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纸灯飞天
不自觉地,他又把头低了点,青色发带垂落肩侧,带出几点儒雅温柔。他声音很轻,看着她的样子很专注,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说,生怕她听漏了哪句。“那天你问我,究竟喜不喜欢你?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我从来没有去细想过。"“这么多年,我习惯了你的喜欢、习惯了你的追逐,却从未想起去问自己心中的缘由。范灵乐听他如是总结,又是替自己委屈得嘴一瘪。“可是乐乐,如果你需要我喜欢你的证明,我有很多‘呈堂证供。’及笄时送她的簪子,是他亲手雕的,刻了大半个月,废了大半只手;书房的西面明明也有小窗,他却偏要在东面温书,他不想承认,是想等着看她从墙头上冒出来的小圆脸;
还有那个摸她屁股的捕头,因何惨死;诋毁她的张致远,又是如何做了哑巴....此中种种,都不消跟她说,他自己能直面自己的心意便好。见她放松了点下来,小脸儿虽还气鼓鼓着,人却是软了,他便大着胆子,一个跨步上前,将娇小的人儿揽过自己怀里,吻上她咸湿的面颊。久违的温软触碰,范灵乐一时心迷,却又蹙起细眉,若即若离地将他推开,“走开,谁许你轻薄于我的!"
佟暄哑然失笑,他吻自己娘子,天经地义,她非要说成轻薄之行。还在那儿跟自己犯倔呢。
他放开她,俯身拾起被搁在地上久矣的纸灯,递过去。“这是我亲手扎的纸灯,你来点吧,许个愿。’“不要。”她立马出声拒绝。
跟佟暄作对,仿佛成了她的执着。
他苦笑,把纸灯硬是塞在她手中,她撅着个嘴,要拿不拿地捏住。哼,一个破灯笼就想给她哄好了?
佟暄擦亮火折子,俯身递到灯芯处,火舌舔过,呼啦烧燃。随着火势热烈,纸灯逐渐膨胀,感受它急欲挣脱束缚的势头,范灵乐慢慢松开手,送它上了天。
纸灯摇摇晃晃,升上与树梢齐高,几乎是一瞬间,呼一下,从四周各处同时飞出了无数的纸灯。河边、树间、屋宇后,成千上百的纸灯在空中摇曳,将黑夜的街道点亮,映照在晓月河中,似星辰满布,水天一片
片刻,河岸边被照得如入黄昏。
“哇!
众人纷纷抬头仰望,有小男孩儿牵着母亲的手感叹。”好多灯!好多好多的灯呀!
他小肉手一指,越发兴奋了,似是发现了纸灯上了不起的秘密,蹦蹦跳跳,几乎快要挣脱母亲的手。
“那个上面画着画!’
经孩子一提醒,母亲方才尖着眼睛去看。
“阿娘,为什么画上面的哥哥,要跪着?'
母亲噗地笑了,同他耐心地解释,“一定是他惹他娘子生气了,所以跟她认错来了。“啊?!”小男孩懵懂的脸上大惊失色,“那我以后不要娶娘子了。惹她生气还要把自己下跪的画飞得到处都是,这多丢脸呢?母亲只是温和一笑。童言无忌,这些事,他尚且不能明自,便也不去同他辩驳什么。只是拽着他,任他举目观赏天灯,替他看护好脚下的路。无数的灯笼越飞越高,几乎要将整个浔阳县的夜空照亮。天空微黄,灯影缓缓沉入河中,向星辰更璀璨处飞去。范灵乐捂住张大的嘴,巴掌大的小脸儿被遮得只剩一双清润的眼,震惊地去看那漫天飘散的灯笼。
她看到一个又一个下跪的"佟暄”映在纸灯上,又随之升上夜空,实在忍不住,噗嗤笑出声,连那眼角的泪花也一并迸了出来。
她笑啊,前仰后合地,直不起腰来,却又一边去抹渗出的泪水。到底是哭是笑?她自己也分不清了。
但唯有一点可以肯定,她心里,是大大的喜悦。“还生我气吗?’
