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白玉美人(二十七)
我爹来了?
顾白月看向那怪人,心底惊疑不定,她自出生起就同无花待在一块儿,两人不是亲兄妹,胜似亲兄妹,早已习惯了互为戈矛,互为甲胄。
在他与她手牵手,一步步走过的岁月里,几乎没有任何一个长辈可以依靠,石观音和天枫十四郎虽是他们名义上的父母,然而他俩境遇之凄惨可悲,犹不如无父无母的孤J儿。
他们是彼此的父母,又是彼此的儿女。
当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忽然直剌剌出现在顾白月面前,口口声声说是她亲生父亲时,比起欣喜,阿月心底更多是无措。
顾白月懵懂地眨了眨眼睛,习惯性寻找无花,茫然又依恋地问无花:“哥,你听到了吗?这个人,他说他是我爹无花懂得她的无助,微笑着抚了抚顾白月长发,“是,阿月,你不是一直都怀疑自己并非石观音亲生女儿,想要寻回父母吗?他来了,你开心吗?”
他藏起一肚子鬼域伎俩,温和无害地抚慰阿月,默然思忖:
我知道你心有疑虑,在完全确信猜测之前,绝不肯踏出雷池一步,你渴望见到亲生父母,我就送你一对亲生父母,凡你所思所想,我又有什么做不出的?怪人依旧倒吊在石洞顶部,仅靠着双脚力气,将全身重量悬挂在半空中,优哉游哉地打晃,仿佛顽皮的小孩子荡秋千,一张大脸热切地凑了过来,笑嘻嘻地说道:“乖女儿,为父找你找了二十多年,如今天可怜见,我们父女俩好不容易团聚,你怎么反倒害臊起来…
有道是近乡情更怯,顾白月心心态便是如此,她咬了咬唇,迟疑着问:“你,你果真是我爹吗?”怪人:“那是当然。”
顾白月:“你有何证据?”
怪人哈哈大笑,语调爽朗:“我就是活生生的证据,乖女儿,你只需瞧一瞧我的脸,一切就水落石出了。”他说着,突然一个鹞子翻身,扑棱棱地落在地面,众人此时才得以窥见他庐山真面目,只见这人生得十分高大魁梧,身形壮硕,双肩宽阔。
最出彩的要属这人容貌,五官俊朗,英气勃勃,虽然眉梢眼角不乏风霜之色,但丝毫不减损浑然天成的气势,眸色湛湛,精神霎铄,比风华正茂青年才俊还要吸引人,别有一番历经世事的沧桑韵味。
这样一张脸,让人很容易联想到,他年轻时又该是多么丰神俊朗,无疑当得起一句沈腰潘鬓,檀郎之貌。若单单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偏偏此人眉眼与顾白月极为相似,同样精致跌丽,眼尾缱绻多情……不,或许,该说是顾白月肖似此人,才更妥当。桃花眼生在男儿郎身上,往往有男生女相,过于阴柔之感,这人却格外多了一种玩世不恭的戏谑,颇有游戏红尘,洒脱不羁的捐介之风。
顾白月嗓音发抖:“你的眼睛……”
她控制不住地伸出手,用指尖轻抚自己眼眸。仿佛冥冥之中一股无形的神力,牵引着顾白月走过去,少女星眸含泪,难掩激动:“我设想过很多次,我生身父母,应该是何模样,原来竞是这·……
看到一双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生在另一个人脸上,而这个人很有可能与自己血脉相连,这是一种多么神奇,又多么怪异的感觉。
诚如这怪人所言,所有人一看到他的眼睛,几乎立刻相信了他的话,毕竟,这样饱满流畅的漂亮桃花眼,可不是人人都有。
怪人眼巴巴地瞅着顾白月,眸光明亮,隐隐蕴含着一丝狡黠,他掩饰般拭了拭眼角,一边淌眼抹泪,一边急不可耐地催促道:“阿爹的好女儿,乖囡囡,咱们父女一别多年,不想你已经出落得这般倾国倾城,风华绝代,走出去还不知要俘获多少江湖少侠的男儿心,快,快来,让阿爹抱抱!”
无花咳了一声,给怪人递了一个冷冰冰的眼神,警告对方适可而止。
秋灵素更是气得险些晕过去,咬牙切齿道:“呸,你是哪里来的怪胎,自己生不出女儿么,作甚抢别人家的闺女?!”
顾白月:嗯?
等等!
她最初是被天生掉下来一个亲生父亲的剧情走向给震慑住了,几乎无暇思考其他,现在稍稍冷静下来,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个所谓的“阿爹”言谈举止,是不是有点太……为老不尊了?
