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无妄之灾
这个问句让松田阵平手上的动作停顿,他微微侧头看向佐仓明子,凫青色的眸子里有淡淡的笑意:“很期待吗?早上吃过我做的简餐了吧,和你的厨艺比较的话,完全没有什么值得期待的。”
佐仓明子点点头,语气有些欢快和雀跃:“但松田君这样的酷哥会做饭其实就挺稀奇的,还能主动邀请我来吃,应该还算不错吧,所以真的还想尝尝看其他的。所以一一拜托了松田君,下次做饭一定要邀请我来啊,需要的话我可以自带食材上门的!”
“会做饭有什么奇怪的,上大学了、工作了,我总要搬出来住,我不能没有食堂和便利店之后就饿死吧。而且我母亲真的是个很有忧患意识的人.……“松田阵平说到这里的时候还有些心有余悸,“"上大学之前的整个假期,我母亲每天培训我的料理技能。”
“简直比鬼佬还吓人。“松田阵平小声地补充道。松田阵平话里隐隐约约溢出些怨念,佐仓明子捧脸看着他,语气含笑地说道:“松田夫人真是深谋远虑。”“不过我有一个朋友,他的厨艺也非常出色,很多外面餐馆出售的料理他都会做,甚至做得比那些餐馆还要好吃,有些菜式,他只要吃过一遍就能复刻。”佐仓明子一听就知道他在说,但在她的印象里,诸伏景光那种厨艺天赋完全是天选做饭人,哪里是她这种普通人可以比较的,她还真当不起这个“也"。“那就明天吧,怎么样?"松田阵平征求佐仓明子的意见,“正好我明天休息,虽然还是会出门,但到点可以回来做饭,时间充裕的话也能做得丰盛一点。”佐仓明子哪有不同意的道理,她立刻答应道:“我这边都可以啊,松田君方便就好。”
“好,那就明天。“松田阵平干脆地拍板,拿着碗筷转身进了厨房。
“对了,松田君,我明天打算去一趟学校,"佐仓明子托着下巴看着松田阵平在厨房里忙活的背影,猜到他准备去干什么,思忖着开口问道,“你早上可以先带我去吗?”“漆谷是在哪个学校上学?”
“帝丹高中。“衣柜里挂着的那几件校服可以说是不能更眼熟了,况且亮闪闪的扣子上也刻着学校的校徽。帝丹高中其实并不远,是早上慢慢走过去都能到的距离,但把佐仓明子送过去同样也花不了多少时间,松田阵平很快点头答应了下来:“好啊。不过,不再多休息两天吗?老师那边应该会同意准你的病假的吧?”“不是去上学,我去了解一下情况。“佐仓明子如实地说明自己的计划,“如果感觉还行,我会补个假条,再请一段时间假修养身体。如果学校给我的感觉不太舒服,我可能会直接休学,无限续杯这个假期,休息一段时间再看看能不能转学什么的。”
“你现在在上高几?”
“高三。"佐仓明子回答得很快。
...“"出乎意料的情况让松田阵平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这下他转而庆幸自己把这件事答应下来了,改主意打算第二天陪着佐仓明子去学校一趟,而不是把她送到校门口就走。
忽然沉默的松田阵平让佐仓明子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警觉地看向他:“松田君该不会是想劝诫我高中都快结束了,而且马上就要参加入学中心考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别折腾这一类的话吧。”
她当然也知道这个时候上学很重要,但也没必要为此而牺牲身心健康。人生这条路,走得快或慢,都会到达终点。
松田阵平哼笑一声,显出几分冷静的表面之下藏着的轻狂和桀骜:“你觉得我像是会说这些话的人吗?我明明说过你这个年纪的人可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了吧?”大
第二天一早,松田阵平下到九楼,佐仓明子正站在楼梯口等他。
松田阵平是第一次看到佐仓明子穿校服的模样,帝丹高中的校服剪裁不错,衬得她整个人挺拔高挑,听到脚步声笑意盈盈地转过来看他的样子更是格外的青春活泼。“早上好。”
“早。你不是说家里的冰箱里没什么东西了吗?"松田阵平淡淡地回应道,递过去一份三明治,“给你也做了一份。”
“麻烦松田君啦。”
松田阵平把佐仓明子带到帝丹高中的校门口之后,没有直接提出陪佐仓明子一起,而是等她下车走入校门之后,绕了一圈找了个停车位,才不慌不忙地踏入学校。佐仓明子没想到她都还没来得及到漆谷雪绘的班里,刚走到楼梯口的位置就被一群人给拦住了。他们站在比她高几级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挡住了大半从楼道口照过来的光,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虽然她在上学的时候出于幸运没经历过校园霸凌,但也能看出他们明显的来者不善,但她觉得对方但凡有点脑子,会对情况稍做判断,应该也不会在这么显眼、可以说是人来人往的地方做什么。于是她彬彬有礼地开口道:“麻烦让我过去一下,谢谢。”
结果他们不仅没有让开,反而有一个女生往前向她走近了一步,盛气凌人地开口了:“漆谷,你居然敢就这么来学校?”
