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第32章
林施微的“故人"如履如临跟在明赫身后,来到了知泉胡同。
知泉确实有座嘉堂兄的私宅,早已略有耳闻,却是头一回过来,魏令则好奇的打量周围,冷不防一只力道雄厚的手掌搭在了自己左肩,他下意识的反扣几乎与搭肩同时发生。
明赫稍许讶异,以剑鞘拨开少年人直冲面门的狠拳,却没想到魏令则顺势抽走他的剑,翻身横扫,这就有点过了,他连忙后退三步避开,以鞘为剑过了数招。对手知道是他还这般较真,显然是带着怨气的。明赫笑道:“得罪了魏编修。”
他挽了几道利落的剑花,化防守为进攻,一个十六岁的探花郎又怎会是自小浸润武道的明赫对手。魏令则后退几步,松了手,剑重新回到了主人手中。“嘉堂兄已经多日没上衙,也未出远门办差,原来藏在这里!”
好大的怨气,明赫并不懂魏令则为何执意要找小魏大人:“大人有私事处理不方便见客。”
“我找他有公事。”
“后天吧,大人自会回府。”
魏令则不动,嘴唇紧紧抿着。
明赫拿他没办法,笑笑前去请示魏令嘉,意料之外,这个倔强少年的无理要求竟得到了允许。
一炷香后,魏令则就站在了正厅,面对大堂兄疑惑的神情,将来意倒背如流。
“挺好的,你这个年纪出去历练是件好事。“魏令嘉点点头,放下手里的棋子,“就为这点事非要见我还对明赫大打出手,不太像话。”
魏令则很清楚即便进来了也无能为力,私宅这么大,后院深深,有什么他也看不见啊。可堵在胸口的那口气迫使他必须进来不可,直到亲眼瞧见嘉堂兄本人,那口气才稍微放宽。
坐在他面前的嘉堂兄衣冠楚楚,目光锐利有神,肤白又有光泽,全无半分想象中沉湎酒色的荒唐颓废之态。他见好就收,对嘉堂兄施了一礼:“是我行事鲁莽,还请嘉堂兄息怒。“说完又朝明赫拱手,“明指挥,对不住了。”
明赫满脸疑惑,与魏令嘉对视一眼,转而笑道:“无妨无妨,魏编修并未伤到我。”
“属下还有差事要办,便不在此打扰二位大人叙旧。”他对魏令嘉拱手告退。
“去吧。”
明赫退下,魏令则有点进退两难,他不知自己该留在原地还是见好就收也退下,留的话好像也没什么听起来冠冕堂皇的借口。
不料嘉堂兄忽然开口:“既然来了,便留下用个午膳。”
魏令则眼睛一亮,没想到嘉堂兄这般好说话。而魏令嘉也开始第一次正式地打量起魏令则。此前就说过,他对魏令则并不陌生,现在重新打量一番,忽然发现了一直以来都未曾留意的东西。比方说这孩子的相貌。
内向的魏令则其实是一个极其好看的少年人,不仅不比魏令礼差,便是站在魏令屿跟前也毫不逊色,且他的长相不仅好看,还是极为讨女孩怜爱的那种,尤其是吃软不吃硬的林施微,怕是喜欢的不得了,这二人凑一起,很难想象不会发生些什么。
魏令则抿了抿唇,两朵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他并不清楚嘉堂兄为何意味深长的打量自己。
魏令嘉心底不悦,邀他坐下品茶,笑道:“前几年得了一坛佳酿,正愁无人与我对饮,你来的倒是极巧。”魏令则不擅饮酒,张了张嘴,拒绝的话说出口又变成:“好,我来陪嘉堂兄尽兴。”
两人从前一起用饭都是逢年过节的宴会上,在祖父身边,单独坐一起倒还是头一回。
午膳时分,进来两名上菜添盏的婢女,手脚利落,伺候周到,一切布置妥帖方才先后退出,立在门外。小厮抱着魏令嘉所言的佳酿进屋,为二位少爷斟满,立时异香四溢,酒气酬浓。
果然是难得的上品佳酿。
