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时光卷轴
晚上,程秋来跟江驿带他去吃了火锅。
言亭还没从惊魂未定中回过神,面前的鸳鸯锅已经沸腾了许久,一直都是程秋来在帮他夹肉夹菜。“赶紧吃,一会凉了味道不好。”
言亭夹了一筷子羊肉放进嘴里慢慢地嚼,小心心地看了眼江驿,凑近程秋来小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他怎么会是杨宇的大哥呢?”
他的声音很低,但江驿还是听了个清楚,放下筷子跟他解释道:“很久之前他就特意跑去我们那,要求我给他纹身来着,我把他骂走了,结果第二天他又来,还给我送烟,问我能不能罩着他,我让他滚。“江驿说着看向程秋来,笑道:“后来啊,某人让我先答应下来,对付那种恃强凌弱的孩子,打他一顿是没用的,要让他颜面扫地,再也抬不起头,他才老实。”
解释完,他又笑着问言亭:“哥哥刚刚演技不错吧?不准备谢谢我?”
打第一次见面起他就对江驿有偏见,但即使再怎么看他不顺眼,这次他也是确确实实帮了他大忙。程秋来也认为他该道谢,见他不语,玩味地一挑眉。言亭便小声道:“谢谢……哥哥。”
江驿摸了摸他的头:“不客气,以后好好当你的老大吧。”
程秋来也忍俊不禁接了句:“学习也不能落下哦。”话说开了言亭这才开始大快朵颐,直到吃的撑得快走不动路才被程秋来领回家。
江驿有事没跟着他们回来,这让他松了一口气。程秋来还要在店里忙活一会儿,对着账单看耗损算盈亏,计算机噼里啪啦响个不停,言亭为了消食就在一楼不停地走来走去。
终于,程秋来停下手头工作看向他:“亭亭你上楼休息吧。”
言亭:“我不累。”
程秋来无奈道:“你在这活蹦乱跳的,我没法静下心算账了。”
“好吧,那我不动了,我当木头人。"说完,他搬了个椅子安静坐到了程秋来身边。
看着她专注工作的侧脸,木头人忍不住开口说话了:“老大,谢谢你。”
程秋来一手按计算器一边记账,沉默着没回应他。木头人:“要是今天来的不是哥哥,我们一定会被欺负的很惨。”
言亭终于明白为什么程秋来对他进退两难的境遇毫不在意,甚至提出让他跟杨宇约架的主意,因为她早就为他打点好了后路,无论杨宇打算什么时候找他麻烦,只要提前把江驿叫来,他必能安然无恙。
他也庆幸今天他去了。
木头人语气忽而后怕:“不过老大,要是这次你没有为我安排好,那我岂不是给你惹了大麻烦,我可能会被打成残疾然后被学校退学,说不定还会惊动警察来找你…”“是啊,会有大麻烦。"程秋来停下手头的工作转头看他,“所以我不会允许那样的麻烦发生。”“并且,我为你的选择感到骄傲。”
事实上不止程秋来,许多人都为他那天的选择感到骄傲。
青石一小有言亭那样勇敢又讲义气的老大,是个人都会骄傲的。
废墟之战过去不到一个月后,青石镇上春意花店在玻璃窗上贴了转让的告示。
据齐佑宁八卦说,是因为杨宇仍死性不改到处惹事,被人家闹到了教育局,镇长夫人也受到牵连,气的要跟妹子一家断绝关系,春意没了庇护后,非但生意一天不如一天,还隔三差五有之前得罪过的人上门找茬,疲于无奈,只能关店。
再度听到熟悉的名字,言亭却毫不关心,埋头狂写作业,一眼看去,字迹整齐又工整。
齐佑宁见言亭无动于衷,特意凑近问他:“杨宇现在是彻底不行啦!言亭你怎么好像也不高兴呢?”言亭头也不抬:“没什么高兴的,他混他的,我嘛,我要好好学习!”
齐佑宁竖起大拇指:“爱学习的老大!”
言亭皱眉:“你们两个就别这么叫我了,一听别人叫我老大,我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齐佑宁嬉笑道:“你得适应啊,你还要当很多年老大呢。”
齐佑宁说的没错,不出意外的话,未来四年,他在青石一小都能过得风生水起,就像现在这样,无论去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最耀眼的存在,无论是高年级还是低年级,见到他都要发自内心地给个笑脸,零食卡片更是没断过,就算他说不用了,也总能在枕头底下发现最新的漫画。他的生活之所以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都是拜程秋来所赐。
写完作业回到店里,正巧看到不该看到的一幕。江驿刚从程秋来腿上站起来,脸色有些不对劲,转身上楼了。
程秋来神情如常,笑着问他:“不是去找小瓜小果写作业吗?这么快就写完了?”