怪人嬉皮笑脸地走过来,展开双臂要拥抱顾白月:“爱,乖崽崽,你怎么不过来?算了算了,阿爹来抱你蓦然,一柄冷冰冰的剑斜刺过来,寒芒宛若白灿灿的匹练,却是那位淡漠矜贵,沉默寡言的青衫客,不知何时闪现过来,牢牢挡在顾白月面前。
重剑在手,所向披靡。
青衫客冷嗖嗖地冒出一句质问:“你是她爹?”怪人翻了个白眼,脚尖一点就要逃跑,可以还未得逞,就被厚重的剑刃狠狠拍了一下,疼得他吡牙咧嘴,硬着头皮混不吝地说:“是啊,我就是她爹,怎么着?”青衫客闻言气息愈发阴冷:“你是她爹,那我是谁?”顾白月:“阿?”
你们在搞什么,我难道有很多爹吗?
秋灵素双目红肿,满心疼惜地牵着顾白月,未语泪先流:“阿月,这才是你的爹爹,而我,正是你生身之母。”鸦色羽睫轻轻一颤,如同粉荷垂泪,不耐清秋霜寒,顾白月疑窦丛生:“秋前辈,说出来不怕您笑我憨傻,我以前确实幻想过自己是您女儿,可是,我上次去济南城,同您当面叙话时,您曾经非常笃定地说过,您当年产下的是一男婴,且早已死于石观音之手。”
“这都是你父亲做下的好事!”
提及过往,秋灵素悲痛不已,她愤恨地啐了青衫客一口,朗然道:“事到如今,你还藏头露尾,可见你也心知,自己当年如何朝秦暮楚,如何泯灭人伦,你看一眼我们阿月,再扪心自问,你可配当她的父亲!”
这话骂实在不堪,青衫客作为武功臻至化境的绝世高人,竞然任由秋灵素指着鼻子唾骂,不发一言,他只是淡漠地去除兜帽,静静地同顾白月对视。
在场诸人皆是大吃一惊,看了看青衫客,又瞧了瞧那蔫头耷脑的怪人,顾白月好奇:“你们俩怎么如此相像,难道是双生子么?”
青衫客的容貌确实与怪人有七八成相似,只是神色更加淡泊,俨然渊淳岳峙,众人先前还赞怪人天生一副好模样,此时见了青衫客,才发现怪人有形无神,落了下乘。怪人吓得浑身一哆嗦,连连摆手:“可不敢,可不敢。”
青衫客淡淡道:“我看你敢得很,否则也不会斗胆来阿月这儿讨便宜,孽障,还不卸了易|容。”怪人赔着笑脸应诺,手在面部快速一抹,浅青色胡茬和几丝皱纹统统不翼而飞,底下赫然是一张年轻鲜活,潇洒恣意的脸,瞧着不过二十多岁,一双桃花眼顾盼神飞,格外灵活。
他冲着顾白月拱手:“对不住了,表妹,我趴在洞外听热闹,见他们夹枪夹棒地欺负你,想着咱们是自家人,总要想法子维护你,这才冒然伪装成舅父。”顾白月懵逼:“表妹?”
青衫客:“你可知我是谁?”
顾白月摇头。
此人神秘莫测,犹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岂止是没有江湖阅历的顾白月,即便楚留香和南宫灵等久经风尘的豪客,也是一头雾水。
唯有无花想到一点,问道:“你姓顾?”
青衫客点头:“不错,或许,你们听过一句话: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一言既出,群雄哗然,楚留香恍然大悟,拿折扇敲了一下额头:“该死该死,我怎么把他给忘了!”有人大声惊呼,亢奋到面色通红:“武林神话,一代剑圣?!传言他二十年前就退隐江湖,不理红尘俗务,只一心一意在林野修道,不想你我今日竞然有缘得见!”胡铁花挠头:“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楚留香为他解惑:“大家可还记得,石观音出身于武林世家黄山门派,黄山派也曾威风凛凛,煊赫一时,又为何迅速衰败没落,以至于那位心如蛇蝎的李琦姑娘,不得不远渡扶桑?”
顾白月心中一动:“华山派!”
楚留香颔首:“华山派真传一脉,便是姓顾。”青衫客收了真气,那柄巨石般的宝剑插|入地下,望过来时目光慈和平静:“阿月,我名顾剑,一生为寻剑道巅峰而生,纵横江湖四十余年,未尝败绩,手刃奸佞宵小,大盗巨蠹,共计一百三十一人,一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生平唯有一事,问心有愧,抱憾终年。”话已说到此处,顾白月心底隐隐有所猜测,纯澈明眸定定地看向他:“与我有关?”
顾剑长声叹息:“一朝行差踏错,遗恨至此,我当日犯下的罪孽,今生今世,或许再也难以赎清了。”秋灵素恨不得冲上去撕咬下一块肉来,切齿拊心,容色凄楚道:“你同那贱妇纠缠不清,害苦了我儿一生,有何面目谈及赎罪二字?”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秋灵素却完全没有替顾剑粉饰颜面之意,顾剑倒也坦然,同顾白月道:“孩子,你听完之后或许就会明白,你母亲为何对我恨入骨髓,这一切原是我罪有应得,活该领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