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亮身份
深红落叶飞舞，各人的动作掀起微风阵阵，坠落又升起。
他曾那样惧怕这一天的到来。可真正走到了这一步，竞然只觉无比轻松。
毒素四溢，乌烟瘴气，腐臭味弥散开来。电光火石交错，看不清战况，但步步后移的守卫彰示了夜鬼的上风。季清礼神色淡漠，唇齿开合，清冷的嗓音扩散开来，落到所有人耳中：“适可而止吧。”
冲到夜鬼队伍最前方，与时忘尘交手的欧阳夜身躯猛地一震，没能躲掉对面一击。他整个人飞出，与地面摩擦一段距离后堪堪停止，衣衫都破了口，所经之处皆是赤色。他却顾不得伤势，立即起身，四处张望，呼喊着：“是主上的声音！”
他此一言，掀起惊涛骇浪。夜鬼们神色各异，手中动作却不停。
时忘尘冲上前，狠狠给了他一拳：“我呸，什么主上，那是我兄弟的声音！”
欧阳夜被打得口吐鲜血，心中却发笑。他勉力支撑自己站起来，抬手在唇角抹了一把：“兄弟，你说季清礼？”古怪的语气夹杂着幸灾乐祸，让时忘尘心中的不爽升至顶峰。他转着手里的短刀，沉声道：“对。你有意见？”对面的人却低低笑起来。
他笑得越来越大声，越来越猖狂，连身子都跟着抽搐。这副癫狂的模样落在时忘尘眼里，让他感觉自己在被挑衅。他瞬时向前，手中利刃划破长风，如同巨蟒缠绕般的压迫一瞬间紧紧围绕着欧阳夜，欧阳夜脑内只留下一个想法。
必死无疑。
死亡当前，他本能反击。密密麻麻的长蝎从他衣服领口处顺着脖颈爬出，跳到时忘尘手臂上。
时忘尘立即收手，本挥向欧阳夜的刀转了方向。毒蝎被甩掉，却有一只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后颈。欧阳夜胜券在握，洋洋得意。他勾着唇，若无其事地说出惊天的秘密：“你口中的好兄弟是半鬼，他就是我们的主上。”
“胡言乱语，小心我把你的嘴.…”
声音戛然而止。
后颈传来刺痛，蝎尾长刺扎入脖颈。时忘尘仿佛浑身精气都顺着疼痛来源处被抽干，失力倒下。欧阳夜跨过他往前走：“不自量力。”
脚踝忽然被人捉住，来不及反应，被那股力量向后一扯，整个人跪倒在地。膝骨砸地，剧烈的疼痛与碎裂的声音一同袭来。
他震惊不已。回头看去，只见时忘尘坐起身，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不自量力的是你。”
偷袭时忘尘的蝎子已在不觉间被腰斩。时忘尘抽出短刀，毫不犹豫地往他胸口一刺：“以前被药毒山的蝎王咬过都没死，你这破蝎子算个什么东西。”
还得感谢幼时的音如，身上落个蝎子毫不犹豫就往他身上扔，让他喜提一年昏迷期。
欧阳夜知晓自己必死无疑，已无力挣扎。生命渐渐流逝，他目眦欲裂，死不瞑目。
咽气的前一刻，他又听到季清礼的声音。
他说：“够了。”
声音层层传来，带着莫名震慑。
血脉压制，夜鬼们动弹不得。
宗门之人本就生性多疑。如此良机，他们反倒十分警惕，不敢轻举妄动。
寂静之中，有人问：…怎么真停下了？”
另一人先前听到了欧阳夜所言，吞吞吐吐：“季清礼不会真是夜鬼之主吧？”
“不可能。”
听到这话的岳怀姜气愤不已，声音都变了调：“你还真信夜鬼的胡说八道？！”
那人便缩了缩脑袋。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服气，又硬着头皮道：“那怎么他说停就停了？”
岳怀姜瞪他一眼：“季清礼是我们这辈最强者，你说呢？”
“凶I什么啊。"那人腹诽。
场面再度陷入沉默。
怕是夜鬼使诈，站在夜鬼对立面的人们都握紧自己的武器，小心防备。岳怀姜扫了一眼，终于看见站在一重门与二重门交界处的季清礼。
隔着烟雾朦胧，间有人群丛从。他的神色并不明晰，一袭蓝衣却随风而起，清俊雅致，风骨绝佳。青年立在那儿，迎着无数道目光，终于说出第三句话：“他说的没…
“错”字还未脱口，却被清脆的女声打断：“师兄！”狂风在耳边呼啸，洛念一路狂奔，脚下步伐不曾停歇片刻，追逐光源尽头的人而去。带着短跟的翘头绣花鞋踩在铺满大理石的地面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少女顾不得其他，穿过人潮，跑到季清礼身前。她弯着身子，急促的呼吸着。季清礼垂眸，下意识想要捋她的后背帮她顺气，却及时制住动作，收回了手。洛念却一把抓住，紧扣他的手腕。
