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穷鬼三人行(四)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从来没有和我讲过,南烟和应淮……他们既然是那种关系,你有没有想过,南烟凭什么帮你取应淮心头血?”
楚云朔站在秘境入口不远处的山峰上,眼睛始终看着入口方向。
邺漓的质疑一句接着一句,声声刺骨,但他就像是没听见一样,始终沉默着,一语不发。
邺漓:“虽说你长得还行,但应淮跟你不相上下,你是妖域楚家少主,他是上清域的应龙族,你知道上清域的应龙族吗,那是上清域帝尊之族,你们完全没有可比性,都是冷山一样的性子,你的性格并不比他好,南烟没有移情别恋的理由啊?你哪里比他好?哦对,你也就比应淮年轻个几千岁吧。”
但年轻是优点吗?显然不是啊!
他实在是想不通南烟为什么会为了楚云朔背叛应淮,还冒着生命危险给他取了心头血,之前他以为南烟只是凌霄宫里备受欺压的小侍女,在神剑宗没有出路,所以才会铤而走险在楚云朔身上寻求更好的机缘,但现在想来……不对,这很不对。
南烟寻找亲人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脚,而且她来到妖域之后并没有急迫地寻找亲人,看上去一点也不着急。邺漓表面没心没肺的,温和随性,但实则是个心心细的人,总能注意到许多细节,一想到刚刚的场景,他心中的疑惑就更加强烈,总想将其中的关系搞个清楚明白。“轰隆!!!”
邺漓席地而坐,正凝神思考着,谁知整个秘境突然颤抖起来。
秘境入口处尤其猛烈,青翠的山峰剧颤,树木接连折断倒下,平整的地面开裂又阖上,落石滚滚。霎时间天地变色,秘境仿佛将要崩塌。
他还从未见过这么凶猛的地龙翻身。
邺漓和楚云朔不得已唤出灵鹏,在空中看着下方异动。须臾,这番声势浩大的异动渐渐平息。
“入口处有人进来了,是南烟。”
楚云朔拍拍灵鹏的背,驾着灵鹏向下飞去。离得越近,越能看清看下情景。
邺漓瞪大眼睛往下看,声音惊恐:“她背上是谁!应应、应淮吗?”
看应淮那个惨烈的样子,似乎是受了不小的伤,他们进来不过一刻钟而而已啊,这期间都发生了什么?!楚云朔也拧紧了眉头,神情严肃,“确实是他,看来刚刚秘境中的异动与他有关。”
邺漓:“他现在这样应该不能把咱们怎么样了,快,我们过去看看。”
两人对视一眼,催促灵鹏快速落地,朝着南烟走过去。“伤口严重,但皮外伤是最不要紧的,龙族自愈能力强悍,皮外伤不日就能自行痊愈,最要紧的内伤,这道天雷非同小可,伤到了他的心脉,心脉若是受损,就需要精心调养才能痊愈了,但也危及不到性命,放心就好了。”邺漓将几颗丹药塞进躺着的人嘴里,转头对身后的南烟解释。
但他说完,看见南烟迷茫的表情才想起来,南烟现在失声又失聪,是听不见这些话的。
邺漓只好将这些话写在纸上给南烟看,用笔墨和南烟交流。
秘境中不适合救治,他们便从秘境中出来,行了几百里,去了距离秘境最近的城池一一寒话城。他们几人身上都没有灵石,为了住客栈,邺漓卖了好几瓶丹药出去,这才将几人安顿好。
“救是能救,但我们……真的要救他?楚云朔你要清楚,应淮来妖域是找你寻仇的,他要杀你,等到他痊愈,或许就是他对你下手的时候。”
邺漓一边用笔墨跟南烟交流,一边给屋中的另一个人敲警钟,一心两用,两不耽误。
窗边,楚云朔抱着剑望向窗外,眉眼低垂,淡淡道:“我不趁人之危。”
“趁人之危?"邺漓被这句话逗笑了,“楚云朔啊楚云朔,我居然能从你嘴里听到这句话,真是可笑,他想要你的命,你却跟我说你不想趁人之危?”