言亭觉得她是想跟上楼的。
于是他定了定神,回了程秋来一个笑容:“是啊,写完了,老大你能给我十块钱吗?我中午想跟他们去吃街口那家新开的饸饹面,听说很好吃。”
程秋来:“当然可以。”
言亭中午自己吃了面,又在街上逛游到下午才回去。程秋来仍然坐在柜台后面看电脑,只是换了身衣裳,言亭记得她上午穿的是蓝花底纹的半袖衫,现在却换成了白色的连身衬裙。
言亭小心地看了眼楼梯:“哥哥呢?”
程秋来:“走了,你找他有事?”
言亭:“没事。”
一声哥哥算是拉进了他与江驿之间的距离,但言亭心里明白,江驿对他的好,完全是看在程秋来的面子,故而他对江驿始终保持着敬而远之的状态,能让他任性撒娇的只有程秋来。
如果他跟江驿同时在场,那么程秋来身边的位置默认是属于江驿的。
这点让言亭莫名不爽,却也无可奈何。
几个月来,他早已习惯了程秋来隔三差五的出去过夜,第二天再拖着疲惫的身躯归来。
他也想过阻止她,即使知道这样不对,还是自私地想把她留下。
有次天气预报说晚上有雷阵雨,恰好程秋来今晚要出去,言亭便穿着睡衣抱着小熊可怜巴巴地站在楼道口:“老大你今晚能不走吗,我最害怕打雷了。”
程秋来只是叮嘱他把窗户关紧,继而撑伞出门。四十分钟后,言亭正躺在床上看书,忽然听到一楼门锁响动,他鼻子一酸,扔下书光着脚飞奔下楼:“老大!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程秋来确实回来了,面对他感动到通红的双眼,她淡定地从兜里掏出个小盒子塞到他手中:“给你买了副耳塞,据说这个牌子隔音效果很好。”
说完又冒着雨走了。
外面风雨交加,此时此刻江驿正在床上等她回去,留下陪伴他的却只有一副隔音耳塞。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提过自己怕打雷这件事。小镇生活日复一日平静似水,却也不乏新鲜感来充盈大家的生活。
年关将近之际,曼秀美容会所的老板娘生了个女儿。街坊邻居纷纷前去祝贺,送给新生儿各式各样的礼物。程秋来也带着言亭去了,言亭挑了一套摇铃玩具,程秋来则直接包了红包。
小小的人躺在襁褓里,不哭也不闹,睁着大眼睛与前来探望的每个人对视,十分惹人喜爱。
本以为一心想要儿子的董耀辉会不高兴,但当他将亲生女儿抱入怀中,面对亲朋好友由衷的夸奖和赞美时,眼中的喜悦和疼爱却怎么也藏不住。
初次为人父母带给他们的改变是巨大的,不止外在,内心受到的冲击更是如同骇浪。
他们很快注意到言亭。
这个男孩曾给他们当过几年儿子,他总是神情呆滞行动迟缓,平时不讨喜又没存在感,一度被他们认为是生活的累赘,他们想丢掉他来着。
这才几个月,他仿佛长高了不少,也有肉了些,面容白净眉眼清秀,穿着干净的外套和鞋子,站在门口冲他们笑:“爸妈,我来看看妹妹。”
或许是出于愧疚,董耀辉移开目光把俩人往里迎:“快进来吧!”
新生儿正躺在摇篮中熟睡,言亭看的目不转睛,小声赞叹道:“她可真可爱啊,是吧老大?”
程秋来一脸慈爱:“是。”
她把红包放新生儿脚边,抬头问舒曼秀:“取名字了吗?”
舒曼秀看着女儿亦是一脸幸福:“还没有,打算去墨文请柳老师给取一个。”
程秋来本来想问为什么不让孩子爷爷给取,立时刹住了,那老爷子连照着书算命都能出错,恐怕已经完全失去董耀辉的信任了。
墨文书屋的柳老师退休前是语文老师,也是那个年代为数不多的大学生,找他取名字的的确是明智之举。程秋来笑着跟她攀谈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什么,又问:“之后要带娃娃了,还顾得上生意吗?董哥留下帮你?”舒曼秀嗤了声:“本来就不富裕,他再留下,我们得喝西北风了……我有个堂妹,也是做美容这行的,还会美甲纹绣,过几天她就来了,先帮我照应着。”程秋来:“那就好,需要帮忙的话,也可以去隔壁找我。”
舒曼秀斜了眼正聚精会神观察小宝宝的言亭,叹道:“那倒不用,你看好我家这个小学生就感激不尽了。”离开后,言亭忐忑地问程秋来:“老大,是不是因为我…他们才生了妹妹,而不是弟弟啊?”