“退下吧。”魏令嘉道。
“是,少爷。”小厮领命搁下酒坛。
好酒归好酒,可魏令则并非喜酒之人又不胜酒力,只闻着味儿已然发晕,在嘉堂兄的盛情款待下硬着头皮喝了一盅,立时满脸通红。
嘉堂兄又给他倒了一杯,这杯只饮了一小口,他便控制不住咳嗽数声,眼神逐渐失焦,紧靠最后一点意志支撑着。
见火候差不多,魏令嘉不再为难他,笑了笑,自斟自饮。
奉命前来送新鲜插花的林施微便目睹了这一幕,满屋酒气,兄弟二人,一个悠然自得千杯不醉,一个摇摇晃晃眼神迷离。
林施微就近将花瓶置于五足圆香几,以帕掩了掩鼻息:“嘉郎,饮酒伤身,少喝些吧。”
听不听是他的事,贤惠的话儿她必须先讲出来。魏令嘉对她招招手:“过来。”
“你们饮酒,我过去像什么样子,而且我还在……林施微不理解但他眼神不善,渐渐锐利,自己的下半句话只得息了声,捂着鼻子来到他身边。
“这可是时间最久的溧酒,谢毅舟馋了两年,数次求我开封我还不依呢,如今不费吹灰之力被你闻去,你竞不乐意,怎么这般不识好歹。”
“我不喜欢酒气。"她皱了皱眉,余光瞥见魏令则已经开始起红疹子。
魏令嘉冷冷瞥她一眼:“那你走吧。”
求之不得。林施微点点头,又柔声道:“那我便不打扰你们了,嘉郎切勿贪杯。”
整个过程都没有多看魏令则一眼。
除了那瞥似有若无的余光。
林施微转过身,面色如常,直到听见了身后一声迟疑的呢喃:“姐……
她规趄了一下,充耳未闻。
“这里哪来的姐姐,施娘,他莫不是在喊你?"魏令嘉好心的提醒。
“你在胡说什么?“林施微转首不悦看他,又冷漠地扫了魏令则一眼,“他醉成这样,你还在这里喝的若无其事,也不叫人煮一些醒酒汤,等下莫不是想两个醉鬼一起发疯,我可不耐烦看的,你们且在这里喝去吧。”魏令则循声望着她,一不小心打翻了身边的碗碟,也不顾菜汁油污,一径抚着桌椅往她身边走了两步,歪头打量半响,忽然笑道:“你不在府中跑这里干什么,女孩子家不能这样,不能这样的……
林施微转身便走。
“姐姐,你莫要再生气了,我……咳咳咳,我不爱喝酒,以后也不喝了。”
林施微头也未回阖上隔扇,彻底离开。
魏令嘉面色阴沉。
“则堂弟,你是不是醉了,喊谁呢?“他温和的问。魏令则头痛欲裂,倒进椅子里:“她真的生我气了,都怪你,都是你让我喝的。”
魏令嘉"哦”了一声:“她这么霸道的吗?”魏令则眼底有羞涩溢出,声音竞变得低柔暗哑:“她才不霸道,是这个世上最温柔的姑娘,也只有对我才如此的,窝里横,你不懂。”
他喃喃着细数她的各种缺点,眼底竟全是宠溺。“她醋性这么大,你就一直忍着吗?"魏令嘉问。魏令则皱了皱眉,不悦的看着他:“我心甘情愿,要你管!再说,本来就是我不对,我怎么能故意当着她的面亲别的女孩子,她生气自是应该的。”
他说着,眼底开始泛着泪光,趴在桌上小声哽咽,睡去。
魏令嘉一脚端开隔扇,冷声吩咐人进去伺候魏令则醒酒,自己则揣着一腔怒意,来到马厩,扬鞭疾驰离开知泉胡同。
小厮望着摇摇欲坠的檀香木隔扇,裂…裂开了好大的口子,爷这是咋了?他目瞪口呆,愣在原地,不知发生了何事。
得知施娘回府,魏念娆早早的携婢女前去相迎,好大的一盆蓝雪花,不愧是施娘精心为她挑选的。“回去让下人绑上竹竿做个景,能沿墙开一整面呢。”“嗯嗯。”
姐妹二人叙着话儿携手来到长房给大夫人请安,献上长公主赏赐的惠阳毛尖,还给魏念瑛带了一盆木樨花。多日不见心里多少有些想念,吕氏拉着林施微的手仔细端详,旁边的魏念瑛眸光闪烁,揣着手老老实实端坐。“容善呢,没去接你的吗?”
