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童秘书感觉到老板浑身散发沉抑的低气压,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到其他地方,负责人和姜成安自然配合。
他看了眼对面把头埋在胸口的苏小姐,余光又发现老板嘴角下压,明显心不在焉的样子。
他们两个都不对劲,一定有问题。
老板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而苏小姐也不是木讷腼腆的人。
最近他接到老板布置的一项任务,调查Z城这家公司参与项目的人员情况,这也是江总做事的习惯之一,无论是竞争对手还是合作伙伴,他都要知根知底。
童秘书作为优秀的秘书,他在打听的时候特地从多方面去了解苏小姐,几乎所有人对她的印象都是做事认真,热情乐观,与面前这个一句话不说,埋头鸵鸟的判若两人。
最重要的是,他还打听出这个叫姜成安的男人一直在追求苏小姐。
童秘书秉承实事求是的原则,毫无隐瞒地全部上报,当时老板没有什么反应,但他没有打断自己,这说明老板对这个很感兴趣。
准确地说,是对苏小姐的事情感兴趣。
于是,今天他听说苏小姐和姜成安两个人去看施工现场的消息后,不经意地提了一句,特地加上“单独”两个字。
果然,准备回家的江总临时改道去现场,正好撞上他们三个人去吃饭。
苏慕微整顿饭下来心虚地不敢抬头看菜,误把姜片当作菜吃进嘴里,又辣又涩的强烈刺激感猛地冲上头皮,她的眼眶霎时水光模糊,又不得不忍下来。
一碗银耳枸杞糖水通过玻璃转盘停在她眼前,苏慕微抬头看见江宴时漫不经心地把手压在桌上,眼眸下垂没在看她,但他的存在感却异常强烈。
为了不引起别人注意,苏慕微快速伸手拿下来。
温热甜腻的糖水冲淡口中的呛辣味,苏慕微紧皱的眉舒展开,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白瓷碗里的炖成胶状的银耳,忽然就想通了。
她有什么好心虚的。
江宴时和她早就结束了,两个人再无瓜葛,有人追她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情,怎么弄得好像她做了对不起江宴时的亏心事似的。
这些日子,闲暇的时候她的脑海里总是无缘无故闪过病房抽屉里压着的一沓照片,弄得她心烦意乱。
说不定人家已经在按照她的提议物色人选,她有什么好操心的。
没有她,江宴时一样会把事情处理妥当。
苏慕微撇撇嘴,心情低落下来。
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那块姜的味道始终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吃过饭,负责人送他们回酒店,姜成安提出想请苏慕微去他房里商量一下今天设计图改动的事情,被她拒绝。
苏慕微刷卡进电梯,语气不耐:“有什么事情明天去会议室说。”
姜成安眼睁睁看着苏慕微消失在电梯里,后来他打听到酒店36楼以上是套房,是专用的高层电梯,他住在33楼,专用电梯不停。领导解释是因为房间不够,她才被安排到36楼。
苏慕微心烦意乱地走出电梯,低着头没看清前面有个人,一不下心撞上去。
“对不起。”她急急忙忙后退道歉,抬头一看。
江宴时穿了件米白色的长袖T恤,配黑色的休闲裤,普通随意的一套衣服在他身上能穿出独特的气质,现在他没戴眼镜,那股精英人士的感觉褪去大半,仿佛又变成了A大里的一名学生。
他站在原地,一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提了个大袋子。
“你怎么来了?”
“我看你晚上没吃多少,”江宴时举起手里大袋子:“再吃点?”
苏慕微的理智告诉她要拒绝,但身体诚实地响了一下,但她不想让江宴时进房间。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担心会发生什么不可控制的事。
不是担心江宴时控制不住,是怕她自己自制力太差。
“走吧,去露台。”江宴时提着袋子往安全通道楼梯口走,步子不快不慢,似乎笃定苏慕微会跟上来。
苏慕微的眼睛盯着他手里的东西,默默跟上去。
她认出来了,是那家米其林三星的深井烧鹅,他们不是没有外卖的吗?