程秋来露出意味深长地一笑:“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大年三十那天家里只有程秋来和言亭两个人,江驿提前几天就回了老家,要过完年才能回来。
程秋来懒得做饭,买了速冻饺子又打电话给饭店叫送来几个现成的菜,就着一桌子的饮料零食看着电视上的春晚,年夜就算过了。
大年初一一早,言亭穿着新衣服下楼,程秋来递给他一个红包,分量居然不轻。
“新年快乐,亭亭。“程秋来穿着一件焦糖色大衣冲他笑道。
“新年快乐,老大!!"言亭兴奋地回应。程秋来没有亲戚没有朋友,新年初始就开门营业了,今天营业的商户少之又少,然而竞意外迎来不少客人陆续进店,就算不订花束也买了不少散花回家插瓶,美其名曰,新年新气象。
言亭房间也摆着一束新鲜的腊梅,过完年后,奚山街上的商户都收到了一束由森也花艺程老板赠予的腊梅。隔壁的那份是言亭亲自去送的,为的是能顺便上楼看看小妹妹。
柳老师已经为小姑娘取好了名字,叫董佳伊,小名伊伊,大家都觉得很好听。
一踏进门,对上打扮时髦正收拾卫生的年轻女郎,言亭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年轻女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到他手里的一大捧花忽然眼睛一亮:“噢!你就是亭亭吧,我姐跟我说过你。”言亭大大方方地问她:“你是谁呀?”
女郎上前接过花,自我介绍道:“我叫舒雅茹,是你妈妈的堂妹,你可以叫我茹姐,或者,叫我小姨也行!”言亭若有所思点了点头,看了眼楼上道:“茹姐,我可以上去看看我妈妈跟妹妹吗?”
舒雅茹眯着眼笑道:“当然可以!她说了,是你的话,随时可以上去!”
一直陪伊伊玩到中午言亭才离开,下楼时舒雅茹正给客户做美甲,言亭好奇也站旁边看了会儿,只见甲油一层一层地刷,灯一遍一遍地照,钻一粒一粒地镶,直到十个手指甲都变成花哨的艺术品,这活算是干完了。简直比包花还要麻烦得多。
言亭暗自佩服起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姨。
回头见言亭还没走,舒雅茹从冰箱里拿出瓶果汁递给他,打趣他道:“刚才看的那么认真,怎么,是不是也想试试?”
言亭吓得连连摇头:“不不不,那是女孩子喜欢做的。”
舒雅茹道:“无论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都有追求美的权利呀,我的客户里也有不少男的呢!”
“可我觉得你做的不美。"言亭边说着,不顾舒雅茹满头黑线,自顾自走到材料价前,挑挑选选捡出几个颜色:“这几个颜色搭起来才好看。”
舒雅茹看到他搭在一起的颜色,眼中惊讶:“哟,你还挺有天赋的,要不要跟小姨学做美甲呀,好歹是门手艺。”
言亭眼睛一亮:“行!”
舒雅茹笑道:“那你以后什么时候有空了,就过来找我。”
临走时,舒雅茹拿了几片手膜交给他:“这些,送给程老板,谢谢她的花。”
半个月后,江驿回来了。
言亭没见过他,但程秋来已经连续三天没在家里过夜了,每次出去都提着那个神秘的黑包。
等她终于闲下来,言亭偷跑了出去,不一会儿把个塑料盒摆在她面前,隐隐烧烤香味从里边不断传出。程秋来皱眉:“这是什么?”
“烤生蚝。”言亭一本正经地回答:“听我爸说这个很补,老大你多吃一点。”
程秋来难堪的脸色令他感到十分舒坦,自那次起,她每次跟江驿出去过夜,第二天言亭就会给她准备一份烤生蚝,直到她忍无可忍,面露死亡微笑地警告他:“亭亭,你要是嫌零花钱太多,以后我就少给你点。”言亭故作委屈:“关心你都不行,喊!”
