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蚀骨瘾症
第十四章
贺律不会强迫她亲吻她。
只是气息凑近,薄唇贴近她柔软的耳垂,停下。轻笑着慢慢说:“不管做几次,做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贺晚恬的双眼被遮着,只能感受到他掌心干燥,略微粗糙。
他用这双手教她写过数学题,带她骑过马,也是这双手在文件上签字,决定着项目成败……
现在却轻覆在她的眼皮上,隔绝她的视线,只能听见他轻薄的话语。
看不见,却仍觉得他目光如炬,像匹狼在黑夜中发现目标猎物,让人浑身发烫。
贺晚恬试图推开他,但男人的力道大得惊人,五指捏住她,就保持着被压在床上的姿势,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我,我不要,放开我。“她疼得眼眶发红,嘤咛一声,睡袍皱皱巴巴地向上褪着,而里面真空。“别动。"贺律嗓音发哑,气息环绕下来,暗含警告。肌肤熨着肌肤,贺晚恬几乎是立刻觉察到了男人某种细微的变化,大脑停滞了数秒,多少察觉出了危险。她老老实实地,不敢再动。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终于落下遮住她双眼的手,往下探,毫无隔阂地掐住了她的腰肢,加重力道再次逼近她一步。
贺晚恬在他掌下任他摆弄,头皮发麻,骨头缝里都泛着痒。
她眼尾还挂着泪痕,却在思绪迷蒙间,睁着眼。目光交汇,贺律眼神深邃如墨,又不动声色。谁都没有开口,谁都在描摹着对方轮廓。
似一场暗中交锋,窥探着等待时机,看谁先沉不住气,在这场无声的败下阵。
谁先动心,谁就输得一塌糊涂。
几长的沉默。
所有感官都变得敏感。
比如拍打窗的雨水,被空调风吹动发出沙沙声的包装袋,洗手间里水池上滴落的水,滚落到地板上的温度计。男人身上好闻冷感的雪松香,还有不断摩擦她肌肤的手指。
贺晚恬想起了有年初次跟贺律学跳探戈舞,拉扯暖昧,频频撩拨。
直到有人先投降。
一方抛钩,一方咬饵。
终于,她的唇靠近男人的喉结,吻上去。
蜻蜓点水般试探。
然而下一秒。
贺律突然地捏住她下颌抬高,狠狠咬住她的唇。灼热的气息紧缠,毫无空隙地全部占满。
从前的绅士温柔仿佛假象,一点儿都没有循序渐进的过程。
他将她摁在床上,膝盖抵在双腿之间,让她无力招架又动弹不得。
贺晚恬呼吸急促起来,声音变了调。
原本的贺律做什么都慢条斯理、冷静自持的。也许那晚,他醉酒后冲动还情有可原,但今天的粗暴又怎么解释?难以自圆其说,但她也不去想。
贺律被她紧紧拽住衬衫衣领亲吻,深切汹涌,难以分辨是谁的呼吸更渴求。
躁动的火焰一触即燃,撩拨起另一种更为不安的躁动。身体陡然腾空。
“嘶啦一一”一声。
贺晚恬睫毛一颤,薄薄的布料被扯碎的声响。她在沦陷中找回了一丝清明。
为什么会这样发展?
他又为什么要这样?
明明是她一肚子委屈,可他却一派游刃有余。贺晚恬闭上眼,一狠心,用力咬住他的唇。尖尖贝齿刺破他的皮肤,血腥味弥散,缭绕在彼此间,连她的唇上都染了血。
就是想让他疼,跟她一样。
可男人不为所动,甚至连闷哼声都没有。
一贯斯文地顺那铁锈味的腥气,吻着她的唇,舔舐掉了那抹鲜艳的红。
短暂的分开,随后又吻上,强势得像飓风。贺晚恬伏在他身下,小声喘着。眼睛湿漉漉地望他,说不上是出于什么心理,大概被男人抱上床的女人都爱问这句话。
一一“贺律,你爱我吗?”