楚云朔沉默,但态度却坚决,他不会在这个时候对应淮下手。
不是因为他真的尊重对手,不想趁人之危,而是……他转头看向桌边的两人,视线落在南烟忧虑紧张的脸上。
无论在神剑宗的秘境考核里,还是在前几日应淮与他交手时,南烟都奋不顾身地救他,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楚云朔认下这份恩情。
南烟帮他良多,而他却没有真正回报过什么。南烟虽然背叛了应淮,但不可否认,她很在意应淮,应淮对她很重要。
既然如此,那便救吧,就算是应淮醒来后依旧要杀他,他此刻也会救,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一码归一码。邺漓给应淮看完又给南烟治伤,亲手炼制伤药给他们用,好在储物戒里存了很多灵植,暂且能顶上一段时间。南烟被天雷的余威伤到,说不了话也听不见声音,她身上仅有这两处伤,并不严重,没多久就能痊愈。相比起应淮的伤而言,这已经是极大的幸运了。〕
接下来这几日,南烟寸步不移地守在床榻边,为昏迷中的应淮喂药和处理后背伤口,用温热的帕子给他擦拭身体,做了她能做的一切。
邺漓将汤药端进来,南烟接过,一勺一勺喂进应淮嘴里,细致又耐心。
邺漓和楚云朔在后面看着,这样的情景他们已经看了好几天。
“我是看出来了,阿烟根本没有移情别恋你。”楚云朔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邺漓。
邺漓对他挑眉,“所以我更想不通了,她根本不喜欢你,为什么要帮你去心爱之人的心头血,跟着你离开凌霄宫,来妖域吃苦受罪?”
“跟着我怎么吃苦受罪了?“楚云朔冷漠看他,眼风如刀,“她沦落到这里也是为了救你,你怎么不反省自己,平白无故去拔什么龙鳞,自不量力。”
他对邺漓贱兮兮去凌霄宫拔龙鳞,最后被应淮抓住,关进镇妖山五年的行为表示嘲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蠢的人。
他们相识多年,曾经没看出来邺漓这么蠢,也不知道邺漓五年前是不是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
邺漓被楚云朔嘲讽的眼神激怒,脱口而出:“我去拔龙鳞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你给你找……
他话说到一半顿住,气呼呼地偏过头,闭上了嘴。楚云朔蹙眉追问:“为了给我什么?你把话说清楚。”邺漓烦躁摆手,“当然是为了给你找心头血啊。”“那你要他龙鳞干什么?”
楚云朔手腕一转,一片银白色的龙鳞出现在手心里。邺漓双眸一亮,上手要抢,谁知楚云朔后退一步,又将龙鳞收了起来。
“不说清楚休想让我给你。”
邺漓咬牙切齿地瞪他,“当然是有大用处!你是楚家捡来的,你自己也清楚,猫狗还有个爹娘,你总不能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你活了这么多年,难道就没好奇过生你的人是谁?”
“这跟你要应淮龙鳞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啊,你第一次天青谷时,我师尊就对我说,你是应龙和妖族结合的血脉,所以才是妖龙之身,应龙族都在上清域,这群龙心高气傲,从不肯踏足下界,既然如此,哪来的应龙生下你,灵域唯一一条应龙,不就是应淮么!
对了,除了要他的,还要你的鳞片,你也拔一片给我,这样才能让我师尊比对你们的血脉。”楚家对外宣称楚云朔是楚家血脉,是天道赐给楚家的机缘,但实际怎么样他们心里都清楚。
这话也就骗骗世人罢了,楚家那些蛟族薄情狡诈,这样一群人也能得到跃龙门的机缘?这是不可能的。所以楚云朔一定是龙族后代,上清域有很多龙族,想要找其父母实在困难,但巧就巧在天青谷谷主有一双看穿血脉的眼睛。
只需看一眼应淮和楚云朔的鳞片,就知道他们是不是血脉至亲。
“你想都别想!"楚云朔其实瞬间变得阴郁,声音冷凝:“早在他们将我丢弃的时候,我就没了父母,我根本不想知道他们是谁,你别白费功夫。”
说罢,他转身离去,背影决绝。
邺漓无奈摊手,对着楚云朔的背影翻了个白眼。什么人啊,就你清高。
谁说孤儿就一定是被丢弃的了,说不定有什么苦衷呢。邺漓看向床榻边,目光在应淮和南烟身上流转,眼神渐渐深幽起来。
楚云朔第一次闯入天青谷时,师尊曾暗示过他,说他与楚云朔之间有血脉渊源,他追问是什么样的血脉,但师尊又说机缘不到,不肯告知他。
他们一个龙族,一个魅妖,不同族能有什么血缘呢?总不能是亲兄弟吧。
楚云朔父母中的一个可能有魅妖血脉,而他眼前,正好就有一个和应淮关系匪浅的魅妖后裔。
邺漓摸着下巴琢磨,推测着几个人的年龄。难不成南烟真的是他姐姐?不对啊,南烟是半妖啊,她还有灵族血脉呢。
表姐吗?又或者表亲的姨母?