好不容易熬的寒假结束,程秋来马不停蹄把他连人带行李送到学校,总算得以清净。
若说有比跟一个二年级小学生相处更烦心的事,那就是跟一个四年级小学生相处。
转眼两年过去,言亭十岁了。
张超群小学毕业前特意请大家吃饭,搂着言亭的肩膀哭的稀里哗啦,句句都是不舍。
言亭好心安慰他:“别害怕,你这么大的块头无论在哪都不会吃亏的,要是想我们了就回来看看。”张超群抹了把眼泪哽咽道:“言亭老大,咱学校就交给你了,我妹妹也交给你了嗷,我走后,你一定要保护好他们!”
言亭:"……
自打两年前的杨宇事件后,青石一小门口连个社会青年的影子都见不着,大家都在本本分分地学习,根本没人需要他保护。
校园平静了,程秋来却越来越费心了。
言亭成长的飞快,几乎是一天一个样子,声音也从稚嫩变得沙哑,他早就有了自己的朋友圈子,周末不再缠着她跟她挤在一起看电脑,店里没活可做时他会自己出门坐车去市里或其它镇上找朋友玩,直到晚上才回来。言亭十一岁生日时程秋来送了他一块多功能的电话手表,他爱不释手立马戴上,趁程秋来包花时偷拍了一张她的照片。
言亭六年级时第一次收到情书,上边用中英文各写了一遍我爱你,还画了俩牵手的火柴人,可惜对方只顾着表白,却没署名,这也被言亭当恶作剧随手丢进了垃圾桶。言亭十二岁生日,程秋来送了他一辆山地车,由此一来他想去哪更加自由,身形单薄的少年躬着身子迎着风骑的飞快。
程秋来站在门口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有一瞬恍惚。居然就这样长大了吗。
青石镇的六月要比往年炎热的多,不仅热,还多雨,高温加潮湿令人一出门仿佛置身于蒸笼里,以前大家都说这里依山傍水气候适宜是养老的好地方,近几年往外跑的倒是越来越多了。
极端天气直到九月才有所缓解。
舒曼秀直接带伊伊回了比较凉快的乡下老家,临走前把店交给舒雅茹照看了两个月,直到九月幼儿园马上开学了才不急不缓地赶回来。
董耀辉常年在外,这几年都是她在照顾女儿,因为堂妹的加入,美容会所的招牌也重新做了一块,底下加了一行小字:纹绣,美甲,妆造。
舒雅茹没住在店里,她在大城市当过几年学徒,骨子里向往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小资情调,就在奚山街附近租了个小户型,装修布置全按自己喜欢的风格来,平时想去店里就去店里,不想去店里就出去玩或者回家休息,尽情享受着单身主义带来的快乐。
舒曼秀回到奚山街时正值中午,她一手拉行李箱一手牵着女儿,身上还挎着几个包,正指望着舒雅茹能出来帮自己一把,结果却看见美容会所的门锁着,这个点,那丫头肯定在家里舒舒服服吹着空调睡午觉呢。舒曼秀撑着最后一点力气从包里翻钥匙,开门进去,女儿回到家兴奋地乱跑,她则开始就地整理带回来的东西,一边收拾一边叮嘱女儿别乱跑。
她正背对着门叠衣服,忽然看到自己的影子被来人笼罩,她觉得是舒雅茹睡醒过来了,头也不回就开始唠叨:“你可真行啊现在才过来,哪有你这么做生意的?就算不用你交房租也不能这么懒呐!”
身后人没吭声,她这才察觉不对,回头一瞧,立时愣了愣。
门口的男孩子很瘦很白,跟小时候几乎没什么变化,可偏偏五官被等比例放大后又凸显出几分不一样,干净休闲的打扮令她凭空产生一种无措的陌生感。他的眉眼比小时候更加漂亮,眼下那颗红痣也愈发显眼,因为穿着短袖的缘故,使人很容易注意到他右手腕上戴着的新款电子表,以及左手手腕上程亮的素圈银镯。言亭握着一束花,笑着叫她:“妈。”
舒曼秀回过神来:“阿……是亭亭啊,几个月没见长这么高了。”
这几年程秋来疯狂给他补营养,平日里无论在家还是在学校肉蛋奶都没断过,五年级有一段时间他突然腿疼的走不了路,去医院检查也什么都没查出来,就听医生说了句可能在长个子,程秋来找饭店连续给他送了半个月的骨头汤。
后来他腿不疼了,也突觉周围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变矮了。
如今舒曼秀站在他面前,确实比他还要矮一点。“还好吧。”言亭笑道。
舒曼秀打量着眼前少年,忽然想到什么:“嘶一一亭亭你再开学是不是该读初中了?定好去哪上了吗?”言亭点头道:“去静远中学。”
“静远中学?“舒曼秀一惊,这学校是市里有名的私立,初高中一体直升,无论师资力量还是校园环境都是顶格的好。
当然,学费也是顶格的贵,一学期就顶上别人三年了。程秋来当真是舍得为他花钱,简直待他跟自己亲儿子一样。
言亭:“对,明天就要去报道了。”
舒曼秀看着他释然一笑:“以后就是初中生了,可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毛躁惹事了,程老板对你不错,你少让人家费点心。”
“知道。”
俩人正说着话,董佳伊光着脚咚咚咚从楼梯上跑了下来,直奔言亭而去:“哥哥!”
