生的宫宴上，皇后会与她的父母商议什么？又能商议些什么？
陈晚央朝洛清苒递了个安抚的眼神，随即站起身，和洛柏江一起朝皇后走去。
无论心里有些什么猜测，众人也都藏得很好。大家先后走出宫殿，来到了殿外的大片空地上。
训练有素的宫人们已提前在四周布置了齐腰高的长排桌案，上面摆设了各式茗茶美酒，鲜甜果浆，供宾客们随时取用。
太子亲自引着洛清苒往最前面走去，他还不忘贴心地为洛清苒端了一杯果浆，而非任何酒液。
“你酒量浅，还刚喝过一杯青梅酒，喝点葡萄浆解解酒吧。”
“多谢殿下。"洛清苒接过白玉杯，自然道。夜幕低垂，气势磅礴的宫城被辉煌的灯火映照得如华美画卷。
今晚举办宴席的宫殿较高于周围的殿宇，扶阑而立，能将整座规整有致的宫城尽收眼底。
低处的空地上，许多宫人已经准备好，只待得令，便能将焰火点燃。
今晚的焰火也是前世那场宫宴没有的安排。太子没有丝毫架子，态度温润地同洛清苒说：“孤冥想苦思，却实在不知该送你什么生辰礼才好，便先让人备了些焰火，想来女儿家会喜欢这些漂亮的东西。”“多谢殿下。"洛清苒礼数周全到。
太子笑意柔和：“你来发令？”
见洛清苒朝自己看来，面带疑惑，太子耐心心地解释道：“无需多做什么，你点点头便是。”
周围的人都有意无意地观察着两人间的相处。洛清苒自然能感受到那些或明或暗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任谁看了，恐怕都以为太子和洛姑娘相熟已久，情深义重。”一旁的二皇子话里带刺道。
谁不知道，洛清苒和太子之间并无什么来往，却忽然在今日有了变化。任谁都看得出来其中定有端倪。洛清苒一字一字地听得很清楚，却并未理会，甚至都没有侧首往二皇子那边看一眼。
权当他不存在。
见状，二皇子长眸微眯，颇有兴味地看着洛清苒，不气反笑，有些好奇她到底是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敢一次又一次和自己作对。
身旁被赐名“九几"的少女依偎在他怀里，轻轻晃了晃他的手臂，吃醋般地在他耳边娇嗔呢喃道：“殿下都看入迷了。”
二皇子抬起手，拇指微微用力，动作暖.昧情.色地揉了揉她的红.唇。
“是不是又馋了？别着急，会给你的。”
九儿双颊微红，娇羞地笑了笑，满是依恋地将自己纤弱的身形藏进男人怀中。
洛清苒恍若未闻，目不斜视，只轻轻颔了颔首。一声清脆动听的钟鸣声倏地点亮了夜空！
第一朵焰火应声在夜幕之中热烈绽放，于高悬的明月下开成了一朵盛放的牡丹。有皎洁月光做陪衬，半空中硕大的花型愈发显得端庄大方，雍容华贵。
牡丹为国色。
实在让人无法不揣度太子的用意。
很快便有更多绚烂的焰火接踵而至，都是各种娇妍柔嫩的花朵模样，将夜幕铺成了繁花似锦的春日花园。随家人一同进宫的孩童们最先有了反应，欢快兴奋的笑声萦绕在夜空下。许多人也在这样的氛围的感染下，抬起头笑看夜幕中斑斓的色彩。宫外的百姓听见动静，也热闹地与亲邻们相约着去开阔处看焰火。
就连一向与太子不对付的二皇子也揽着自己的九夫人，颇有闲心地看向不断绽放的焰火。
太子和洛清苒此时并肩而立，站在众人前面，是最佳的焰火观赏位置。
若是心无挂碍，洛清苒或许也能静下心来赏一赏这场别出心裁的焰火，可她一直记着另一件事一-另外一杯有蛊毒的酒，会如何被送到二皇子手里？前世裴知砚又是如何阴差阳错地喝到了那杯酒？
置身最前面的位置，几乎等同于将自己置于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之下，洛清苒什么都做不了。
她思忖须臾，想好了一个借口，随即同太子说：“殿下，臣女想去同好友说说话。”
太子自然不会拒绝，包容亲和道：“去吧，林瑶应也正等着你呢，你们亲如姐妹，肯定有不少体己话想说。”一旁的二皇子闻言嗤笑道：“太子似乎有些羡慕？找个机会，我们这对真正的亲兄弟也可以说说体己话。”太子从善如流道：“求之不得，随时都可以。你久未露面，孤也很担心，一直都想与你谈谈。”二皇子冷哼了一声，没再搭理他这副虚伪的模样。洛清苒没有在意这对皇家兄弟的交锋，行了礼之后便转身往后走，径直朝着林瑶所在的方向而去。见她过来，一直悬着心的林瑶才勉强松了一口气。洛清苒停在林瑶身侧，握了握她垂在身侧的手，让她放心。
人多眼杂，两人默契地什么都没有提及，只是和其他三三两两站在一起的姑娘们一样，抬起头面带微笑地欣赏着夜空中仍在不断绽放的焰火。
洛清苒方才走过来时注意到，沈露明也站在不远处，正眼带忧虑地望着自己。
此时她轻轻点了点头，动作微乎其微，但她知道沈露明看得见。
一直分神注意着这边的沈露明也果然眉眼微松，放心了些许。
他自然地结束了与旁人的交谈，缓缓朝洛清苒那边走近。
而同样身在宾客之间的裴知砚将洛清苒和沈露明之间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心底有什么滞涩的情绪不由自主地滋生。
他们如此默契。
大
