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不要妥协
傍晚时分的风没有尖锐棱角,却不乏力度,在马车行驶间将帷帘轻轻拂起又任其悠悠落下。
越过帷帘间隙,裴知砚不经意间瞥见了一个衣衫褴褛的乞儿正垂涎欲滴地蹲坐在一个馄饨铺旁边。某些记忆深处的画面重新浮现,正轻旋纤细叶柄的长指停住动作。微蔫的新叶似一只稍显疲惫的蝴蝶,依恋地停驻在玉白指尖。
裴知砚很早之前就知道洛家的二姑娘其实是只小馋虫。还没有以状元郎的身份为人所知前,十四岁的裴知砚曾借着求学的名义在京城生活过一段时日。那时他的身份是农户之子,身上没什么钱,来了京城后只能住在偏僻的城郊,每日完成老师布置的各种任务后都只能步行出城,独自回到住处。
那日他看见一个衣着精致的小姑娘独自站在糕点店外面,正仔仔细细地数着自己掌心的钱币。
发觉不远处有一个面色不善的男人正暗中盯着她,裴知砚在原地多待了片刻,没有当即离开。
他看见那时才八岁的洛清苒拿着钱袋进了糕点铺子,很快便眉眼弯弯地拎着两包点心从里面出来。但小姑娘的笑容还没持续多久,便很快被紧张的神情代替一一她遇上了一位相熟的伯母。
裴知砚听见那位夫人问她怎么不跟着家人去赴宴,反而自己半途提前偷偷溜了出来。
小姑娘拎着点心的手都攥紧了,却仰着脑袋笑盈盈地解释道:“伯母,我姐姐昨日说想吃这家铺子的糕点了,所以我想悄悄买些回去给她。”
“父亲和母亲不许我们吃太多点心,您别同他们说,好不好?"她信手拈来地软声撒娇道。
“姐姐和我会把这些点心藏起来慢慢吃,绝不会一次吃太多的。”
她不知道自己说谎时的声音会不太稳,眼神也不由自主地有些飘忽。
究竟是姐姐想吃点心了还是她自己,已经不言而喻。那位夫人忍俊不禁,笑容柔和,但她没有拆穿小姑娘无伤大雅的小谎,还顺着小姑娘的话答应下来,随后亲自送她回府。
会试前,同一家糕点店旁边,裴知砚又遇见过洛清苒一次。
时隔多年,又仅见过一面,裴知砚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记得她,认出她。
那时十一岁的洛清苒正将自己买的糕点分给路边的几个小乞儿,一边分还一边叮嘱道:“吃完点心后先别离开,我去给你们请大夫。”
许是因为带的钱不够,洛清苒先去卖了自己双腕间的一对玉镯,随即跑着去了医馆,将大夫请过来为那几个之前因为和大些的乞丐们抢吃食而被打伤的乞儿治伤。她有一颗实在柔软的心,会因为小乞儿身上的伤悄悄红了眼眶。
后来再看见洛清苒,是裴知砚中了状元后,洛清苒的父亲请裴知砚指教她的琴艺。
有时练琴之前,洛清苒会气喘吁吁地从府外赶回来,手里总会提着两份点心。
偶尔被裴知砚看见时,洛清苒仍会解释说是帮姐姐买的,自己只是顺带着陪她吃一点儿。
和当年那位夫人一样,裴知砚看破了但没有点破。不知从何时起,裴知砚去洛府教授琴艺时,会不忘带两份时兴的糕点给洛清苒,有时会带些别的新奇物件或礼物。
初时洛清苒都会笑着接下,同她姐姐一人一份。但时日久了,似乎是经过某些变化后,裴知砚便不止一次注意到,洛清苒会将他带去的东西全都给她姐姐洛清芷。前世最后的那个秋日,裴知砚将自己亲手选料、打磨的一对玉镯留在了洛清苒房中,想要送给她。但后来骤生变故,裴知砚没有机会问问洛清苒是否喜欢,也没能看她漂亮的细腕戴上他做的镯子。细细想来,从那个他不甚清楚的契机开始,他送给她的东西,洛清苒便从未再用过。
