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金风细雨(三)
春寒料峭,一灯如豆。
接连降了三日细雨,那份阴冷直直侵入骨髓,苏梦枕的咳疾无可避免地加重了。他本不以为意,毕竟任何一个人在身染七种致命剧毒,患有九种罕见绝症,还能咬牙活下来的情况下,总该比旁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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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东西,比如坚忍,比如固执,比如永不服输。
但苏遮幕送来了树大夫。
这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双鬓斑白,鹤发童颜,虽然有一些恃才傲物,为病者定下许许多多的古怪规矩,却怀有一颗救死扶伤的仁心,不失医家天职。只是,脾性再温和的大夫,面对不听话的病人时,总不免烦躁。活了?"
树大夫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甫一切脉就恶声恶气地问:“我竟不知,原来你早就不想苏梦枕:“我比谁都想活下去。”
着再去来梦材却道!我去不练方法便只能碌碌无为地活着,那比死亡更让我痛苦。”树大夫:“我说过,你的身体比好一只到处漏风的筛子,小心将养还来不及,何苦上赶树大夫:“倘或我说,你再修习下去,定然活不过十五岁呢。窗外传来一阵异动,草丛里隐约发出簌簌之声,树大夫颇觉好奇,作势起身去查看一番:“哪里来得猫儿?”
谁知苏梦枕上前一步,不偏不倚阻断树大夫的去路,他低低一咳,不受控制地轻轻笑了起来,难得显露一点孩子气的傲然
“十五岁?树大夫可知,
,曾有无数郎中断言我活不过
而,我现在已将近舞勺之年。我能活过人生第一个十年,就能活过第二个十年,命岁
,
然
不予我,我便自己夺过来。
尾竹,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偏偏双眸深处燃着一团寒冰之焰树大夫气梗,横眉竖眼瞪视着倔强的病人,少年单薄纤弱,似谢家宝树,又如森森凤枝铁干,有他榛榛莽莽的枝叶,更有一颗勃勃野心。
恍惚之间,树大夫仿佛看到一株傲雪凌霜的梅树,半枯半荣,挺拔遒劲,他有他的铜老天爷下得这一场赌局了。
对视良久,树大夫终究败下阵来,无奈道:“那我只好再给你多开一些草药,成全你和苏梦枕心满意足地翘起嘴角,"多谢。"
望闻问切结束,树大夫让苏梦枕脱掉上衣,自己要为他针灸排毒,苏梦枕略一踌躇:“稍等。
树大夫狐疑:“嗯?”
问了一句:"树大夫一手医术出神入化
苏梦枕快步走过去将窗扇牢牢掩上,坦然坐下接受树大夫施针,半晌忽然没头没脑地足以活
人肉白骨,
直不收徒,
岂非太过可惜?”
毋滥,寻常的阿猫阿狗入不得我法眼。
树大夫听出他话中深意,目光睥睨,委婉回绝:“嘿嘿,老头子我性子古怪,一向宁缺定会很欢喜。
苏梦枕淡淡一笑,胸有成竹地轻声道:“那孩子天真无邪,伶俐又乖巧,您若见了,一树大夫难以置信:“当真有这样好的孩子?”
当然,凡是见过她的人,无不珍之爱之,您以后便知道了。"苏梦枕笃定:“
佛堂里,菩萨丰额广颐,圆润清秀,低垂着眼帘,默默注视着下方信徒。果然见到一颗
毛绒绒的小脑袋,鬼鬼祟祟地躲在她身后
红袖神尼盘腿坐在蒲团上,低声诵读经文,蓦然耳尖耸动,回头看去,
红袖神尼哑然失笑:“今日又去哪里淘气了?怎么把小脸弄得花猫儿一般。”“没有,没有淘气。
阿月捂着脸颊傻笑,故意躲避红袖神尼的审视,又耐不住好奇心,悄咪咪地从指缝往外偷看,末了倦怠地打了一个哈欠。
这位清修多年的师太,瞧着古板漠然,满身肃穆之气,似乎十分不好亲近的冰冷模样
于锋利的五官
,实则外冷内热,
利的五官,与街头巷尾慈原美还在含饴弄孙的老祖用没有两样。犯困了便娴熟地钻进天生一副怜贫惜弱的侠义心肠,面对小丫头时更是浅笑盈盈,柔和了过、与
老人怀抱,甜滋滋地撒娇喊婆婆,直喊得红袖神尼一颗心都要软化成水,和蔼地哄着小丫头待到这软乎乎的小崽子睡熟,感受着孩童犹带奶香气的柔软肌肤,红袖神尼不觉想起二十年前的风雪夜,她也是这般抱着一个精明又乖觉的漂亮丫头,将对方视作自己亲生骨血红袖神尼定定地望了一会儿
气道:“这孩子,难道又去草丛里捉虫子玩了?