第一次直呼他名字,在这样的情况下。
贺律微微停顿,抬手抚她的脸颊。
他在她?耳边低笑,问:“回答才能继续?”灯光暧昧缱绻,不知是不是错觉,贺晚恬也看见了他的眼底的些许温存。
应该不会连谎言都不屑说出口。
“是。”
他凝着她,目光中几分审视,丈量着彼此能做到什么程度。
一分一秒过去。
贺晚恬心脏剧烈跳动着,她脑子里想了许多,假如他说爱,她什么都可以不再计较。
哪怕是骗她的,哪怕只有当下这一瞬,哪怕只是爱她的身体而不是她的人…头脑发热,不管礼义廉耻,放下了自尊心。
仅此一次。
她娇软的声线贴在他耳边诱哄:“想要你。”就不该来。
贺律的喉结剧烈滚动,在这又闷又燥的空间里,脑子里突兀冒出这四个字。
他对什么都没有瘾,然而此刻她的长发勾缠在他臂弯,似蚀骨的瘾症,密密麻麻地,令每一个毛孔都在渴求。脱离掌控的感觉很糟。
他眸底格外深沉,拢着她,低低笑一声,声音带着说不上的平静,仿佛暴风雨前奏。
“小朋友,你还真是长大了……“他拥住她的力道收紧,“可真厉害。”
没回答,却也没再继续。
他放开了她。
贺晚恬心里一沉,问出口的那问题的答案隐隐已经敲定,随着男人起身的动作,她几乎笃定。
打火机“叮”一声,一束幽淡火光从贺律的手心心腾起。丝丝缕缕的薄荷香气,混着绵柔烟草味。
他透过烟雾望向她时,还是那个讳莫如深的样子,热烈过后有些意兴阑珊。
贺晚恬下意识地扯着被子挡住胸口,呆滞片刻后,眼眶发酸。
她说:“承您教得好,比不过您。”
闻言,贺律咬着烟,歪头看她,空气仍旧胶着的,眼底幽暗。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窗外雨水气息清潮,散去了屋里黏稠的空气,细雨飘进来,难言的燥热去了大半。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停了。
贺律走过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这会儿看着又像是个宠溺的长辈。
“别想了,忘了吧。”
贺晚恬望着他,眨了下眼,许是眼睛疲乏的缘故,忽然觉得他的轮廓变得虚渺。
如雾里看花,明明就在身边。
却遥远极了。
第二天临近傍晚时分,贺律坐飞机回了燕京。走前,他问贺晚恬要不要一起回,小姑娘病恹恹地缩在被子里挥了挥手,说太困了,起不来。
他把室内的冷气温度略微调高一个档,走前无意往边上一看一一
垃圾桶里躺着一片碎布,昨天拎来的衣服袋子已经空了。
他喉结一滚,扯松了些领口,平顺呼吸。
这次离开,是为了回去给家里的贺老爷子过寿。他这些年已经很少参与这些应酬,有些能省,有些还是不能。
宴席设在一家依山傍水的日料店里。
请的人并不多,主要是自家人。
贺律一下车,先是看见贺万峰一一被国懿金融索赔20亿的好大哥,然后就是贺琳琅一一环游世界最后娶了个法国人的大姐,最后才看见程家人。
之所以设在日料店,是因为这是贺琳琅投资新开的,大家都愿意赏光。
当然,三个孩子中,贺老爷子和老夫人最疼的还得是贺律。
落座时,特地空了主座留给他。
虽然不合规矩,但这事已成习惯,贺律也不推辞,更没觉得不对,直接坐了。
席间,贺老爷子提到了“贺之炀”和“贺晚恬”,问他们怎么没来。
贺万峰随口扯谎说,两人学业压力重,走不开,小孩子家的,来不来有什么所谓。