即便后来他们之间共有了那个巨大的秘密,共同于那些潮热的夜晚藏匿亲.密身躯。
也许是他送的东西不合她心意。
又或许,只是他这个人不合她心意。
他一直都不是个讨喜的人。
裴知砚轻压眉梢,敛回心绪。
“为馄饨铺旁边的那个乞儿找个去处。"他淡声吩咐马车外的手下。
“是。”
皇后明日就要提前为洛清苒办庆生宴了,但裴知砚没有提前得到一点消息。他悉心建立的消息网绝不会有这么大的缺漏。
或许在太子同洛清苒说起此事之前,其实皇后还并未做决定,起码还未确定具体的日子。又或者这件事其实只是太子和洛阁老的主意,皇后事先并不知晓。无论是哪种可能,太子都已扯着皇后的旗子,迫洛清苒不得不答应下来。
裴知砚没有当即阻止此事,是因为他知道,即便拦了这次的,那些人也不会死心,仍会安排下一次。既然在二皇子倒台后,洛阁老选择了站队太子,还打算逼洛清苒嫁给她不愿意嫁的人。
那他顺势也废了太子便是。
大
马车抵达洛府之前,洛清苒已经同林瑶复述过了今日与太子见面时的情况,让她知道明日会有一场以为洛清苒庆生为名的宫宴。
只是不知为何,洛清苒没有和林瑶说起裴知砚对太子说的那句与姐姐有关的话一一他纠正太子时说他与洛清苒的姐姐从无婚约。
许是因为这并非多么重要的话吧。
洛清苒自然知道裴知砚和姐姐之间没有定下过婚约。但他对姐姐的心意不是假的,从那些他特意为姐姐准备的礼物中,便能看出他对姐姐花的心思。也正是因为如此,洛清苒曾对他心怀妄念时才会那样自责自愧。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林瑶见洛清苒眉目微松,柔声问道:“明日的宫宴,洛伯父也会去吗?”
思及父亲已做了种种安排却不曾同自己商量过,洛清苒心神一顿,神情微黯:“父亲应不会缺席。”皇后和太子都参与其中,想也知道明日的宫宴,她并非真正的主角。父亲与那对尊贵的母子才互为目的。今日在陈府时,因着那种无法忽视的,被亲近信任的家人所背叛的感觉久久萦绕在心头,洛清苒心绪纷乱,没能当即听出太子话里的漏洞。
但在与林瑶一起梳理此事时,洛清苒找到了那些话里的违和之处一一太子说宫里已照皇后的吩咐,做好了庆生宴的准备。
可要筹备一场宫宴,涉及采买食材、布置宴席、邀请参与者等诸多事宜,里里外外涉及许多人。即便没有说明是为何而办的这场宫宴,也不该一丝相关的风声都没有。太子今口忽然提起,便是有意要趁洛清苒忍不住在心间怀疑原本笃信的家人与亲情时打她一个措手不及,让她无法拒绝,只能答应下来。
可太子不该如此了解她。
除非有人同他说了这些,甚至为他想了法子。她当真是有一个运筹帷幄的好父亲。
即便已无法再问前世的父亲,洛清苒也几乎已经能够确认,父亲那时的确知道她和裴知砚之间的秘密。为何前世时父亲没有安排这样一场赏春宴将她要议亲的消息放出去?
因为他觉得裴知砚这个首辅做他的女婿也可以。而他的女儿已经在身体上与之有了纠缠,仅凭“清白"这两个字,他便能绑住这位权臣。他只需静观其变即可。见洛清苒的神色不太对,林瑶担忧地问道:“今晚要同洛伯父谈一谈吗?”