佐仓明子听着这仿佛三流小说作家写出的俗气老套的挑衅台词,忍不住生出些莫名其妙:“我交了学费,有什么不敢来的。”
“你心心思都根本没放在学习上,有什么来学校的必要?"似乎是不满她居然还嘴,对方的语气愈发咄咄逼人。明明看出漆谷雪绘学习很认真的佐仓明子忽然被扣上这么一口锅,几乎要无语凝噎,这位到底是要多刻苦才有资格对她做出这种指责啊,天天头悬梁锥刺股吗?“不好意思,我不会是拖慢了你的学习进度吧?你这么说,那你的学习一定比我好吧,"佐仓明子毫不退让地盯着眼前的女孩子,带着天真和好奇的语气开口问道,“上次考试考了多少分呢,拜托大学霸说出来让我羞愧一下吧。”她的成绩是班级里倒数几名,听着明明成绩排名靠前的佐仓明子这阴阳怪气仿佛在故意羞辱她的话,又羞又气,脸都涨红了。
面前的一群人骚动了一下,他们纷纷迟疑着面面相觑,似乎都在疑惑漆谷雪绘只是几天没来上课而已,看起来甚至比离开之前愈发柔弱憔悴了,怎么忽然之间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伶牙俐齿和胆大起来。
以往这种时候她从来不会正面和他们起冲突,只会一言不发地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们。所以他们通常只是开口挑衅她几句而已,习惯了那样在他们看来不痛不痒的欺凌,因此这次不愿服软的漆谷雪绘反而让他们有些骑虎难下了。
漆谷雪绘这些日子的遭遇,在某些人看来,是她做错了事,她该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他们是属于正义的一方。
但他们中也有一些人,其实并不能从这种欺凌行为中获取快乐,甚至会对她有些惭愧和不忍。他们只是害怕,如果不随大流,不成为这些人中的一员,会被他们看成异类,有概率成为被下一个欺凌的人。
这糟糕的风气和环境,几乎深深地沉淤在每一个学校里,稍微搅动就能弄浑看似清澈一谭水,名柯世界如此,她的世界其实也一样。
这时一个女生伸手拨开最前面的女生,缓缓地走出来,微微俯身带着嘲弄的语气问道:“所以今天又准备勾引谁?″
佐仓明子直直地盯着对方的眸子,思维却已经飘散开来,这个词让在看到课本上的侮辱性词汇就有所猜测的她几乎瞬间就抓住了事情的重心。
如果是漆谷雪绘的示好被认为是勾引,那么矛盾的中心是谁?那位在这件事中得以隐身的男性是谁?到底是谁跟漆谷雪绘的交集导致她成为了校园霸凌的受害者?
佐仓明子飞快地回忆了一下自己这两天搜集到的线索,几乎毫不费力地把这件事和漆谷雪绘清理掉的聊天记录联系在了一起。
其实在校园里,师生恋并不那么少见。在学校这个特殊的环境里,无论是什么样的老师,无论他在自己的生活里受欢迎与否,因为身份带来的天然凌驾于所有学生之上的权威给他们加诸的耀眼光环,稍微五官端正、再多点温柔体贴或者有点才艺就很容易让学生产生心动的错觉。尤其是漆谷雪绘这种亲缘淡薄的情况,高中生在学校里待的时间并不少,高三的学生压力大更需要一个情感的宣泄口和寄托,那么朝夕相处之下,她就有很大的可能性将自己对父亲的依恋移情到性格温和的年长男性身上。如果是这种情况,佐仓明子立场鲜明,她不认为错的是大胆表达自己的好感和崇拜的年幼者,错的只有不懂得正确引导这份感情的年长者。
等到松田阵平走到楼下的时候,他们仍在对峙。他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安静地看着她们,此刻围观的同学越来越多,他没穿校服虽然有些格格不入,但也没有真的那么显眼。而佐仓明子正背对着他,更是察觉不到他居然过来了。
虽然这些同学人数众多,但佐仓明子站在他们面前并不显得多么弱势。如果对方不动手,那只能算是同学交往之间的小摩擦,他一不是老师二不是家长的,完全没有插手的打算。
“哈,"佐仓明子回过神之后,忽然眨眨眼对着面前的人发出一声清脆的嘲笑,“怎么,是你看中的人被我勾引了吗?”