“他还没下衙,我身边又有这么多使唤的人,怎好让嘉郎分心。”
吕氏满意的点点头,施娘是她见过的最懂事知礼的小小姑娘。
回去芍苑的路上娆娘叽叽喳喳,只恨自己未能一同前往赏花宴。
这日晚间,冷彤离开后,小宁帮林施微梳头,以稍许桂花油按摩发梢,再一点一点梳理。
林施微看着镜中的自己:“以后关于魏令屿的事万不可在冷彤跟前说漏嘴,知道吗?”
“知道。"小宁用力点头。
冷彤对她们很好,但冷彤更忠心于嘉少爷也是不争的事实。
只有她、雨吉、云吉才完全是小姐的人。
“魏令屿的身份摆在那里,又与他血脉相连,而我,至亲至疏夫妻……林施微看着镜子里小宁的眼睛。小宁瞳孔晃动,自是明了小姐的意思。
客居知泉胡同那段时间,林施微便被魏令嘉以挑拨离间之罪警告。
今生不同前世,倘若再被魏令屿抱了摸了亲了,以魏令嘉的性格,收拾魏令屿同时应该也不会放过她。更何况世人的鄙夷嘲讽,唾沫星子也能淹死她。说来可笑,国公府嘲讽嫌弃她的女子竞比男子更多,好似被人轻薄了是她的罪孽,是她该千刀万剐,男人的错处总归没她大。
比起男子的轻视侮辱,反而女子的更令她心寒。不过她不怨她们,因为贞洁便是女子的生命,她们生来便接受这种认知,根深蒂固,而她,与她们不同,她是叛逆的,野蛮的。
魏令嘉对林施微的要求唯“忠贞"二字。
小宁不禁联想万一有什么丑事发生,豪门宅院的阴私,一碗药把小姐无声无息送走也不是不可能,她立时紧张不已。
魏令屿可以不怕死,但小姐不能陪他死。
林施微对镜抚了抚自己的脸颊。
构陷、挑拨离间,皆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她就像个班门弄斧的稚子。
唯有一点美色尚可利用。
但她自来不以利用美貌为耻。权力、财富、美貌、才华不都是为人与生俱来的优势吗?为何以权压人是尊贵,以貌惑人便是卑贱?
倘若优势可以自己择选,又有几人不选那富贵荣华。抬高自己的贬低旁人的,才是真正的卑贱,卑鄙无耻的贱人一一魏令屿。
许是她的诅咒起了作用,聪明伶俐的雨吉两天后便给她带来了一则好消息:小郡王狩猎时不小心摔下马,伤势严重,据说动了筋骨。
听起来像现世报。
林施微与小宁对视一眼,心中暗喜。
小宁偷笑:“伤筋动骨一百日,郡王身娇肉贵的,不得养个一年半载的呀。”
林施微眸光流转,虽未似小宁那般敛不住幸灾乐祸之色,然嘴角早已上扬。
郁郁多口,天气终于放晴,连带着她舒朗的心情一直延续到了腊月。
她心心情好,趁着腊八回晋泰胡同住了三日。自从江氏全家迁往乾州,魏阅音失落好一段时间,幸而又很快结识一群贵妇,门庭若市好不热闹。
从前来探望她,母女二人有说不完的话,如今林施微只能在旁边帮她摸摸牌打打下手,偶尔缺人还得上阵凑数。不过难得她现在融入贵妇圈子,活出自己,林施微真心为她高兴。
瞧见了前来接自己回府的金主魏令嘉,她一颗柔肠也不禁再软了三分。
“嘉郎,您何时回来的?"她殷殷地看着他,搭着他递来的手自秋千而下。
“昨日。”
他忙于公务,进展不错,好容易得空又陪圣上秋狩,之后更是甚少回府,仔细算了算二人竞已有三个月不曾照面。
两人携手回到小厅,林施微伺候他净面净手,又接过婢女端来的茶具,亲自为他斟了浅浅一杯,忙前忙后,十分周到利落。
“盯着我看什么呢?"魏令嘉闻了闻茶香。“我在看您的脸呀,心想这么久不见,瞧见了我,您怎么笑都不笑一下呀?"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魏令嘉对她不满,却刻意地隐藏了。
魏令嘉勉强牵了牵嘴角:“难伺候,我这不是亲自来接你的吗?”