洛清苒点了点头。
有些话,总归是要说清楚的。
即便父亲和外祖父事先隐瞒了赏春宴的真实意图,拖了这一日两日,但他们都知道,洛清苒迟早都会自己看清楚。
而他们也应都明白,经洛陈两家培养了多年的姑娘,不是个无知无觉的蠢笨之人。
他们做了再多安排,也无法将洛清苒绑着送去东宫。只要他们不想因为一桩闹得太难看的婚事得罪皇家,早晚都要设法说服她配合。
许是因为这几日已经面对了太多不那么好看的,甚至有些不堪的真相,洛清苒此时的心绪很平和,她甚至有些好奇父亲准备了什么样的说辞。
“和伯父谈话时再看看此事是否还有转机,"林瑶的心起伏不定,“我也仔细想想别的法子。”
除了身份与样貌,太子实在不算良配。
皇帝被架空,皇后执掌大权,太子是笑面虎,宫里处处都复杂,洛清苒若嫁过去,恐怕每日都得心弦紧绷,一刻不得闲。
林瑶知道那样的生活不适合洛清苒,她也不会喜欢。“别为我担心。你回去后早些歇息,切记要对吴氏多存几分防备之心。"洛清苒温声道。
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洛清苒近日一直都没能抽出手去对付林瑶的继母。今日见到了吴氏,她有些不安。第一回听洛清苒称呼自己的继母为“吴氏”,林瑶心里闪过了之前的某些线索,又很快便消失了。“好。“她答应下来。
马车在洛府门前停下。
洛清苒甫一提裙走下马车,便看见母亲和身边的嬷嬷正站在府门前。
她和林瑶道了别,匆匆向母亲赶去。
“您是在等我吗?"洛清苒柔声问道。
面带病容的母亲常年在静养,已经多年不曾出后院了,更遑论走到此处。
陈晚央眉心微蹙,握着洛清苒的手背,拉着她往府中走去。但陈晚央一路上都沉默着,什么都没说。两人刚步入洛清苒的院子里,陈晚央便屏退了所有侍女,语带忧虑地问道:“你父亲是否已经开始为你议亲了?”为免母亲为自己忧心,洛清苒本下意识想说没有。可看着母亲眉眼间的关切,洛清苒又改了口,没有隐瞒:“父亲应想让我嫁入东宫。”
“难怪,"陈晚央声音微沉,语带嘲讽,“难怪二皇子刚出事,他就要在陈府办一场什么赏春宴。”陈晚央原本并不知道今日陈家要做什么。是她将为洛清苒做的新衣送过来时,听忍冬说了,才知道洛清苒今日原来不是去了女学,而是去了陈家。
身在京城,陈晚央看过了太多这样的事情,当即便明白自己的父亲和洛柏江打的什么主意。
“他们今日让你与太子见面了?"她问道。洛清苒轻轻点了点头,说了与太子见面的事,也提了明日的宫宴。
听洛清苒说父亲不仅将陈府的藏书阁对太子开放,还任由他在阁内赏景设宴饮酒时,饶是已经见怪不怪的陈晚央也怔了一息。
那是作为陈家女儿的她从不曾去过的地方,即使她出阁前曾多次同父亲提过此事。
陈晚央的父母膝下只有她和姐姐两个女儿。很多人都说陈太傅对这两个女儿极为爱重,处处用心教导。但只有陈晚央和她的姐姐知道,到底是不一样的。多年来父亲其实从未放弃过选一个资质奇绝的门生,将其认作义子,培养其继承陈家的一切。前几年他还曾看中了裴知砚,但没能如愿。
但这些事陈晚央早已看明白,眼下也不是去想陈年往事的时候。
她沉吟须臾,随即思路清晰道:“明晚就要办这场宫宴了,宫里却直到此时都还未传出任何消息。实际上应是今日太子见过你之后,宫里才会开始筹备。”“太子伙同你的父亲骗了你。”
因身子弱,陈晚央中气不足,说话久了多了便得停下来歇一歇。
“夜里不适合派人去各府通知京官们明日携家眷参与宫宴。左右已经迟了,或许明日散朝后才会有消息传出。”“你愿意嫁给太子吗?"陈晚央正色问道。洛清苒摇了摇头,笃定道:“我不愿。”
“晓晓,别担心,母亲会为你想办法,绝不会让你被迫嫁给任何人。”
许久不曾听人唤过自己的小字了,洛清苒心神微怔,不自觉眼眶微热。
“晓"之一字,旭日高升,意味着崭新的开始和明亮的前路。父母当年为她取这个小字,其中用意可见一斑。洛清苒的姐姐名为“洛清芷",意味着高洁美好。但因为姐姐自幼体弱多病,所以她出生后,父母为她取了“苒”字,期许她能像草木一样顽强、坚韧、蓬勃,身体康健。但在这几日之前,洛清苒从未想过父亲为自己预设的明亮的前路会是嫁给那位最有可能登临九五的天潢贵胄。父亲做所有安排前都不曾问过她是否愿意,赶鸭子上架似的将洛清苒推到了那个地步,逼她不得不去面对那些事。外祖母和外祖父也好似全不在乎她会有什么想法。他们或许都猜得到洛清苒会因此对他们,对这个家失望,只是比起今后洛家与陈家能得到的一切,他们都并不在意这些,也无暇抽出空来事先与她谈一谈,听听她的意愿。
但她在意。
母亲也在意。
从母亲得知今日这些事后的反应来看,洛清苒忽然就明白了为何自她及笄起,母亲每年都会问起父亲是否开始在为她议亲了。
母亲应是早已预见到了今日的局面,一直都在为她担心着,忧虑着。
“晓晓,你记住,可以对任何人失望,但一定不要妥协。"陈晚央语重心长道。
“亲情也好,家族也罢,被描绘得再完美的富贵荣华也都不算什么,它们都不值得你为之放弃自己的本心。”洛清苒心神俱震。
母亲什么都知道。
她的迷茫,她的难过,她心底那些理不清的纷杂思绪,母亲都很清楚。
母亲当年,是不是也经历过这些?
