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百花小楼(二十四)
筵席虽不错,可惜大家的心思都不在菜色上,唯有顾白月和花满楼认真品味美食。
顾白月还用公筷,帮花满楼剔净鱼刺,“这么香的鲈鱼,要是我们都不吃,不是太暴殄天物了吗?"
花满楼深以为然。
一群人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就打了起来,顾白月叹息:“可惜了这道梅子红烧肉。’
花满楼听着周围动静,对顾白月微笑道:“不,阿月,只要你喜欢就可以接着吃,我保管他们不会打到这边来。‘他果然说到做到,但凡有暗器袭来,花满楼俱都施展出听声辨位,流云飞袖的独门绝学,轻轻松松化解了。闫铁珊翻脸无情,意欲下逐客令,“花公子和陆公子已不想待在这里,快去为他们准备马车吧,至于这位阿月姑娘,倒是可以在这里长住。’
美貌到了一定程度,便是世上最霸道的武器,有时也无关风月之情,以大老板闫铁珊的年纪,他当然对年轻小姑娘没什么非分之想,何况,闫铁珊本是大金鹏王的大内总管,太监出身。顾白月起身,“那恐怕不行,谁若是对我朋友无礼,就是对我无礼。’
霍天青道:“姑娘不是对南海珠宝感兴趣吗?我们这儿有专门前往南海的采珠人,姑娘大可以留下来,同他们聊一聊。'他站立得位置很微妙,恰恰挡住顾白月去路,话说得客气,神态却流露出一丝侵略感。
忽有一人踏着湖中枯荷行来,凌波微步,迅捷如风,冷冷道:”她想留便留,想走便走,任何人勉强不得!"此人身形昂藏,朴拙厚重,隐有锋芒乍现,手中持着一把玄铁长剑,犹如暗沉子夜。
时隔几日,再度相见,西门吹雪周身气势却有了转变,原本陷入窘境,于瓶颈中挣扎摸索之人,此时已然获得天光,不再囿于昨日种种,而是有了更高追求,在剑道一途,更进一步。顾白月同他寒暄:“西门庄主。"
西门吹雪略一颔首。
这个人强大自信,散发着一种内敛的霸道,对暗下毒手,趁机偷袭的上官丹凤,亦毫无怜香惜玉之人,反而道:“从今以后,你若再用剑,我就要你死!”(注1)
闫铁珊中毒倒地,面色一片青黑,嘴角沁出的血也呈现乌紫色。顾白月见势不对,快步走了过去,三根药针稳准狠地扎进穴道,她垂眸不语,神色凝重,乌发沐浴着圣洁的月光,如同一尊救苦救难的白玉观音。
“这毒见血封喉,凭你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得他。’丹凤公主冷哼一声,她看向顾白月时,目光里蕴藏着难以掩饰的阴毒与嫉妒,恶意满满,面对容貌远远胜过自己的同性,女人往往难以保持淡然。
花满楼上前一步,挡住了她的视线,淡淡道:“我在你身上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这种味道,曾经出现在江南百花小楼,出现在那位名叫上官飞燕的姑娘身上。"
上官丹凤悚然一惊,未料到这个瞎子如此厉害,待要辩解,却看到陆小凤正用一种饱含揣测的神情,平静地审视她。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大金鹏王分明将事情托付给他,上官丹凤偏偏要横插一脚,就算是最喜欢对美人心软的陆小凤,也觉得不痛快了。
西门吹雪冷笑:“我说过,聪明人总喜欢自作聪明。”众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之时,顾白月已经收起药针,霍天青状似关切地问道:“大老板怎么样了?”
少女跪坐在地上,身姿娉婷柔弱,语气哀伤,似风露清愁,不无懊恼地咬唇道:“这毒太厉害了,我也奈何不得,唉,枉我白费了番功夫,心底像吃了苦瓜一样.
花满楼和陆小凤心中一动,暗暗发笑,旁人不晓得,他们却清楚得很,阿月小时候太过顽皮,每次起了淘气心,故意作弄他人,顾青霜就会惩罚小丫头吃苦瓜,告诫她这叫"自食苦果”。所以,在阿月的逻辑里,苦瓜就等于谎言,她此时提及苦瓜,就意味着自己在撒谎,那么.....
闫铁珊还有救!
