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挽留
兰妃于清晨时分诞下一个男婴。夜生产,她已尽力竭,昏迷之前,她死死抓着江辞宁的手,眼泪一行行滚落。
在,他在。
江辞宁伏跪在她面前,用帕子擦去她脸颊上汗水,轻声说:“我兰妃绷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了,她两眼一闭昏睡过去。产婆刚将孩子擦拭干净,便有内侍闯了进来。江辞宁和兰妃提前安排好的宫人冲上前去,大喊大闹:“你们要做什么!
“娘娘刚刚生产完,请回避!"
内侍强行想要闯进来,一个宫女抓起一盆血水便往他身上泼!“滚出去!”
眼见周遭混乱起来,产婆抱着孩子,急切地想往内侍的方向走,不料后颈忽然一痛。
江辞宁眼疾手快抱过孩子,将他塞到提前备好的食盒中,一闪身,从后门溜了出去。
路线是她们提前预演好的,只要顺着青玄宫后门往崇政殿走,便能顺利进入密道。
兰妃屋中一片混乱,无人发现孩子已经被人偷偷带走。此时东方既白,江辞宁低垂着头,挎着食盒匆匆走在步道上,影子被拉得极长。
路过一片假山的时候,她忽而瞧见自己的影子后方多了一个尾巴。
江辞宁眼角一跳,抓着食盒一扭身便进了假山。这条路线她预演过多遍,对这片假山极为熟悉,几下便将人甩开。
江辞宁借着丛丛竹林遮掩,飞快避到一间偏殿里。食盒里铺着软布,里面早早洒了迷药,孩子不会出声。她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过了许久,无人靠近,只有竹林喧
嚣。
江辞宁小心翼翼推开门,侧身出了屋子。然而一只脚刚迈出门,便有尖锐之物抵上她的背脊。江辞宁浑身僵硬。
那人冷声道:“把盒子给我。”
江辞宁故作惊慌:“这位大人,这是青玄宫要的补品...那人听她说话,声音里含了几丝诧异:“长宁殿下?”江辞宁回过头,来人竟是谢尘安的手下,杨度!江辞宁松了一口气,又想到什么,戒备地将食盒拢在怀中。杨度道歉:“殿下抱歉,属下没想到是您.....’他察觉到她戒备的动作,露出些无奈的笑:“殿下,孩子安全了,曹太后...薨了。
杨度带着江辞宁一路来到崇政殿。今日朝阳明媚,照得大殿之内霞光万道。江辞宁远远便见一人孤立殿中。神霄绛阙,瑶台琼室,偏他素缟白服,身形如鹤,与这繁华的大殿格格不入。
他的衣袖在晨风中招展,像是甩开了什么东西,轻盈,又飘忽。
杨度在殿门停留:“属下携新君前来。”谢尘安听到动静,缓缓回过身来。在看到江辞宁的那一刹,他乌黑的眼眸微微动了下,细碎的金光从他长睫之上倏然滑落。
他动了。
沐浴着模糊浅淡的金光,一步步,朝着他们走来。江辞宁以为他要看新君,于是将小小的婴孩举高。然而下一刻,他轻轻将她揽入了怀中。杨度愣了片刻,连忙垂首避开。他们之间隔着一个婴孩,谢尘安不敢用力,只虚虚地拢着她的背脊。
江辞宁耳边微痒,他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他垂首,轻轻将额头抵在她肩上。
“曹氏薨了。"
江辞宁没有纠结于他的称呼,轻声安慰他:“嗯,一切都结束了。
她思索片刻,又说:“你们.....成功了。他的胸膛微微震动,发出一声悦耳的笑。谢尘安终于放开她,垂眸看向那个小小的婴孩。“从今往后,你便是大燕新帝。
他眸中闪过无数情绪,待到最后,他轻轻抚上婴孩的额发:兰妃是被噩梦惊醒的。