他垂眸，她抬头，正如十年前他赶走坏人，逆着光出现在她面前。
她忽然想起民间有云，人生过客万千，并非个个例外。零星几个能相互记住初见的，会与其有着数不清的牵绊。若是毫无印象，则是滴水之交。
她印象里的初见，就是像现在这样。
季清礼记得的初见，却是她在襁褓里的模样。时光荏苒，他们早已褪去了稚气，变成能够独当一面的强者。
放出这个传闻的人，并未说过两者记忆中初见不同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归路茫茫，洛念确信，绝不会是眼前这种。
修真界如此痛恨夜鬼，若是知道季清礼的身份，绝不会放过他。
季清礼看着她，涣散的瞳孔渐渐清明，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正是这片刻恍惚，夜鬼纷纷挣开桎梏。他们已然清楚主上并非站在他们这边，而若季清礼与他们为敌，他们最大的敌人便是他。
千余夜鬼反扑，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袭来。再钝的刀，用力些也是能砍碎山石的。
长久以来，季清礼如同千钧山压着他们，他们不敢肆意妄为，以至于他能自欺欺人地认为，自己此生都能如表面这般安稳下去。
此时方才知，夜鬼主的位置不是那么好坐的。他与夜鬼族签订的契约是制约两方的。若对对方下手，玉石俱焚。
夜鬼的二心带来的反噬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季清礼头皮都快炸了，寒意顺着脊骨升至脑后，像是无数根细针刺穿每一寸皮肤，至他浑身战栗。血肉之躯，能堪几何。
音如给洛念设下的傀儡咒被她强行解开，自己也受到了反噬。她忍者胸腔的阵痛，撑着走到这里，看清了眼前的情形。
曾有弟子出书，记载青年辈高手小传。清礼此人，法力第一，相貌第一，风姿第一。
音如不记得自己在哪看过这本书，但还记得写书人给他的评价。
一一“仙人之姿，清而有礼。”
而此刻，这个向来清正胜雪的人却鸣咽着呕出一口鲜血，单膝跪倒在地，全然失了尊严与洁直。夜鬼本就是残缺的魂魄，寥寥几只难以察觉，这么多聚集在一起，还个个带着杀气，在洛念的感知里像是有一万只警铃在嗡嗡作响。
季清礼就在她面前这样倒下。
洛念做事可以随心所欲、不计后果，都是季清礼给的底气。
她还记得很久很久以前，漫天大雪。她伸手朝天，比划着说：“天那样高，那样远，若是有日落下来可如何是好？”
季清礼跟着抬头。他的睫毛又黑又长，拖住将将落地的五瓣雪花，像白狐成精。
他说：“天若塌了，我替你撑着。”
洛念笑着说好。
如今，天幕还好好的挂在那儿，可师兄的天塌了。既做不了纯粹的善人，也无法成为没有良知的恶人。他的怨也好，恨也罢，都源于他那不幸的身世。痛苦日复一日压在他身上，无人之处，他泪也流了，血也流了。可他又能如何呢，谁又能够接纳他。
哦，对了。
还有洛念。
血色滴落进瞳孔的汪洋。她不过抬眸，最先靠近的夜鬼竟生生化为备粉。
音如毫无防备，受到波及，跟着跌倒在地。她缓缓回过身，面朝所有人。鲜红色的瞳孔泛着光，掩盖在雾里，看着比夜鬼更像怪物。
在夜鬼朝着他们而去的瞬间，岳怀姜与时忘尘便飞身来到了洛念身后。然而此时此刻，巨大的灵力来源于他们身后，是他们几个最熟悉不过的气息。
照月宗内，洛念每一次驭白虎时，周身灵力便是这股气息。
岳怀姜终于觉得大事不妙，面色极其难看。时忘尘还以为她是被夜鬼夺了舍，转过身，试图靠近唤醒她。然而巨大的威压像是屏障阻隔在他们之间，分明只有几步的距离，他却连腿都迈不开。
怎么会这样？
他凝聚了灵力于拳上，拼尽全力一击，却不见震慑。巨大的疼痛卷入脑海，他头晕目眩。不知是不是错觉，竟然看见那个走火入魔般的洛念朝他笑了一下。她的嘴张开又阖上，只说了一个字，夜鬼竞然一批接一批灰飞烟灭。
没有人听见她说什么，但都莫名确定，那是属于她的力量。
夜鬼们痛苦地哀嚎着，如同被火灼烧，火红光辉将其燃烧成灰烬。
在场终于有人想起来，这股力量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