见时机差不多了,他见缝插针地发问一句。范灵乐赶忙地收住了笑,掌心把最后一点泪推干,嘴瘪下来,小鸡啄米地点点头。“嗯,有点儿....你再哄哄我。‘
再哄哄我,就不生气啦。
佟暄哑然,实在觉出她的可爱,忍住想把她那嫣红的小嘴含在嘴里的冲动,一把将人搂进怀里,趁着夜色混沌,侧脸低头,迅速在她唇上啄一口。“剩下的.....我们回家再说吧。’
清泠的嗓音在她耳边低声擦过,被欲色烫出些微的沙哑来,听得她心里都起了一层酥皮,烫又麻。
“去你的,净瞎说...
她小手推拒他,手也软,力气也软,倒像是要融在了他怀里。头偏过去,粉面低垂,月光照在她丰润的脸颊上,将那抹羞赧的红,似又染出几分水色。喉结动了动,他克制住心底的翻腾,拽上她的手腕。"走吧,回家去。’
灯笼逐渐飞远,岸上人潮依旧,月光攀上小舟的窗棂,照出岸上牵手飞奔的少男少女。“好样的!成了!’
方恺拍手大乐,一下子瘫倒在船舱里,放松地大口呼气。为了等范灵乐纸灯放出的信号,他和吴松明在湖上分守两个点位,战战兢兢候了大半夜,生怕错过了放灯的时间。现在好了,终于帮兄弟哄得美人归,他们也可以“功成身退”了。为了今晚的“纸灯飞天”,他可是等了好久,只待信号发出,一齐放灯。而与此同时,河岸北街的一处小巷子口,从东、南、西三处各飞来三道迅捷黑影,齐聚于此。
四位大内高手纷纷望向自己手中的火折子,无言以对,唯有沉默。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拿刀的手,会要为了配合太子哄一个女孩儿高兴,来这里傻乎乎地蹲守,只为点几盏天灯。
最终,还是领头的白水先开口:“殿下有令,今夜放灯之事,切不可报与皇上与娘娘知晓。
这话,他是朝着紫砚说的。她常年往来翊坤宫中,向扶华皇后呈报太子的各路动向。有时,皇后思儿心切,想要听她将一切有关的太子的事都细细报来。哪怕是太子刚入学堂,第一次背书收到夫子表扬时,皇后听着紫砚毫无情感地转述,都喜得笑出了细纹来。“是!明白!”
紫砚干脆地应下。
她当然知晓轻重,若是这“荒唐”事儿真叫娘娘听了去,非得给她气个不轻。”爹,娘,我回来了。‘
范灵乐一进佟家院门,立马甜甜地叫人。
佟立冬只是笑着点头,和气地回两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陈玉珠就没这么好脸色了。
“阿暄,你先回房歇息,我跟乐乐说两句话。’“娘,有什么话不能在这儿说?'
他下意识往乐乐身前挡了挡。
啧,瞧他护得那样儿!