贺律淡淡喝茶。
吃到一半,程家人来敬酒。
今天他未婚妻程怀思没到场,倒是程怀远一口一个“姐夫″喊得亲热。
贺家与程家相识多年,来往甚密。
两家都树大根深,底子清清白白。
贺老爷子是武将,而程家人是文官,到贺律这代,利益牵扯,纠葛不清。
饭局接近尾声,程怀远趁着两家长辈都在的场合,塞给贺律一个速写本。
“姐夫,这是我姐让我给你的。“程怀远才上大学的年纪,和贺晚恬差不多。
他很中意自己的姐夫,乐忠于给两人牵线搭桥,传递信息。
“这是什么。"贺律-一一翻。
整本,每页,都是他的画像。
贺琳琅看了一眼,打趣:“哟,弟媳她超爱。”贺律笑笑,说:“替我告诉她,心意我收到了。”去年,程怀思在国外画廊遇见贺律,一见钟情,在速写本上画了他第一幅画像,后来的事情就变得水到渠成。所有人都认为他们是两情相悦,但实际上是两家老一辈想要联姻,但是贺律没表态。
他绅士体贴地照顾程怀思的名声,女方被退婚这种事儿,说出去总归不那么好听。
但女方却迟迟不愿提出分手。
不只是女方,大家都不愿意看到这幕。
今天贺老爷子祝寿,特地喊上程家人,也是有这个用意在,想要润物细无声地动摇贺律。
贺律和程怀思,年龄相仿,家境相当,郎才女貌,更重要的是强强联合,能够利益绑定形成闭环,资源置换,累积财富。
无论怎么看都是一桩美谈。
说到底,如果贺律真不愿意,谁都不能逼他做什么。然而他现在模棱两可的态度,相当于是给各位开了一个窗。
就算八字还没一撇,程怀远也早早地喊上贺律“姐夫”,又是在两家人都在的场合,贺律都没说他什么。程怀远说:“今天是我姐举办画展的第一天,赶不回来,只能托我拿给你了。”
实际上,是程怀思跟贺律不熟,也不知道他的兴趣爱好,担心被拒绝,就威胁自己弟弟帮忙做一回儿月老。贺律笑着收下,问:“画展办得怎么样?”“就那样吧。“程怀远撇撇嘴,很无奈,“我姐光有画功,但是缺乏审美和创造力,画出来的东西都……一言难尽。”
说到这里,他压低嗓音:“从她说要当画家开始到现在,家里起码给她砸了几百万了,但也没个水花,大概就是没天赋吧,这次画展也是亏本办的。”
贺律说:“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提。”
程怀远连忙摆手:“也没什么的,不过听说有个意大利人要在燕京开画廊,第一次正式画展正在寻找合作画家,也不知道我姐能不能被看上,估计是看不上的……哎。”他看了面前的人一眼,说:“小事。”
程怀远眼睛亮了:“谢谢姐夫,我姐知道后一定会很开心的。”
贺律淡笑,视线没再匀给他。
回去后,贺老爷子又想起自己的宝贝孙子孙女,开口吩咐道:“万峰啊,好久没看见炀炀和晚恬了,给他们打个电话呢?”
贺万峰说:“上周贺之炀才从国外回来,还特地来看过您,您忘了?”
贺老爷子喝了点酒,终于迟缓地想起来了:“哦,那就给晚恬打吧。”
贺万峰绷着唇,前段时间他让贺晚恬去和顾氏娱乐的太子爷相亲,她不肯,争执过程中,她把他拉黑了,根本打不通。
他假模假样点了两下,皮笑肉不笑:“前两天手机进水后,还没来得及换,信号特差,要不让琳琅打?”话音落地,贺琳琅立刻出声:“弟弟,你姐我这几年满世界跑,手机和电话卡都不知道换了多少了,平时也不联系,我连你的电话都懒得存,哪儿有她的电话?”贺万峰说:“那找人要一下她号码不就行了。”贺琳琅:“行,这里谁有?”