除了焰火炸开时的声音以外，今晚宫宴上宾客们的谈笑声也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焰火绽放时的缤纷光芒轻落在世人的脸上，好似所有人都心无算计与筹谋，只沉浸于今晚的夜色之中。不知太子安排人准备了多少焰火，焰火炸开时的"砰砰"声久久不灭。
而不少人都手执酒杯，与身旁的人寒暄闲谈时，一直暗中留意观察的洛清苒看见那位常年在陈贵妃身边伺候的侍女正端着托盘走来。
托盘里只放着一杯酒。
洛清苒心念一动，猜测这便应是那另一杯酒。有不少宫人都手持托盘，端着酒水、茗茶或果浆，任宾客们随时取用。是以在嘈杂的焰火下，这位穿着寻常宫人裙衫，还一直微垂着头的宫女并不惹人注意。但洛清苒的心却因为她的到来而悬至嗓间一一既然陈贵妃的人将给二皇子准备的酒送来了，那便应意味着她们没有对洛清苒起疑，都觉得她的确喝下了那杯酒。既然没有让二皇子提前喝下，而是此时才送来，那或许是对两人服下蛊毒的间隔有什么要求？洛清苒猜测道。洛清苒想将计就计，看看陈贵妃还有什么后招，想逼她露出更多马脚。
“刚才贵妃娘娘赐的青梅酒，你尝过了吗？”她状似随意地问起林瑶。
林瑶心神微顿。
洛清苒很喜欢青梅酒，但洛清苒也知道，林瑶有些喝不惯那种与酒结合的果酸味。可她还是让人将陈贵妃赐的青梅酒送了一壶过来给林瑶。
猜测洛清苒应是另有打算，林瑶神色自若道：“还没来得及喝，便出来了。”
洛清苒笑着提醒：“过会儿进殿之后，你可一定得好好尝一尝。”
已经走过来的沈露明适时问起：“怎么只有林瑶和林玥有酒喝，我却没有？”
洛清苒无奈道：“你不是喝惯了军中的烈酒？还喜欢喝果酒吗？”
沈露明：“喜欢与否是另一回事，但有的人着实偏心。”
“可惜没把酒带出来，不然肯定得让你也尝一尝，好堵住你的嘴。"洛清苒轻叹道。
见那侍女不断朝二皇子那面走去，而裴知砚毫无即将被卷入陷阱的迹象，洛清苒拉着林瑶一起侧身缓缓走近，停在了宾客中她的必经之路上。
林瑶虽然不知道洛清苒想做什么，但也一直配合着她的步伐。
眼看着那侍女要错身走过，电光火石间，洛清苒恰好停在她面前，还动作平稳自如地抬手将她托盘上的那杯酒端了过来。
一边拿还一边含笑道：“这是杯青梅酒吗？多谢，我们正说着呢。”
“洛姑娘！”
陈贵妃宫里的侍女心急如焚却只能强作镇定。她连忙想要阻止，但洛清苒已经端着酒杯转过身去。洛清苒顺势将酒杯递给了一旁刚找她讨酒喝的沈露明：“正好娘娘宫里的人倒了一杯出来，你也尝尝？”沈露明神色愉悦地接过酒杯，声音清澈明亮道：“果然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话音落下，沈露明抬手举杯，仰头饮酒。
因有夜色遮掩，又受限于视角，那侍女看不清杯中具体情况，只看见沈露明笑着将那酒杯递到了唇边，将酒水一饮而尽后还将杯子倒过来给洛清苒看，邀功般地说：“味道果然不错，还得谢你割爱，我可没浪费你的好酒。”说完还将空酒杯放回了侍女手中的木雕托盘上。闻言，洛清苒笑容明媚道：“这可不是我的酒，若要谢，你当谢贵妃娘娘才对。”
她转而对一旁的侍女说：“娘娘已经回宫了，还有劳你代为转告我们的谢意。”
侍女心道“糟了”，却不知该如何处理眼下的局面，只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继而端着空酒杯转身稳步离开。林瑶柔声控诉道：“你们俩客套完了没有？我还一口都没尝到呢。”
“他只是顺手喝到了一杯，你放心，他肯定越不过你去。"洛清苒连忙哄自己的好姐妹。
“你这人真是花言巧语张口就来，我还在这里呢。“沈露明失笑道。
三人气氛轻松地谈笑。
真心实意地关系融治还是面和心不和的场面关系，一眼便知。周围的人都能看出他们的确是彼此熟悉，毫不疏离。
见洛清苒和沈露明相处时的态度要比对待太子时熟稔许多，众人各有心心思。
裴知砚亦然。
他其实就在不远处，甚至就在洛清苒正对面，两人之间的间隔着实不算远。
但裴知砚看得很清楚，她方才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便将那杯酒递给了沈露明。
这场焰火算是太子给洛清苒准备的惊喜，洛清苒提前并不知晓。而有关前世的事情，洛清苒应也不会轻易同任何人说起。是以她和沈露明应并未提前商议过任何事。但他们还是配合默契地在陈贵妃的人面前一边谈笑风生，一边瞒天过海。
重活这一世，裴知砚明知洛清苒应已有所准备，不会再真的饮下被下了蛊毒的青梅酒，一切都应只是障眼法。可被她选中的陪她演戏的那个人，受她信任的那个人，不是他。
即便前世时他们曾无比亲密地共享过很多个潮湿滚烫的夜晚，可两世里，他从来就不是有幸能被她选择的那个。她迟早会喜欢上别的人，会有其他人站在她身侧，与她彼此长久陪伴。
裴知砚以为自己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
可亲眼看见她和沈露明如同一对壁人般相对而立时，他仍不受控地觉得刺眼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