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选夫
“林泉!”
怒斥和着摔杯的响动一起炸开:“迟氏选夫,你怎么敢背着家中递上八字?!”
“林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上座者青筋直冒,“养不熟的东西,刑克双亲,当年还不如让你在道观里自生自灭!”早就料到这番场景,像个泥人一样神情麻木,林泉望着地上的砖缝一言不发。
“你这混账!”
飞来的茶杯在林泉眼边撞碎,不顾脸上淌下的茶水,林泉连个躲避的反应都欠奉。
“孽障,"座位上的人大怒,“马上把你的名帖拿回来,楠德堂的筛选,你若敢去,我就当再没你这个儿子!”再不管他?眼神动了动,林泉慢慢抬头。
“父亲竟还把我当成儿子。”
擦干侧脸的水迹,林泉的袖口沾上几丝淡红:“父子一场,林泉自己谋了出路,不必劳您费心考量,父亲难道还不高兴?”
道观十年,归家六年,母亲虽然对他不喜,但也不曾真正苛责过他。
仿佛一堆日出便融的雪水,冰凉凉地泅出一线阴影,林母的面容让林泉熟悉也让林泉陌生。
他在母亲眼中大抵像一只摆在檀桌上的瓷瓶,林泉发觉这个家中已经没有人事能让他的心绪再起波澜,只要他这尊摆设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处,便不会有旁人再多投来一丝一毫的目光。
可笑的反而是林家的正夫,林泉心平气和地告退,可笑的反而是他自诩贤惠的父亲。
或许对这位正夫而言,只要能让他心安理得地稳坐高堂,多给庙宇捐些门槛又有何妨?
施加在林泉身上的惩诫斥骂便是那供给神佛的香火,而那端坐莲台的偶像低眉览世,漠不关心的神情像极了林母余下的一瞥。
离开堂屋,林泉将一室嘈乱留在身后。
再不管他?
无需管他。
“不许我出门一步?!谁教你们的规矩,一帮粗使下人也配管我?!”
咣当,被明昭用力砸到梳妆台底下,刚买不过数日的玉梳应声裂成两半。
火气不减,目光所及的东西统统遭了殃,直到他站在一地狼藉中气力减弱,明昭仍觉胸口一阵憋闷。“马上去绣行找明素衣,马上就去!我是奕王府的公子,谁给你们的好狗胆,居然敢把我关在这里?!”明昭偷见邹黎一事,眼见苦口相劝无用,绣行掌柜当时并未与他继续争论。
只当对方顾忌他是主家又是皇亲,以为此事已被轻轻放过,明昭万万没有想到,再一睁眼,形势斗转,自己的处境已然形同软禁。
不光他的贴身小厮不见踪影,往院中眺去,门外骤然增多的护卫更是把戒备放上了明面。
顺风顺水地做了十七年公子,一朝被锁,明昭不可思议之余更觉折辱。
只是奕王府的家臣而已,她明素衣凭什么如此待他?!怒从心起,打定主意让对方也不好过,明昭只管在屋子里变着花样地折腾起来。
闹绝食,送来的饭菜一口不吃;摔物件,碧纱橱里摆设只剩被褥;写书信,告状的内容塞得信封都鼓囊囊地胖了几罔卷……
只是这宅子里丝毫没人理他。
新出现的侍卫们一个个面无表情,像是志怪故事里被人操控的傀儡,除了收拾残局或是给明昭包扎伤口,偌大的庭院里,明昭竞是找不到一个把他视作贵人而阿谀的下仆。
她们怎么敢,作得没了力气,明昭抓着被角咬牙,她们怎么敢!
等他回了京城,等他见到母王,等他……
腹中饥饿却梗着不肯吃那些嗟来之食,明昭恨恨用被子蒙住头脸,待他回京想法子哄得母王开怀,他必不与这些大胆家臣善罢甘休!
嘴上啐着可恶刁奴,一只手伸到枕头下面,摸到他藏在枕套里的针织软线,想到邹黎送到绣行的可爱绣品,明昭略微散去怒意。
只是这东西好难弄,稍稍平复一会儿,看着自己织的丑上天的小橘子杯垫,明昭腹中再度升起火气。别人轻轻松松就能搞出来一个,到他这却是花了几个下午也顺不明白线头。
怎地连个死物都不顺他心意?!
定在第三次联谊会之前,迟氏选亲之事活像盏香飘十里的灯油一一粘来一众闲谈看客的目光,更有鼠辈为之心怀不轨、筹谋不休。
“生辰八字便是头一项,"有好事者掰着手指头一个个数过去,“八字合适,再照着男四德几项细挑,看看有没有更好的。”
“如此大张旗鼓,"路过的行商即使听过迟氏的名头也觉荒唐,“若是真来,那些郎君必然要大庭广众地抛头露面。”
争得又是一个眼见着落魄的冲喜位置,那客商寻了个地方歇脚,就算是小门小户没什么见识,母父若是脑子拎得清,也断然不会让自家掺合进这等怪事。“客官以为这便是怪事?”