言亭将她高高举起,抱在怀里逗她:“伊伊,姥姥姥爷家好玩吗?”
“好玩!有猫猫!”
“那有没有想哥哥呀?”
“想!”
“我不信,除非你亲我一下。”
小女孩爽快地亲了下言亭的脸颊。
舒曼秀目光温柔,把董佳伊从言亭手里接过来:“行了行了,哥哥明天还要去学校报道,不要耽误哥哥时间了。”
董佳伊不满地撅起小嘴:“不要,我想跟哥哥玩!”言亭拉了拉她的小手安慰道:“哥哥下次回来一定陪你玩。”
回到森也,程秋来正站在一片狼藉的操作台前忙碌着,客户要的三十三朵玫瑰扎起螺旋好大一把,言亭跟着程秋来学了四年依旧无法胜任。
明明自己个子已经跟她差不多高了,手掌大小也相差无异,偏偏无论多粗的花杆在程秋来手里就听话的一动不动,在他手里就左晃右掉。
四年光阴悄然流逝,然而程秋来似乎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不过是身上多了层岁月沉淀后的稳重,她依旧穿着四年前旧月白的棉麻长裙,慵懒盘起的长发总有那么几缕垂在肩头,或被汗打湿贴在颈间。
听到动静,她捧着花回头看了言亭一眼:“送了?”言亭:“嗯。”
程秋来:“伊伊怎么样?”
言亭:“挺好的,晒黑了点。”
程秋来莞尔:“这么久没见,还怪想她的,一会儿我过去看看。”
董佳伊自打出生就是奚山街的团宠,大家亲眼看着她从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变成会跑会跳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宠爱她如同亲生,无论她去哪里都能收获零食与玩具,不过她最喜欢来程秋来这,因为这里有漂亮的热带鱼,还有各式各样的鲜花。
言亭没说什么,挽起袖子上前打算帮她干活。程秋来制止了他:“不用了,你上去再把要带的东西检查一遍,明天是人家齐老板送你们,别丢三落四的让人家等。”
见言亭站着没动,程秋来用剪刀把蝴蝶结多余的部分剪掉,抬头问他:“还有什么事?”
言亭:“想跟你多待会,不行吗。”
整理完最后的包装纸褶皱部分,花束完工。程秋来似乎猜到他为什么黏人,安抚他道:“只是升个初中而已,不用这么紧张,校园宿舍你也都看过了,还有那么多朋友跟你一起,怕什么呢?”
言亭有许多话想对她说,可惜他年纪太小,阅历也太浅,四年来只能用简单的文字表达出很小一部分,还有更多无法形容的情绪藏在他的心心底,以及眼眸最深处。“我才不怕。"言亭早已过了变声期,他的嗓音不再稚嫩带有辨识度,经过几个月的沙哑后,清澈动听如风铃,“只是觉得两周才能回来一次,太久了。”程秋来笑道:“市里环境跟咱这可不一样,好玩的多得很,恐怕到时候让你回来你都不愿意回来了。”言亭嘀咕道:“怎么可能。”
程秋来:“当然我把你送出去,本来也是想着让你多见见世面,锻炼锻炼…生活费管够,不过你小子记住了,千一一万一一别一一学一一坏。”
言亭被唬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程秋来被他这模样逗笑,本想着跟小时候那样捏一下他的脸,手伸到半空又不经意地收回,觉得这样小的动作不会引起他的注意。
除了小学莫名被卷入校霸斗争当了几年老大,言亭其他方面还是很让人省心的,几乎没给她惹过任何麻烦,每次回来还积极地帮她干活送货,少年身姿如竹,力气也渐渐变大,带着去进花材能轻松将箱子扛起并脚步轻快地走在她前面。
想到这么优秀的帮手以后一个月只能回来两次,程秋来还真有点舍不得。
这时江驿进门,见言亭也在,笑道:“我还当你已经去学校了呢。”
言亭回应:“明天上午才去。”
江驿看向程秋来:“怎么去,你送?”