梦中太后怀里抱着一个血淋淋的婴孩,站在朝堂之上,笑盈盈对众人宣布:“大燕新君在此。-铲的黄土掩盖在她身上。
而她和自己刚出生的孩子被人活埋,宫人眼神空洞,一铲又她无力地哭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黄土渐渐覆到她的胸口,兰妃用力将孩子托举起来,那宫人脸上露出一抹阴森的笑意,挥舞着铁铲砸了下来。“阿-
兰妃尖叫着坐了起来。
“阿蕙,别怕。’
兰妃的视线渐渐清晰,待她看清面前之人的脸,扑到她怀中,哽咽道:“我梦见,梦见
她放开江辞宁,慌乱地四处环顾:“孩子呢?’“你别急,孩子被乳母抱去喂奶了。‘江辞宁吩咐宫人:“去把孩子抱来。”小皇帝刚刚喝完奶,小脸舒展开来,粉嫩的小拳头挥舞着。兰妃将他抱过来,潸然泪下。
她胡乱抹了把眼泪:“辞宁,谢谢你。”江辞宁摇头:“是谢先生。”
江辞宁将太后薨殁的消息告诉她,又道:“谢先生的意思是,待到孩子满三岁
之后再行登基。
之礼。
兰妃敏锐地捕捉到什么,压低声音说:“曹家倒台,如今是谢大人掌权?
江辞宁颔首:“是。
兰妃沉默片刻,到底是没将心中疑问问出。譬如谢尘安分明出身于远在江淮的谢家,为何能把控大燕政局。
又譬如.....燕帝之死。
她分明知道一切都不简单,但犹如冰下暗流,波谲云诡,她只要不主动打破冰面,便能佯装无事。见兰妃心事重重的模样,江辞宁开口劝慰道:“你无需忧心,这孩子乃燕安帝的血脉,谢尘安会善待他的。“燕安帝的血脉”几个字,江辞宁着重念了出来。兰妃看了江辞宁一眼。
江辞宁没有说太多,只冲她点了下头。兰妃忽然明白了什么。
当年曹太后戕害皇嗣不少,难道.....除了萧珩以外,还有皇嗣活了下来?
江辞宁不肯再说,兰妃也担心招惹祸端,没有多问。只是得知此消息,
她的心神彻底安宁下来。
若谢大人和这孩子当真有血缘关系,那至少....往后他的性命无虞。
帮这孩子取个名字吧。
兰妃眉眼柔和下来,她笑望着孩子,对江辞宁说:“请谢大人收到青玄宫的消息,谢尘安隔日便出了宫。距离皇宫不远的一个别苑,暗卫层层把守,布防严密。马车悄无声息从偏门驶入。
浓浓药味从窗棂之中溢出,时有咳嗽声响起。榻上之人脸颊凹陷,面色蜡黄,一副油尽灯枯之相。正是萧翊。
谢尘安踏入屋中,见他又在咳嗽,忙倒了一杯水递给他:“药没用吗?怎么咳得如此厉害。
萧珩接过水杯,笑道:“皇兄,我这身体你也知道.....”谢尘安眉头微蹙,将种种心思压下,对他说:“顾老已经从大齐赶来,有他在,悉心挑理着,定会好转。萧珩笑了下:“是。’
谢尘安道:“今日我乃是为新君前来。"萧珩抬头。
谢尘安道:“兰妃想要孩子的父亲替他取一个名字。萧翊有几分讶异,旋即他说:“皇兄赐名便是。”“不是说了么,不必再称呼我皇兄。”他停顿片刻,“这孩子与你血浓于水,名字还是由你来取。萧翊沉吟片刻,道:“不如就唤萧晟,兄长看如何?”谢尘安微笑道:“晟,光明炽盛,好名字。两人交谈几句,谢尘安见他面露疲色,交代他好好休养,离开了屋子。
顾老候在门外,见谢尘安出来了,上前唤他:“松卿。谢尘安扶住他的手:“顾老,舟车劳顿,您辛苦了。间,何须这般客气。
老人须发皆白,看上去却依然精神矍铄,他摆摆手:“你我之谢尘安面色凝重:“顾老,您同我说句实话,萧翊的身体究竟如何。
顾老摇了下头:“他于胎中便中了毒,这毒经年累月早已渗
入心脉,这些年虽然用药调理,但已是油尽灯枯,大限将至。“顾老,您当年能助我改换容貌,您的医术,可堪活死人肉白骨,松卿有