“您当年…"思及母亲这些年来的处境,洛清苒问不出囗。
“我没能成功,"陈晚央笑了笑,眼睫微垂,“我妥协了。”
“但你们一定不能重蹈我的覆辙。"她抬起眸子,一字一字地说道。
嫁给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人,身体在生育中受到摧残,心神被日复一日的后宅生活消磨殆尽。等她受不了了,想要带走孩子和离时,丈夫和父亲都说她是病了,是在胡思乱想,是在说疯话。所谓门当户对,相敬如宾的婚姻,其实是个铺满了鲜花的陷阱。
多年来,陈晚央曾想过很多次,如果自己当年没有妥协,如今会过着怎样的生活。
可她已经没有机会重来了。
但她不会让自己的孩子们步入同样的陷阱。洛清苒垂眸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难掩哭腔地说出了口:“对不起,我……我是帮凶。”
“是我拖累了您。”
话音落下,温热的眼泪倏地断线般从她脸颊上滑落。她曾以为的圆满家庭,其实一直在蚕食母亲的血肉。她如今才对父亲失望。那母亲呢?是不是早已对她的丈夫失望了,却无法与之分割。因为除了两个家族的密切关系之外,还有两个孩子将她牢牢地拴在了这里。陈晚央心疼不已,抬手将女儿轻轻揽进怀里,柔声道:“傻孩子,你有什么错呢?”
她温柔地为女儿擦拭着眼泪:“你和你姐姐从来都不是我的负担,我也没有被你们拖累。我没有带着你们一起离开,是因为无处可去。”
陈晚央的父亲当年说得很清楚,若她和离,陈家决不会让她回去。可律法规定,如果父母尚在,和离之后的女子连女户都立不了。
若不依附于丈夫或父亲,她无法给自己的孩子一个家。“是我决定将你姐姐和你带来了这世间,却没有给你姐姐一副康健的身体,还让你们经历着这些事情,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不称职。”
错在这个世道,错在她们无力为这些女儿们创造更多更好的未来,让她们被迫走上了同样的道路,面临同样的困境。
陈晚央温声宽慰着泪流不止的女儿:“我很庆幸能拥有你姐姐和你这两个孩子。你无需因为我的事而自责,今晚先好……
“看着你们母女情深,我便也放心了。”一道沉着的声音打断了陈晚央的话。
洛清苒心里猛地一跳,浑身紧绷一-是父亲。“你不该偷听我和孩子说话。"陈晚央冷声道。洛柏江言简意赅道:“这里是洛府。”
三人中,只有陈晚央不姓洛。
夫妻两人已许久未见了,眼下他们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却好似陌生人一般。
“况且,和你互诉衷肠之后,女儿应该也想与我说说话。"他看着洛清苒,温声道。
陈晚央下意识想将女儿护在身后,但已经止住眼泪的洛清苒朝她轻轻摇了摇头,哭过之后的声音微哑:“没事的。”
“我有话想问父亲。”
陈晚央犹豫了须臾,颔了颔首。
“我在你房里等一会儿,今晚陪你睡。”
“好。”
洛清苒眉眼微弯,答应下来。
随即同父亲一起走出了院子,去了前厅。
洛柏江今日回来得晚,下人们刚摆设好晚膳。他照常让洛清苒在自己身旁落座。
洛清苒坐下了,却并没有动筷子。
“和你母亲执手相看泪眼,那般情深,却连陪我吃顿饭都不愿意了?"洛柏江语气平常地问道。听出他话里的讽刺,种种情绪涌上心头,洛清苒忍不住反问道:“皇后和太子没有留您在宫里用膳吗?”以前洛清苒从不会用这种语气同长辈说话。洛柏江不轻不重地瞥了她一眼,说:“去了趟赏春宴,心野了,顶撞我时的底气也足了。”
“今日在陈府,可有合你眼缘的男子?”