程秋来惬意地喝茶:“隔壁齐老板家双胞胎也在静远,顺便也把亭亭送去,我睡懒觉。”
江驿恍然:“噢,这样倒是挺方便的!”
说罢,将手里的提袋递给言亭:“喏,哥送你个开学礼物。”
“是什么呀?“言亭好奇地接过,打开一看,居然是一双名牌球鞋。
“你那个学校学费那么贵,肯定大部分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咱也整双名牌,到时候可不能让人看轻了。“江驿喋喋不休地叮嘱他:“要多运动,多跟学习好的同学玩。”言亭注意力全在那双漂亮的篮球鞋上,试了试完全合适还特别舒服,当即冲江驿投去一个灿烂的笑脸:“谢谢哥的礼物,太喜欢啦!”
程秋来喜欢看他们其乐融融的样子,她心里清楚江驿这么冷血的一个人之所以对言亭好,完全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在他看来她把言亭当弟弟,他对言亭好,她会开心。将心比心,言亭对他的敌意也越来越小,四年相处下来,也完全接纳了他以一个哥哥的身份陪在他身边。而她与江驿感情稳定,癖好相同,不出意外,他们也会陪伴彼此很多年。
然而三个人之所以能够和谐相处,往往需要某些不可说的规则来维系。
例如他再没进过程秋来的房间,例如程秋来每隔几天都会拎着黑包出门过夜,例如跟江驿同时在场时,他必须是优先回避的那个。
故而言亭抱起鞋盒,借口要回房间检查东西,转身上楼。
等言亭身影消失,江驿不怀好意地凑近她:“亭亭要住校了,晚上我可以过来了吗?”
程秋来沉思片刻皱起眉头:“对面那个房间现在伊伊在住。”
江驿半蹲在她面前,仰视她的脸眼神玩味:“我声音多大还不是取决于你,只要你想听,我可以发出,任何声音。”
这阵子忙言亭开学的事,程秋来确实好长时间没跟江驿在一块了,她知道这个圈子里被动的一方比主动的一方更容易上瘾,此刻面对男友隐晦地邀请,程秋来也不禁眼眸渐黯:“阿驿,你真是最听话的小狗。”“明天过来我这。”
说着,她笑着将手放在他后颈处,徐徐收紧。这个动作别有意味。
她很喜欢这样做。
江驿知道。
此刻站在楼梯转角目睹一切,身形完全被笼罩在阴影之中的言亭也知道。
他不似方才那般阳光开朗,反而眼中布满阴翳。他盯着楼下正依偎在一起的程秋来和江驿,忽然以一个极为怪异的姿势扭了下脖子。
好痒。
言亭本来是没打算上静远的。
义务教育阶段人人必有学上,青石一小按片划分的话是去市里比较偏的一个郊区,公办的静桐市二十八中,青石一小的毕业生大部分都是去那。
言亭对去哪上学表示无所谓,但程秋来不这么想,她之前也去给二十八中布置过鲜花会场,这种老牌公办学校大多有有些年头,破烂的教学楼操场和宿舍,脏兮兮的厕所让她一刻也不想多待,自然也不会把言亭送去受苦。有次去给水果店送花跟高晓丽聊起来,得知她要把自家兄弟俩送到静远,也在网上认真搜了这个学校的信息。三年前新建的私立,无论从哪方面来看条件都优越的无可挑剔,就是学费太贵了,高晓丽是从招生老师处得知学校对报名的双胞胎有优惠政策,第二个学费减半,才咬咬牙把两个都送去。
“咱也不指望他们以后出人头地,只要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就行了。“高晓丽如是说道。
程秋来觉得有道理,下午就去给言亭报了名。当然这番操作也是惊呆了街坊邻居,他们自然知道这一定不是董耀辉夫妻俩的主意,只是惊讶于程秋来会对个非亲非故的孩子好到这个程度。
只有齐佑安和齐佑宁是发自内心的开心,没有比跟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去到同个学校更让人开心的事,以后他们可以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一起去任何想去的地方。私立学校贵也有贵的好处,生活服务很到位,该发的东西一样不少品类俱全,缺的还能直接去跟宿管领,学生们只要人到位,别的一概不用担心。
跟青石一小的环境简直天差地别。
次日,言亭跟小瓜小果报道完后在校园里闲逛,观摩着崭新大气的教学楼,呼吸着花园里的新鲜空气,又发自肺腑地感激起程秋来。
齐佑宁仍不满意,哭丧着脸道:“咱们要是能在一个宿舍,一个班就好了。”
言亭道:“你们在五班,我在七班,离得也不远,下课我可以去找你们。”
宿舍就隔得多了。
正聊着,身后忽然有人叫他:“言亭!”