治,无论需要什么,我都会竭尽所能寻来。私
个不情之请,无论萧翊的情况有多棘手,您尽量替他诊顾老叹了口气,“正如多年前我同你说过的,这毒来自于苗疆,
,多半和当年那位名震一时的羌昊王有关,兴许找到羌昊王的后代,此毒或许能解。
谢尘安郑重颔首:“我会尽力。”当天傍晚,青玄宫便收到了谢尘安递来的折子。江辞宁和兰妃凑在一起,看着折子上的“萧晟”两个字。兰妃喃喃道:“晟,光辉之意。”她眸中浮现出泪光:“是个好名字。”个奶娃娃呢。
江辞宁戳了一下小家伙的脸,唤他:“萧晟,大燕的帝王还是兰妃失笑。
江辞宁拿出一只和田玉吉祥纹长命锁,放到萧晟身边:“这是我从大齐带过来的陪嫁之物,经大师之手雕琢而成,希望能护佑他平安长大。
她拉住兰妃的手:“阿蕙,我知道你心中不安,但我可以向你保证,萧晟会平安长大,会成功登上那个位置。"往后日子还长,若是日日挂怀,难免伤身,你且放宽心。"兰妃却察觉到她的言下之意,蹙眉道:“辞宁,你是要离开皇宫吗?‘
江辞宁没有否认:“毕竟长宁公主已经失踪,如今尘埃落定,我继续留在宫中也不合适。
“凌云宫乃是殿下居所,谁敢非议?”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江辞宁一愣,抬起头来。
谢尘安不知何时立在门口,昏黄落日如同鎏金倾覆在他身清他驫达
,他周身沐浴着浅淡金光,黢黑眼瞳也成了琥珀色,更叫人窥不兰妃忙起身行礼:“见过谢大人。”谢尘安没有踏入屋中,只道:“娘娘客气了。’他的目光落到江辞宁身上:“殿下,可否一叙。”青玄宫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光中。两人在廊下站定。
谢尘安摄政以来,或许是为了避嫌,从未踏足过青玄宫,今日破天荒地进了青玄宫,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江辞宁开门见山问:“谢先生,可是出了什么事?”谢尘安将手中密函递给她。
江辞宁接过来看了一遍,愕然道:“顾行霖逼宫夺位.....齐帝于三日前驾崩?"
这些梦中根本没有发生过!她记得苍狼军攻打大齐的时候,顾行霖仍是太子。
谢尘安开口道:“原也在预料之中。”只不过进度加快了而已。
江辞宁旋即想到什么,她有些着急:“可有卫濯的消息?”谢尘安抬眸看她一眼,并未说话。江辞宁这才后知后觉,卫濯如今也算是他的人,既然是他安插在大齐的暗哨,谢尘安自然会护他周全。顾行霖逼宫夺位这样的宫闱秘事,他们却能那么快就收到消息,说不定正是卫濯的原因。
是她关心则乱了。
沉默片刻,谢尘安还是说:“他一切安好,你无需挂怀。”江辞宁点点头:“大燕一波刚平,大齐又政局动荡,谢先生近来应该很忙吧。
“殿下是在关心我吗。”
谢尘安猝不及防说出这么一句话。江辞宁哑然,她张了张唇,不知道要说什么。“方才听殿下说有搬出皇宫的打算。’江辞宁沉默不语,算是默认。
谢尘安忽然朝她走近一步:“不要走,留下来。”他高出她两个头,离得近了,江辞宁被迫仰头看他。江辞宁不喜欢这样的压迫感,主动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视线。
“兰妃已经顺利诞下新君,我没有留下来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