陈玉珠心里直泛酸水,头一扭,转身就要走。“行!反正我在这个家里是说不上话了!谁爱管谁管,老娘以后不伺候了!‘佟立冬见她又说气话,连忙去拽她的衣摆,“别闹,你跟孩子好好说....“我倒是想好好说,也得有人肯听呐.....”她嗓门一扬,喊得声大,连那委屈也放大了。“娘,我愿意听。”范灵乐轻声出口。
佟暄担忧地转头,她触到他的眼神,连忙冲他使眼色,悄悄摇头。“你先去屋里,我跟娘聊会儿再回。”说完,冲陈玉珠乖巧一笑,“是我的不对,好些天都没有在娘跟前尽孝了。”她主动挽上陈玉珠的手臂。婆母的脸色依旧是不好,但被儿媳几句软话,倒是又哄住了点儿,遂领着她往房里去。屋里只点着一豆油灯,婆媳俩对桌而坐,昏暗的灯光下,勉强看清彼此的脸。陈玉珠凌乱的细眉撇成川字,像道道沟壑,深刻在了她的眉宇间,仿佛永远都不会有弥合的一天。
她为这个家操劳了一生,一刻都没有停歇的时候。不爱管事的丈夫、很有主意的大儿子、调皮捣蛋的小儿子、总爱跟弟弟掐架的女儿。现在又多了一个任性的儿媳。
对,现在范灵乐在她心中,就是任性。
小姑娘不是不懂事,人聪明机灵,嘴也甜,是个讨喜的孩子。可一是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向来就爱惯着她、宠着她,加之她那个把她当命根子宝贝的爹爹又住得太近,就在隔壁,撒娇告状什么的太便利,抬脚就到了。
这才有了前几晚那一场闹剧。
她那个爹也是,不问缘由直接拿着刀杀过来,长此以往,这日子还怎么过呢?只怕哪一天,真是要骑到她大儿子头上,肆无忌惮了。“乐乐。”她语气严肃,神情一丝不苟,“你别怪我说话不中听,这个事儿,我少不得要说你几句。'
“嗯。”她点头,双手叠放在膝盖上,坐得笔直,一双大眼乖巧。“婆母您说。”她一副认真聆听的姿态。
“这次这个事儿,实在地是你任性了。夫妻间难免遇到不和,互相把话说清楚就好了,没必要扯进来这么多人。"
一想起范屠户,她脸色又更不悦了,“尤其是你爹爹,赶着来拉偏架,还举个刀子来.
她唰地白了脸,似是还在后怕,“万一那刀真砍下来...”我爹他不会的.
她急于辩驳,却被陈玉珠冷着脸抬手打断:“没有什么会不会的,他拿个刀子来吓唬人,就是他不对!‘
婆母表面上是在说爹爹,实际每一句也都是在敲打自己。她瘪了瘪嘴,在婆母威压的眼神下,只好认怂,“婆母说得是,我且知道了。"没事儿,只要她自己心里知道,爹爹是为她好,就足够了。她认错认得快,人又这么乖巧,一句反驳的话也没有,倒是叫陈玉珠不好说什么了。想想和他们范家闹的那出不愉快,心里还是膈应,但没办法,既然都已经结了亲了,自家那个傻儿子又被她吃得死死的。这个亲家总还是要处的。她暗自叹气。“改明儿叫上你爹爹,来家里吃饭吧。’范乐乐回了房间,啪地把门一关。
佟暄急忙放下书,眼神寻过去,却见她果真撅着小嘴,一副不快的模样。“娘跟你说什么了?”他蹙眉,起身将她拽到自己身旁坐下。“瞧你,小嘴翘得都能挂茶壶了。”他捏捏她扁扁的嘴,又放低了语气,言辞间带着不自觉的小心翼翼。”挨训了?
苍天呦,自己刚哄好的人,别叫娘又给自己气回去了。她摇摇头,小声嘟囔:“那倒也没有。
说训她了吧,也算不上,婆母语气已经很客气了,自己也不能颠倒黑白,在这儿屋里头平白地兴风作浪。
可毕竟被人说了一句“任性”,心里到底还是有点子不痛快。“她说我任性呢。”她委屈了,拽着他的袖子,“我有吗?我是那样的人吗?”佟暄瞧她气鼓鼓的小脸儿,憋笑道:“怎么不是?"范灵乐挣大了眼,趁她开口前,他又一口气道:“一言不合就往娘家跑,我费多大劲儿才哄回家?你不任性谁任性?
没料到他会如此说,她气得双脚直跺。
“佟暄!你又欺负我!你和你娘联手欺负我!’笑声从胸腔溢出,他眉眼一弯,消解了眸中的冷峻,似暖日拂了冻土,温柔满溢。他牵过她的手腕,倾身含住她的唇,舌尖舔过那倔犟的唇珠,激起两个人的战栗。在她唇上轻轻咬了一口,依依不舍地离开。似一颗樱桃,酸甜汁满,叫人爱不释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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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山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