言亭诧异地回头,发现喊他的人竟是武靖和,身上穿着跟他们一模一样的静远校服,看到他满脸兴奋:“我靠真是你啊言亭!我还以为你也去二十八中了呢!”言亭同样感到惊喜:“武靖和你怎么也来静远了?”武靖和腼腆一笑道:“我姑是这的年级组长,就把我给弄进来了吸……对了,言亭你在几班啊?”言亭:“七班。”
“啊,我在六班,就在你隔壁!"武靖和神色懊恼,忽然眼中又是一亮:“我去问问我姑能不能把咱俩调到一个班!”
言亭尴尬地笑了笑:“还是不要去打扰了吧。”武靖和连连摆手:“这有什么打扰的,趁现在开学正乱套,有什么要求赶紧提,以后才是真顾不上了!”齐佑宁也跟着叫:“能带上我俩吗?我们是言亭邻居!”
武靖和拍着胸脯道:“行啊,没问题!”
操场上溜达一圈,互相交换一通小学情报,四个人算是认识了。
傍晚六点,武靖和带来任务失败的消息,他任职年级组长的姑姑主管生活,不管学习,也没权利干涉分班的事。不过也有一个好消息。
在住宿生名单上简单划了两笔后,他们四个被分到了一个宿舍。
上床下桌的四人间,有单独卫浴和空调。
言亭躺在床上享受着凉爽的空气,忽然想起二年级时程秋来买给他的小凉席。
这四年他跟着程秋来属实继承了不少好习惯,干净细心,将东西收拾的整齐有序,其他人的桌面还被满满当当的杂物占领,言亭的桌面除了几个收纳盒和书架,几乎空无一物。
程秋来没给他准备太多东西,倒是给了他不少钱,轻描淡写说了句:“缺什么再买。”
这么好的学校,还能缺什么呢。
第二天四个人作伴一起去教室,三个班挨着且都在一层楼,课间互串倒是十分方便,武靖和招呼他们下课一起去打球,三人应了声便各自进了班。
偌大的多媒体教室高端又干净,桌椅摆放整齐有序,静远中学走的高端教育路线,旨在将每位学子培育成才,无论在硬件还是软件上都下足了功夫。
言亭走到摆着自己姓名牌的座位上放下了书包。他分到的位置不错,第三排靠窗,不冷不热还有风景看,窗外正对着市里一个公园,茂密的树林下是组团晨练的老人。
“言亭。”
他看的入神,并没察觉到有人在叫自己。
“言亭。“那人又叫了声。
言亭这才回头,看到一个高高瘦瘦扎着马尾的女孩正站在自己身边,他看那张脸有些熟悉,一时半会却想不起她是谁,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看向隔壁桌上的姓名牌。张子涵。
好巧不巧,居然又是熟人。
言亭笑道:“子涵啊,好巧。”
在言亭印象中,除了二年级请她吃过一顿饭外俩人基本没什么交集,偶尔跟张超群一块玩她会远远跟在后边,那时候她的脸还是圆圆的,不似现在脸颊削瘦。张子涵把书包放下,冲他一笑:“是啊,好巧。”言亭心中疑惑,张超群跟张子涵是亲兄妹,据说家境不是太好,张超群小学毕业连初中都没上直接去了个职校,按说更拿不出钱来供张子涵读如此昂贵的私立。虽是不解,却也没问。
直到班会上班主任放弃一众高干富家子弟直接任命张子涵当班长,言亭总算听明白了。
为了方便各大中学掐尖抢好学生,六年级快毕业时都会组织一次全市摸底联考,那次联考他成绩一般,不上不下,但张子涵全科满分加各种附加分的总成绩实在耀眼,周一升旗的时候貌似校长还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表扬她来着。课间他跟武靖和还有小瓜小果说了这件事,武靖和大惊失色:“我靠?张子涵?她跟你同桌?”言亭点点头:“是啊,我也觉得好巧。”
武靖和激动地握住他的手叮嘱道:“你可一定要跟她搞好关系啊老大!那可是真学霸!以后咱抄她作业!”言亭:“……没必要太刻意吧。”
武靖和想了想道:“也对!你不用跟她搞好关系她也会给你抄的。”
齐佑宁:“为啥?”