“遇到这种事,与其想着怎么教训别人,不如反省一下自己,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没有魅力。”领头的女生本来漂亮的脸顿时变得有些扭曲,她气急败坏地伸手猛地推了佐仓明子一把,佐仓明子自认言辞并不激烈,完全没想到对方一言不合就动手,猝不及防之下直接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本就在不远处站着的松田阵平脸色顿时变了,他飞快地冲过去,半只脚刚踏上比佐仓明子站着的略低几级的台阶,人就骤然摔进了他的怀里。
在摔下去的瞬间,失重感带来的恐惧让佐仓明子的眸光剧烈震颤,但很快她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止住了她的下落之势,这个触感是……有人?
佐仓明子心里的想法一闪而过,还没来得及借力站稳,她下落的冲击力就导致两个人一起从台阶上滚落了下来。
佐仓明子只感觉身后的人臂膀发力扣住她的腰把她搂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紧接着落地的声响和从胸膛传来的反震力都让她觉得发疼,但抱着她的人却沉默着连一声闷哼都没有。
一阵天旋地转的翻滚,佐仓明子好像在那一瞬间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不知道过了多久,再次随着“嘭”的一声响,他们停了下来。
佐仓明子鼻尖隐隐嗅到一些血腥味,她轻轻挣扎了一下,然后仍然下意识扣在她腰间的手慢慢松开了。佐仓明子急忙爬起来,她看着松田阵平作为肉垫躺在她的身下,后脑勺磕在楼梯边的扶手上,黑西装上沾满大片的灰尘,闭着眼睛仿佛失去了生息的凄惨模样。她感觉自己的鼻尖涌上来一股酸涩之意,视线也瞬间就模糊了起来,想要伸手扶松田阵平起来又不敢,最后只是有些手足无措地唤了两声松田君。
佐仓明子身上也有些轻微的碰撞和震荡带来的疼痛,但除此之外她却毫发无伤,所有可以轻易在她的柔软身躯上开出大片血花的棱角和突起都高抬贵手放过了她,不是因为她运气好,而是因为滚落下来的时候松田阵平密不透风地把她护在怀里。
自责和内疚在佐仓明子心里无限蔓延:为什么要冲过来保护她啊,这对他来说根本就是无妄之灾吧……“松田君你还好吗,需要打电话叫救护车吗?我打个电话叫救护车吧。"得不到回应的佐仓明子说话的声音都开始发颤,她慌乱地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手机准备拨打电话。“别哭啊,我没事……我从小就开始练拳击,受伤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我不是很痛。“松田阵平从磕到后脑带来的黑暗中挣脱出来,慢慢睁开眼睛看着眼泪从佐仓明子的眼眶里大颗大颗地滚落,旋即汇聚成一道顺着脸颊流到下颌的水痕,他有些摇晃地坐起来,抬手在她下颌处轻轻地擦去那颗摇摇欲坠的泪滴,然而他手心里的鲜血却沾花了她的下颌,“你不要难过。”
佐仓明子看着他的手上磕破的不少伤口和伤口处缓慢流淌出的猩红血液,眼眶里奔涌出的泪水越发汹涌了,指尖轻触着他手上一小块完好的皮肤含糊不清地问道:“你的手、呜、你的手.……”
止不住的抽噎让佐仓明子根本没办法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于是她伸手堪称粗暴地擦了一把眼泪,让她本就因为落泪而泛起嫣红的眼尾更红了,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松田君的手怎么样,还好吗?口口处理班的警官的手应该很宝贵吧?”