,兀然发觉阿月下巴处冒出一小片红疙瘩,自言自语地叹敲门声响起。
苏梦枕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目光在恬然沉睡,憨态可掬的小丫头身上得到允准后,
停留一瞬,顷刻便移开了。
树大夫那里拿来的药,专治毒虫叮咬。
他态度恭谨地向红袖神尼请安,接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双手奉上:“这是弟子从红袖神尼接过瓷瓶,见苏梦枕尽管尽力克制,明灭可见的眸光还是恋恋不舍地落在顾心底只觉煞是古怪,“你既然担心阿月,为何独独不让她知道,白日里又总是少年站在阴影里,佛龛里的烛火也难以照拂他,半晌淡淡说了一句:"我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不该拖累她。"
红袖神尼心中一痛,苏梦枕无疑是她门中最优秀的弟子,人中龙凤,矫矫不凡,奈何造化弄人,天不假年...
她忆及往事,嗓音幽幽地说道:"记得刚把阿月带到小寒山时,我负伤在身,接连闭关,都是你亲力亲为,废寝忘食地照顾着小丫头
她襁褓之中最为依赖你,
学语时,吐
出的第一句话,便是唤你哥哥。最为缠磨人的一段时光都熬过来了,怎么阿月三岁之后,你倒吝啬于同她说只言片语。
苏梦枕几乎僵成一座雕像,浑身凄风苦雨,良久,俯身一拜:“劳烦师父看护阿月,弟子告退。"
山上湿冷,何况又在夜间,苏梦枕压着喉咙里的咳嗽声,缓步往卧房走去。月色皎皎,满地清辉,使人如行水中,一片空明澄澈,朦胧之中,眼前仿佛浮现一副画面。
那是几个月前,他到山林练习红袖刀,偶然瞥见一位妇人披麻戴孝,头簪白色绢花,满面疼惜地牵着一个嚎啕大哭,气咽声阻的垂髫小儿论妇人如何哄劝,他都不依不饶。
那孩子当真哭得凄惨极了,脸色赤红,上气不接下气,撒泼打滚地闹着要寻爷爷,无好一番聒噪,惊得枝头的乌鸦扑棱棱飞走,苏梦枕嫌弃不已,心道同为婴孩,阿月总
是乖乖巧巧,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安安静静地躺在摇篮里,从不无理取闹,怎么这孩子比阿月痴长几岁,竟还这般顽劣不堪?
他顿觉与有荣焉,骄傲于自家小孩的可怜可爱,寻思着等会练习完,抽几脉干净草叶,给阿月编一只绿色小蜻蜓。
工,管终支环管人子
孩子到现在还接受不了,以为老爷子跟他玩捉迷藏呢。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何况是骨肉至亲的离世?自然摧心剖肝,痛不可言。苏梦枕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轻松笑意潮水般迅速褪去,身形遥遥一晃,喃喃自语道:“北人原是山中猎户的妻子,也居住在小寒山上,闲暇时还曾到观音庵烧香祈福,同苏梦枕等人有过几面之缘,彼此有些脸熟,闻言好心为这少年解惑,“孩子的心干净得很,们可不懂什么生死轮回,吉凶祸福,只晓得谁陪着他们,谁伴着他们,他们就同谁亲香。您想啊,若是最亲近的人冷不丁消失了,小孩子心里可不油煎火烧一般吗?谁亲,要不生恩比不得养恩呢,尤其是小孩子两三岁之后开始记事了,你诚心诚意地待他,,那妇人见苏梦枕面目清俊,出尘脱俗,也乐意同他多聊几句,"老话说谁养大的孩子同他可不巴心巴肝地对你好吗?
攥着红袖刀的手缓缓收紧,红衣少年面白如雪,两簇剑眉之下是幽深寒眸,虚心向那妇人请教:“我若不想那孩子太过惦念我呢?
妇人愕然片刻,愣愣道:“说起来也简单,小孩子忘性大,你故意冷落疏远他,过一段时日那分梦枕若有所思:不错,时间向来是无坚不摧的利器。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