苏慕微走进楼梯口,发现江宴时在门口等她,打开手机电筒照明。
“感应灯坏了。”江宴时不由分说抓住她的手臂,语气淡淡:我带你下去。”
苏慕微愣了一下,身体僵硬,江宴时却像没发现一样拉着她往前走。
这条路一下子变得煎熬,手机光线只能照亮他们脚下的台阶,上半身与夜色融为一体。
隔着黑暗,苏慕微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极速跳动,快到要跳出喉咙,快到不能呼吸。
而每下一层阶梯,她的心便沉了一分。
江宴时提出“假结婚”只是为了解决问题,况且他现在已经有门当户对的相亲对象,她在激动什么,她还在幻想什么。
苏慕微有些后悔那天自己莽撞去探病。
“到了。”
江宴时放手瞬间,苏慕微情不自禁地感觉一阵失落。
江宴时把袋子里的打包盒一个个拿出来摆好,拆开盖子,里面装的都是她爱吃的菜,还有一道鸽子汤。他又变戏法似地掏出两个马克杯,倒了三分之一红酒。
“配酱牛肉的红酒。”江宴时指了指旁边黑乎乎的一团菜。
城市夜景灯光围在露台三侧,若远似近,朦胧的灯光照在食物上,看不清是什么东西,但照在对面的男人身上,秀色可餐。
两人安静地吃了一顿夜宵。
酱牛肉的味道有些重口,苏慕微不知不觉喝多了几杯红酒,夜风一吹,微醺的醉意上头。
她靠椅子上,灯光晃得她眼神迷离。
江宴时还在吃东西,他的吃相优雅,不急不缓,大排档也能被他吃出法国大餐的即视感。苏慕微知道江宴时不爱吃法国大餐,不喜欢吃油腻重口的火锅,喜欢吃汤汤水水,喜欢吃原汁原味的清蒸菜。
光从外表上看,完全想象不出江宴时家世显赫,他和普通大学生一样,吃食堂、坐地铁,还会踩共享单车。
当然,在苏慕微眼里,江宴时踩共享单车的样子也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帅气。
苏慕微嘴里还残留当归乳鸽汤的鲜味,她想起自己切身实地意识到江宴时家里有钱是从一碗老鸽汤开始的。
某天她心血来潮问江宴时经常带给她的鸽子汤是哪里买的,味道鲜美,她想带几只回去给父母尝一尝,江宴时说是家里养的,给她空运了几只回家。
江宴时给它们办理了飞机托运,苏慕微拿到手的时候还是活的。
后来听说一只鸽子的养殖成本近千。为了吃上最健康的鸽肉,江家承包了几座山头散养鸽子,几十亩农田种植鸽子吃的稻谷,玉米和豆子等,连煲汤用的花旗参、当归和陈皮都是自己产的,可谓是从源头到上桌的全产业链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她曾去过鸽舍,里面有空调,有暖气,有新风系统,还有二十四小时值班兽医,每天有专人带它们飞行运动,保证健康。
按照江宴时一周给她投喂两次算,她已经吃掉近百只鸽鸽,怪不得爸爸后面打电话说Z城买的鸽子一点也不好吃。
“你还好吗?”江宴时见苏慕微满脸迷茫,眼神没有焦距。
“哦,我没事。”苏慕微打了个激灵,蹭地一下坐直,为了证明自己是清醒的,她还站了起来。
江宴时担忧地看着她。
四下无人,唯有两双眼睛隔空相望。
空气忽然变得黏腻,夜风带着A城这个时节特有的潮意,和红酒味混杂在一起逐渐侵蚀她的每一根神经。苏慕微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烫,慢慢地热意蔓延到全身。
她整个人像是被火点燃,呼出滚烫的热气。
江宴时也跟着站起来,他弯下腰,身体向前倾倒,越来越近。
苏慕微像被下了定身术一样,眼睁睁看着他的脸在眼前逐渐放大,放大。
怦!怦!怦!
这次的心跳声比这黑暗的楼道里还大,还重。
怦怦怦-——
绚烂的烟花在空中炸开,苏慕微的耳膜被震得微微发疼,正是这股疼意让她瞬间清醒。
她慌忙往后倒退一步,尴尬地伸手指着前方干巴巴喊了一声。
“看,烟花!”
两人从餐桌转移到露台边。
“A城怎么能放烟花?”苏慕微不解。
“带动经济,吸引游客。”江宴时给了精确的解释:“从这个月起,每周五晚上八点到八点半都有。”
他知道今天会放烟花,所以才带她来露台吃宵夜的吗?
苏慕微不敢自作多情,她给这场烟火找了个理由:“那真巧,刚好被我们撞上。”
江宴时没说话,眼睛盯着远处五光十色的烟火。
他个子很高,火光最先落在他身上,晕开漆黑的轮廓,俊朗标致的五官在一闪而逝的强光下忽明忽暗,扑朔迷离,有种飞蛾扑火般的致命吸引力。
苏慕微呼吸不稳,她承认自己在那一刻再次被他吸引。
她一想到江宴时会和别的女人结婚,心就像是被挖了一块,再用冰坨子填进去。
鲜血淋漓地疼,遍体生寒地冷。
她不该这样自私的,苏慕微想,她应该祝福他。
红酒的后劲上来,她整个人晕晕乎乎的,酒精麻痹她的理智,剥夺她的意志力,又模糊了他们之间的界限。
趁着夜色,借着醉意,苏慕微悄悄往旁边挪了一步。
她大胆又小心地扯住江宴时的衣袖一角。
“学长,”苏慕微在谈恋爱时一般这么称呼他,“你说的假结婚,还算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