松田阵平低声安慰她,嗓音有些沙哑,但含笑的语气里却带着别样的温柔:“没事的,没有那么宝贵,反正我最近刚好想要调到其他课室。如果手出问题了,那么就正好有个名正言顺,警部那边无法拒绝的理由了。”松田阵平的语气太过轻描淡写,但佐仓明子心知肚明他是真的这么想。
他做一件他认为对的事,并不太在意他本人需要为此付出的代价。
“没事的,肯定没有大碍!不、不过我短时间之内都吃不到松田君做的饭了。“佐仓明子说到这,忍不住一边啜泣一边哭诉,“明明说好今天做饭给我吃的吧。”这句话听得松田阵平有些哭笑不得,但他知道佐仓明子不是真的惦记着那顿饭,她只是在努力活跃气氛。最后佐仓明子还是打电话叫来了救护车,为了让她安心一些,并且确实感觉眼前阵阵发黑,知道自己此刻开车可能没那么安全的松田阵平也没有阻止她。医生帮着松田阵平处理好身上各处的伤口,等着脑部检查出结果的时候她看着佐仓明子眼圈红肿,明显掉了很多眼泪的模样,轻声安慰她:“没事,没问题的,你男朋友身体强壮,除了后脑勺磕的这一下之外其他的都是皮外伤,没有伤到筋骨,过一段时间就都好了。”这话一出,在处理伤口的全程中一直没出声没呼痛甚至也没露出任何狰狞表情的松田阵平忽然开口了:“不是男朋友。”
“嗯,松田君只是楼上的领居哥哥,"佐仓明子听着医生的说法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附和了松田阵平一句,然后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紧接着语带担忧地问了医生一句,“那他好了之后能弹钢琴吗?”
医生眼神震惊地看了松田阵平一眼,似乎不敢相信居然有哪位钢琴家的气质和体格是他这个样子的,但还是斩钉截铁地对佐仓明子说:“肯定能,相信我。”“哦?这倒是个稀奇的事,"佐仓明子摆出一副茫然的模样嘀咕了一句,“他受伤之前根本不会的。”佐仓明子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多么小声,医生当然也听见了,他不由得对着佐仓明子露出半月眼,一副无言以对的模样。
松田阵平在一边没忍住笑出了声,语气里也完全听不出任何责怪的意思:“突然说什么冷笑话。”等到脑部ct的结果也出来,确定松田阵平只是轻微脑震荡,只要好好休息就能在两周内恢复。佐仓明子心里的大石头终于完全落了下来,容许自己松了一口气,想道:太好了。
坐出租车回家的路上,感觉到佐仓明子不明显的情绪低落,松田阵平有些烦恼地捏了捏自己鼻梁,等到下车之后立马问她:“怎么了?”
佐仓明子嗫嚅了半响,就在松田阵平感觉自己的耐心快要耗尽之前,她终于开口了,说了一个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原因:“我是不是不该跟松田君继续接触了?我感觉对于你来说,我好像一个灾星啊,昨天凌晨让你不得不跳河救我,今天又……
她是希望松田阵平能尽快从荻原研二殉职的悲痛中走出来,但没想用这种尽给他添麻烦让他抽不出精力去悲痛的方式啊!
“什么灾星,胡说八道,"没等佐仓明子说完,松田阵平就干脆地打断了她,抬手用指节毫不留情地在佐仓明子的额头上敲了一记,像是试图把这些胡思乱想全部从她的脑海中清理干净,“既然是对于我来说,是不是该由我来进行判断。”
佐仓明子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额头,微微仰头看着松田阵平,澄澈的眸子看起来说不出的天真无辜,让松田阵平有些心虚,忍不住反省了一下自己下手是不是有点重。“你这两天确实挺多灾多难的,但我不觉得你是灾星。“松田阵平看着她认真地说道,“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人是灾星,每个人的遭遇都是自己不断选择的结果,有些看似寻常的选择就是会导致意想不到、也不期待的后果。”“我对你的建议是,“松田阵平停顿了一下,在佐仓明子求知若渴的眼神下还是没有多卖关子,“等我好得差不多了,你跟我学拳击吧。拳击能够能提高身体反应速度和灵敏度,还能提高对环境的敏感度。你昨天的应对,在我看来有点太不合格了。”
“啊?“这个提议让佐仓明子震惊得一瞬间瞪大了眼睛。看着佐仓明子诧异的模样,松田阵平再次开口,只是语气有点微微僵硬:“怎么,不愿意?”
佐仓明子急忙摇头否认:“没有不愿意,其实运动也是一个不错的抗抑郁的方式,但是……我是愿意,我不确定她愿不愿意,我不能随便帮她做决定啊。”松田阵平听着佐仓明子依旧是这个说辞,已经开始隐隐信了几分,但还是忍不住有些不满地“啧”了一声:“我可是从小就是蝉联多年拳击冠军的拳王亲自教的,多少人想跟我学都没有机会。”
这句话里的傲娇意味让佐仓明子低下头偷偷地勾了勾嘴角,她再抬起头的时候嘴角的笑意已经收敛了,但墨色的眸子仍然因为含笑显得熠熠生辉:“好吧,如果松田君好起来的时候,我还没走,我就跟你学一段时间。”松田阵平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什么意思,你要去哪?”
“双重人格是病啊,只有我离开,她才能好起来。“佐仓明子理所当然地说道。
松田阵平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但只是盯着她,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