“这么久没见,您又板着脸,我心里慌的很,谁知道是不是又做了什么被您抓到把柄了呢。”
“那你就少惹些事,便少一些把柄。”
“遵命,嘉少爷。"她恭谨地福了福身。
“装腔作势。"魏令嘉目光渐渐柔软,将她捞进自己怀里。
坐在他腿上,她果然老实许多,温温顺顺地倚着他。“我不在府中的时候,天天忙什么呢你?"他低声问。做什么冷彤不都告诉你了么?林施微心里怠慢,嘴上恭敬:“每天陪大舅母学习看账本呢,又同姐妹们插花制香,您要不要我制的香?”
“是你身上的这种吗?"他嗅了嗅她领口温热的香气。林施微登时心怦怦直跳,耳朵有点发烫:“您要的话,也行。”
“我与母亲商量好,把婚期提到明年七月,你也差不多满十七。”
这是通知不是商量。
“可是我……“林施微有些紧张,还剩不到八个月吗?魏令嘉面色微冷:“你不愿意?”
“我愿意嫁给嘉郎,只是觉得不应该这么早…“她小声道。
“我自有分寸,不会伤害你,更不会让你十八岁生辰前有孕。”
她松了口气,天真的多问一句:“等我过完生辰再同我圆房对吗?”
魏令嘉被她天真的话逗笑:“你是觉得自己身子比公主还金贵吗,一下也碰不得。”
她的脸从方才就潮红一片,强自镇定:“我没有。”定是发生了什么,他才如此突兀的改变计划。“你知道就好。"魏令嘉敛去笑意,看着她,慢慢地说,“倘若你觉得自己无法尽到为妻义务,我自会找旁人,只要你别后悔。”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未曾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林施微愣了下,抿了抿嘴角道:“我能行!您答应过我生嫡长子的事,怎能让别人先于我。”
这是还记挂着那个平荔的破田庄呢。
魏令嘉沉默地看着她。
她垂下眼睫,为自己据理力争:“我可不管的,反正五年内庶子也罢庶女也好,都不准有。”
良久,魏令嘉回她:“好。”
她还想说什么,忽地就被以吻封缄,张了张嘴又被他舌尖堵住,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令她喘息不止,苦苦在他怀里躲闪着。
魏令嘉从来都不是恪守教条的儒学雅士,从前不熟,他连碰她一下都不屑,甚至宁愿以剑鞘接她也不愿出手,可确定要娶她那一刻开始,他就变了。
极其大胆且霸道。
林施微浑身颤了颤,像条岸上的活鱼一阵乱扭,直到再也使不出力气,死死攥着他衣襟的那只小手软软滑落。她穿着石榴红金丝暗纹的百迭裙,一褶一花,完全摊开犹如一朵层层叠叠盛放的红玫瑰,软绸柔光溢彩。也不知过去多久,他的手才缓缓离开那一层又一层绸缎做的红玫瑰。
她是他见过的穿百迭裙最好看的姑娘。
魏令嘉眼角微挑,看向她:“你还好吗?
林施微为他惊世骇俗的举动肝胆俱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