冰
天际微亮,朝阳灿烂,一缕日光透过半敞的窗牖渗进来,正好洒在床榻里。
应淮眼皮微微颤动,掀开一条缝隙,让光亮照进来。他渐渐清醒过来,手腕挪动,却发现有一只柔弱无骨的手正搭在他的手背上。
床榻边,南烟趴在被褥边上睡着,即使在睡梦中,一只手紧紧地握着他。
“阿…”
应淮想要抬手去碰,但手臂一动扯动了后背的伤口,一阵刺骨的疼痛袭来。
他这才发现自己是趴在床榻上的,背部朝上。想起昏迷之前的情景,应淮心里有了数,他用手臂撑起身,无视背部的疼痛从床榻上走下来,从储物戒里拿出一件外裳披在南烟身上。
不多时,南烟幽幽转醒,她揉揉眼睛,掀起眼帘往前看去。
床榻上空无一人。
她倏地站起来,额头狠狠撞在上面的床架上。心慌掩盖了额头上疼痛,她慌了神,一抬脚还被凳子脚绊到,侧身摔下去。
一只大手稳稳托住她的手臂,扶着她站稳。“从凌霄宫出来,脑袋更不好用了。”
应淮看她如此紧张,心情大好,拉着她的手转过身来,“阿烟,如今你当知道谁才是最在乎你的人……”看见南烟双眸湿润,神色动容,但却张嘴说不出来话的模样,应淮变了神色,面色凝重起来:“阿烟,你怎么了?”
很明显,南烟说不出来话了。
应淮双手捧住她的脸,紧张问道:“你伤到哪了?除了失声,可还有别的伤口?”
南烟回应他的只是一脸迷茫,她口不能言,只能手忙脚乱地比划着。
她指了下嗓子和耳朵,然后摇了摇手。
不只是说不了话,还听不见了。
南烟怕应淮不能理解她的意思,挣脱他的手,拿起桌子上的纸笔写起字来。
应淮看过她写的字,伸手为她揉着额头被磕到的地方,手掌在她脸上抚摸。
他不在自己身上的疼痛,却心疼南烟口不能言耳不能听,她这样该有多难受。
应淮在纸上写,'我们回去,找最好的医诊治。见南烟摇头,他又写,“之前的事,我都不计较,不怨你。”
他想拉着南烟走,但南烟却抱着他的胳膊后退,一个劲地摇头。
神君,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不能回去。
“很重要的事情就是跟在那个妖龙身边?!你为了护着他,甚至不惜背叛我!”
应淮没忍住出声,但说完才意识到南烟听不见,他闭了闭眼,无奈忍下心头怒火,准备强硬地将南烟带回去。他攥着南烟的手腕,拉着她往外走。
这时,房门正好被推开。
楚云朔和邺漓站在门外,一抬眼,三人的目光正好对上。
应淮目光阴沉,“又是你们。”
邺漓见他动手,立马道:“诶诶诶,你干嘛,凌霄神君,可是我救的你,你醒了就对我们动手,恩将仇报啊!我们救你的时候可没计较你追杀我们的行为。”应淮看他们许久,缓缓放下手,拉着南烟往外走。“等等,要去哪?”
“让开,我不杀你们,你们也别找死。”
邺漓笑了,温和道:“这位神君,我很清楚你的伤势,你现在是打不过我们的。”
“所以现在,已经不是你说走就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