-行人回到客栈。
花满楼给了店伙计一块银锭:“麻烦你,煮一些姜丝红枣茶来吧。
珠光宝气阁的水阁环境虽美,湿气却很重,顾白月路上已经打了一个喷嚏,花满楼不得不小心应对。
陆小凤揶揄:“你在阿月面前,简直是一个哕嗦老妈子。’花满楼并不气恼,同样玩笑道:“我在你面前也是一样的,这姜丝红枣茶也有你的份,热热得喝下去,手脚有了力气,才好去揭别人的棺材板。'
西门吹雪抱剑冷淡道:“你最好早去早回,否则只怕要被人-起钉死在棺材里,给闫铁珊殉葬了。
陆小凤挠头:“奇怪,难道你也知道阿月最讨厌苦瓜,只有撒谎犯错时才会吃吗?”
西门吹雪闭口不答,他不晓得苦瓜有什么文章,却能一眼看出,顾白月当时在演戏,毕竟,她从未那般矫揉作态,简直引人发笑。
顾白月掏出一粒解毒丸,告诉陆小凤:“我用药针封住闫铁珊穴道,暂时护住了他的心脉,不出意外的话,他子时三刻就会醒,你将这粒药丸给他喂下,或能保下一命。'陆小凤喝完姜茶,飞身离开,他已没有时间喝酒,急着从阎王那里抢回闫铁珊一命。
闫铁珊苏醒后,陆小凤又听到了一个故事,一个与大金鹏王所述截然不同的故事。
顾白月一觉睡到天亮,打开门走出去时,才发现花满楼和西门吹雪都伫立在走廊,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怪异。“你们怎么了?”
花满楼笑容发僵,“苏少英来了。”
顾白月:“苏少英?’
花满楼:“不错,我们昨夜所见的那位名叫苏少卿的陪客,真名唤作苏少英,乃是峨眉派三英四秀中的苏二侠。’顾白月:“他来做什么?"
花满楼微微停顿:“来提亲。"
顾白月兀自不觉:“向谁提亲?"
花满楼:“向你,他说自己对你一见钟情,想要让我以义兄的身份,接下聘礼。’
顾白月惊恐:“啊?’
西门吹雪低垂眼帘,俯视楼下的苏少英,起了一点兴趣:“你也练剑?,
苏少英:“不错,我习剑已经一十三载。”西门吹雪:“可敢应战?‘
苏少英仰首,看向二楼栏杆处的少女,对方明眸善睐,肤如凝脂,容色远在他诸多师妹之上,少年慕艾,一眼心悸,情动难以自持。
他俊秀面容浮现一点羞涩,干咳道:“我今日来,不为对战,只为表一表我的心意,阿月姑娘,你瞧我可还顺眼么?"顾白月诚恳道:“苏二侠一表人才,自然有过人之处,不过,我曾听得一人剖白心迹,答应他要认真考虑,现下还未正式给予答复,怎可再接纳旁人。
花满楼笑了一笑,眉眼舒展,他的眼睛已经能够感受到光影,再过一段时间,就能正常视物了。
说起来他只见过阿月五岁时玉雪可爱的模样,这十五年来,两人朝夕相处,亲密无间,花满楼不止一次听到别人对阿月的美貌表达惊艳赞美,却不知道,当年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今日又出落得怎样动人姿态?
苏少英还要纠缠,西门吹雪已然拔剑出鞘,“峨眉派剑法,难道只是浪得虚名?"
未能赢得佳人芳心,苏少英本就懊恼沮丧,又受西门吹雪冷言冷语,当下激出了火气,慷慨应战,却很快就败在玄铁剑下,最终灰头土脸地离开了。
傍晚,霞光满天。
花满楼提着一只食盒,脚步轻快地走在路上,食盒里装着新鲜出炉的十二色糕点。
刚靠近客栈,一群臭乞丐,野药郎中,还有挑着担子的货郎,卖包子的小贩,衣服打着补丁的穷酸秀才,拥拥挤挤地围了过来。抽着旱烟的老人哑声道:“花七公子,二十一年前的夏天,蝗灾最严重的时候,我喝过你们花家施舍的热粥,所以,我奉劝公子一句,不要进入客栈,早日离这些麻烦远一点。"花满楼岿然不动:“心爱之人尚在此处,我又能走去哪里?‘上官飞燕越众而出,嘲讽道:“那个女人胆小如鼠,负心薄幸,一见我们打上门来,立刻吓得夺路而逃了,她出卖了你,你还要为她豁出性命吗?"
花满楼手指攥紧,情绪外露:“你们把阿月抓走了?”上官飞燕哈哈大笑:“或许是她看上了霍天青,主动投怀送抱呢。
花满楼:“你会这么说,可见完全不了解阿月,也不了解西门吹雪。’
上官飞燕讥笑:“怎么,你不信吗?那你大可以进去找一找。"花满楼反而松了一口气,浅笑起来。
上官飞燕:“她已舍你而去,你还能笑得出来?’花满楼心怀明月,一片平和:“倘或真是如此,阿月能够远离危险,保全自身,不也是很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