武靖和直白道:“因为张子涵喜欢言亭。”言亭惊出一头冷汗:“你别乱说。”
武靖和:“是真的啊,我们都能看出来,她老在张超群跟前提你,言亭长言亭短的,然后你当老大那会是不是老在抽屉里发现零食饮料啥的,都是她放的!”言亭倒吸一口气,怎么会这样,他以为是他们孝敬老大的,吃的心安理得,怎么一转眼成张子涵送的了。齐佑安齐佑宁当即开始起哄,嚷着要去看看张子涵啥样,隔着走廊窗户往里瞧,张子涵座位空着,她人不在。恰好上课铃响了,大家没等来主角,失望回班。不一会儿,张子涵抱着一沓作业本从老师办公室回来了。
言亭别过头不去看她。
“言亭。”张子涵忽然叫他。
“阿?”
张子涵脸颊微红,冲他淡淡一笑:“如果你有不会的题,可以问我。”
言亭:“好。”
蹲了几个课间,八卦两兄弟总算见着张子涵了。这次换齐佑宁惊讶了:“我刚刚在操场见过她,我们班男生还夸她文静可爱来着,原来她就是张子涵啊。”齐佑安:“还是学霸,太厉害了。”
“可情……”
三人齐齐看向言亭。
“可惜啥呀。"武靖和打断他们的发言:“你们班就没有女生打听言亭吗?”
言亭一脸茫然:“打听我干什么?”
武靖和:“你帅呀。”
齐佑安齐佑宁打量着他,点头表示赞同。
言亭倒是不认为自己有多帅,只不过个子比同龄人高了点,身形瘦了点,他的脸型比其他男生小,皮肤也更细腻,手腕上还戴着个银镯子,要不是留着一头短发,恐怕都会被当成女生。
他们几个聊天间隙,又有几个女生作伴故意走到他们面前,回头冲他笑。
这种情况对言亭来说并不陌生,自从他被程秋来收留又成了青石一小的老大后,他原本糟糕的人生仿佛一下子就好起来了。
越来越多人对他投来善意和好感,他们或许不带有任何目的性,只是单纯觉得他很好。
开学短短几天,他已经跟班里同学们相当熟悉了。男生会主动邀请他去打球,女生也会调皮地开一些无关紧要的小玩笑,大家都知道能进这个学校的学生家底都是差不多的,少了阶级差异,相处的更加其乐融融。除了张子涵。
报道的时候她父母打扮朴素背着大包小包灰头土脸进校门的模样被不少同学看在眼里,少不了一番议论,她是靠成绩拼进来的,且上来就拿下了班长的位置,这使得不少同学对她颇有偏见。
张子涵对此不以为然,下课没人找她一起玩,她就坐在座位上复习上节课的笔记,没人跟她一起吃饭,她就自己吃完默默回宿舍,体育课上别的女孩子围在一起聊天谈笑,她独自坐在树荫下翻出个英文单词本默默背诵。还是武靖和最先发现这点,指着她冲言亭努了努嘴:“子涵这是被孤立了。”
言亭不解:“子涵挺好的,为什么孤立她?”武靖和:“又穷又老实。”
言亭想到小学时期的自己,心里很不是滋味。张子涵的确老实的过分,即使当了班长也依旧沉默,班里分组值日,总有那么几个当值的同学一下课就跑出去疯玩,直到上课才卡点回来,上节课数学老师潦草的板书还停留在黑板上,而挑剔的英语老师再过几分钟马上就要进门。
张子涵默默起身挽起袖子走上去开始擦黑板,白色的灰尘落在她的头发和校服上,呛得她咳嗽不止。忽然,板擦被人从身后夺过。
她诧异回头,只看到来人白净整齐的校服衣领,以及一段修长优美的脖颈。
“我来擦吧,上边你够不到。"言亭道。
张子涵咬了下嘴唇,小声说了句“谢谢”,转身回了座位。
言亭仍在讲台上忙碌着,一挥手便将黑板最上方的板书轻松抹去,直到擦得干干净净才停下。
班里无数道目光正聚集在他身上,他视而不见,只对自己方才帮助过的张子涵笑了下。
程秋来曾夸他笑起来好看,却没有告诉他,不要随便对别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