摇着骰子,过来问人下注的赌坊伙计陪笑:“您往楠德堂里仔细瞧瞧,今日的小郎君们却真没几个是贫家出身。”
来了足足三十人,赌坊伙计偷偷比手势,其中甚至有两个讲一口江淮官话。
“您且慢看,今天这一场,里头可有的是算计。”挨个收过郎君们的红纸,落针可闻的冰人馆里,千雪将三十张写着八字的字条送上主位。
迟非晚的生辰自然不会当场揭示,众目睽睽之下,邹黎请迟叙白逐张验看:“有劳迟七娘子筛选。”红纸偏硬,翻动间脆生生地发出响声,邹黎看到,被迟叙白放到右手边的字条竞然为数不少。
“怎么样?怎么样?”
不是所有看客都挤进了冰人馆,围在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大部分闲人是靠听前排传来的话吃瓜。“三十去十四。”
新鲜消息热腾腾地散开:“八字相符的还剩十六个。”十六个?!
听到这个数字,众人都是一愣。
命数哪里是这样好配的,更别提一轮挑下来,闻讯而来的郎君们竟然少了不到一半。
纷纷意识到里面的猫腻,围观群众们骚动着像是滚开的沸水。
没想到剧情贴脸开大,不少准备看一会儿就走的也拎了个小马扎坐下。听着周围人喊来赌坊伙计下注,热火朝天地研究着谁能留到最后谁又不能,索性.事不关己只是寻个乐子,楠德堂外倒是比现场更多出几分喜气。怎么会剩下这么多人?
下意识看了看主位上的邹黎,林泉明显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么个走向。
若水与他的交情应该没有几人知道,林泉的信心猛然塌了一半,如此说来,除他之外的十五人,恐怕身后个个都站着迟家旁系的影子。
怎么会这样?端正守在原地,主意正心跳如鼓。本以为八字就能替他挡下绝大多数对手,谁料到.…谁料到为了少家主之位,迟氏旁支竟连遮掩都懒得遮掩?邹黎也是一脸讶异,看着神色不像作假,林泉一时间也拿不准她究竞知不知情。
也许那口晚上他不该心急火燎找人,林泉惊急之下甚至后悔起之前的举动。邹黎见他忽从暗处现身,大约他瞧起来太不像个清白郎君了,对方的表情明显带着许多戒备。何况邹黎并未和他承诺过什么,一直到选夫开始,林泉都没寻到机会与她单独说上几句话。
邹宅看着平平无奇却硬是接近不了,而邹黎本人也再没被林泉拦住过。
这可如何是好,林泉指尖发冷,都怪他太过自信,满以为自己一定中选,为了少对上几个竞争者,他还拜托若水告诉迟氏,冲喜一事,即使公开选人,也不好给少家主一口气纳上四五个夫郎。
“三人最多。”
一甩拂尘,若水仙风道骨:“须知阴阳调和,一昧想着引生气冲喜却不顾平衡,只怕反而有损少家主康健。”当初还埋怨若水没说只取一人,林泉额头隐隐冒汗,如今这架势,他之前的算盘恐怕要全数落空了重来。别慌,瞥一眼脸色变白的主意正,想着自己打探到的情报,邹黎示意万柳进行下一项。
“男子四德,容貌为先。”
十六人重新分了四排站好,每人面前架上香胰、清水,万柳声口清晰:“还请郎君们净面。”今日流程全是迟家同意过的,眼瞧迟叙白没有叫停的意思,或先或后,待选的十六人都把面部慢慢洗净。“长姐久病沉疴,"迟七娘子走下主位,“今日不论选中几人,进了我迟家家门,也都是要去侍执巾栉,照料妻主的。”
她点了几人:“洗下的脂水这样涨腻,怎么,你们一门心思只想着皮囊之事,只顾着耍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吗?”
洗面水脏污的一概不要,迟叙白皱眉,十六人就此减至十二人。
至于这些素面朝天的.……迟叙白在林泉身前停下。他是哪个迟家人派来的?回忆一番,迟七娘子却发现林泉背后似乎并无势力。
“把脸抬起来。”
莫非这是个相对干净的?
漫想着,迟叙白的目光像刀片一样刮过林泉。长得也不错,迟叙白点头,这样湿漉漉地瞧着,对方漂亮中还透着几分可怜。
找不出把柄,往后走去,迟七娘子暂时放过主意正。这方法果然有效,看着林泉再度低头,露出一点狡黠的笑意,邹黎撸了撸怀里的雪白猫咪。
洁面一步,既是给迟叙白借口、让她名正言顺清掉几个暗桩,于林泉而言,打湿碎发的清水也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他一一
林泉的五官虽然佚丽,组合在一起却总让人觉得颇富心机。
但水珠却会有效转移迟叙白的注意力,让她对林泉的第一印象不会全部集中在对方的面部细节,譬如方才,打湿的小猫咪绝对引起了迟七娘子一瞬间的好感。进而使主意正险险过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