洛清苒沉默不语。
洛柏江便侧首凝眸看向她,又问了一遍。
久居官场的人,即便没有提高声音,只是如常说话,其中的威压也会自然释放。
算是头一回在家里看见父亲摆出这副高位者的模样,洛清苒毫无惧意,语气生硬道:“没有。”“沈露明也不够好吗?”
“您心中不是已另有人选吗?为此还苦心孤诣地安排了这么多。”
见洛清苒句句话都带着刺,洛柏江自然知道她心里有怨怼。
察觉了什么,下人们识趣地都退下了。前厅一时之间只余下父女二人。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洛柏江耐着性子道:“太子性情温良,一表人才,又极有希望继承大统,这已是为父经过种种考虑后为你选出的最好的夫君。”
“你若有任何想法,都可以同我说,我们可以重新再衡量。女子到了年纪总是要出嫁的。我是你的父亲,自然都是为了你好,不会故意害你。”
听着好似很开明的话,其实全是来自父亲这个身份的俯视。
洛清苒柳眉紧蹙,问他:“性情温良?父亲当真相信自己说的这四个字吗?”
洛柏江:“你可曾见过他与之相反的模样?”“他难道不比陈贵妃一直费心想让你嫁的二皇子优秀吗?二皇子不堪托付,所以我才一直没有松口。”“如今太子也对你有意,个个贵女都想要的太子妃之位唾手可得,你究竞有何处不满意?”
洛清苒面无笑意地扯了扯嘴角,讽刺道:“你和陈贵妃其实并无不同,不是吗?”
她及笄那年没有议亲,父亲对外的说辞一直是家里舍不得她,想多留几年。洛清苒前世直到死的那日都深信不疑。
重活一世她才知道,那只是因为那时太子与二皇子的势力划分还不够明确,他不愿意过早站队,以免满盘皆输。他从来没有舍不得她出嫁。
只是担心不能找到最好的买家,不能把她卖出一个最好的价钱。
“你是因为膝下没有儿子,所以才千挑万选,在二皇子和太子之间斟酌了一年又一年,终于想定下太子这个足够优秀的女婿,来弥补没有儿子的遗憾吗?”“混账话!"洛柏江厉声斥道。
“我若想要儿子,何须精心教养你和你姐姐?”“我也很想知道,从小到大,您对我和姐姐的精心心培养,究竟是出自对女儿的期许,还是对儿媳的要求?”德言容功,琴棋书画,她们在家里学这些,去了女学也是学这些。日复一日地用高门贵女的要求规训着她和姐姐,让她们成了人人交口称赞的贵女典范。也是极优秀的儿媳人选。
闻言,洛柏江顿了顿,眉梢紧蹙:“你说的这都是些什么话?!”
他原以为,虽然自己提前做了安排,没有同她商量,但洛清苒一向懂事,只要他耐心同她说清楚,她定能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
他从没想过,自己那个乖巧听话的女儿有朝一日会如此时这般一声声质问他,仿佛竖起了浑身的尖刺要刺向他。“父亲都听清楚了,不是吗?"洛清苒语气漠然道。洛柏江沉默须臾,不再与她争执。
“你今日气性太大,我不与你吵。”他已经恢复了冷静。“但明日的宫宴,你无论如何都必须去。”“若我不去呢?”
洛柏江轻描淡写道:“那皇后可能会将你的母亲请去宫中一叙,问问缘由。”
“你们!"洛清苒已是气愤至极。
最亲近的人也最知道她的软肋在何处。但她没想到父亲竟会用母亲来威胁她,逼她顺从。
“总之,我绝不会嫁给我不喜欢的人。”
多说无益,他们无法彼此说服。扔下这句话后洛清苒便起身往外走,一刻也不愿多待。
在她身后,洛柏江突兀地沉声提起:“那你喜欢谁?裴知砚吗?”
洛清苒猛地顿住脚步。
“若你当真如此喜欢他,离不了他,又为何这么多年都没能让他心悦于你?”
洛清苒难以置信地拧着眉回过头,便见自己曾万般信任与依赖的父亲面沉如水道:“究竞是他太过冷心冷情,还是你放不下身段,用不来手段?”
“教了你那么多,难道如何取悦男人也要我来教你吗?”
洛清苒从未想过,自己会从父亲这里听见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