满室寂寂,大家的神情一时都有些微妙的尴尬。贺老爷子蹙眉。
忽地,楼上传来低沉的一声。
“我来吧。”
众人往上看。
贺律正巧拾阶而下,单手抄兜。
他们有点意外,觉得按照贺律高高在上的身份,能注意到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实在难得。可他凡事妥帖,行事一向稳重,仔细一想又觉得合理。况且这也不是第一次,两年前的除夕夜,似乎也让那个小丫头倒酒来着。
贺律打开自己手机通讯录,将电话拨过去,振铃声大概响了三四秒。
顿时戛然而止。
然后冰冷的机械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再拨。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当着所有人的面,先是被拒接,随后又是关机。拒绝意味一清二楚。
贺琳琅愣了几秒后,笑起来:“看见没,这就是现在的年轻人,可任性了。”
她心心思玲珑剔透,怎么会察觉不到这其中怪异,但是也没多想,只当是家庭矛盾,笑着圆场。
贺琳琅说起自己在加拿大和00后小鲜肉date的经历,逗得众人频频发笑。
贺老爷子到了睡觉的点就去休息了,很快,大家都忘记这插曲。
唯有贺律,淡淡地垂眸,面无表情地捏着烟,事不关己般吐了个烟圈儿,周身满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低气压,让人窒息。
连一向话痨的程怀远都不敢凑近。
其实大家还是更喜欢温润如玉的贺律,而不是现在这样一言不发的样子。
他们害怕,又忌惮他。
谁都不想成为第二个贺万峰。
也不知是哪位竞惹他生气。
贺晚恬尽量不让自己去回忆那晚的事情,两年前的种种也刻意被她从脑子里删除了。
人一旦专注目标事业,忙得连吃饭喝水的工夫都没有,也就不会再去想这些。
那天淋过雨后,感冒很快就好了。
她全身心地投入创作中。
暑期很长,她在昆明租了2个月的房子。
白天睡觉,晚上画画。作息虽然颠倒,但是规律且高效。
这样一来,偶尔会错过些消息,但是她也不在意。被徐邈山那通电话刺激过后,她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突飞猛进"不敢当,但是却受到了一些启发。比如,如何将”快餐式作品"变为“经典作品”。期间,她和生田智和进行视频沟通交流。
有了生田教授的帮忙,无论是作品的质量还是知名度,都向上大大地跨了层台阶。
贺晚恬听从教授的建议,在更新《晚风》的同时,将它打造成国内原创动漫少女形象IP。
成功的漫画IP离不开四要素:内容、原创、流量、商业化。
四个里面,她已经占了前两个,还缺后两个。某天中午,当贺晚恬睡饱了,施施然起床吃午饭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微信对话框快被挤爆,满屏的“99+”。与此同时,她画的同款主角表情包在病毒蔓延式地在网络上爆发性地扩散开。
编辑那边收到的合作也越来越多。植入广告、衍生制品、IP授权……
走红就是这么迅速。甚至连官媒都转发了关于她的报道:属于这个时代的新生漫画家一一《晚风》创作者入选国内青年漫画家成长成才计划。
贺晚恬每天光是听编辑跟她分析各类合作项目,都感觉一个头、两个大。画画才是她的本职,现在精力却被其他需求给占了。
原本这块全部承包给了她签约的飞行漫画有限公司,但显现她现在需要更加专业的团队,能帮她对接品牌运营等方方面面的工作事务。
她开始考虑成立工作室。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她就雷厉风行地开始变“想法"为“现实”。
除了“成立工作室”这件事提上日程之外,贺晚恬今年还给自己规划了出行计划一一
年内去日本一趟拜访生田智和;,
选择第二座城市采风。
暑假一过,开学后还有学业需要兼顾。
贺晚恬忙得脚不沾地,每天一堆待办事情尚未处理,还没做完,抬头一看钟表,留给自己睡觉的时间只剩5小时。就算是超人,也经受不住这么熬。
她又一次地病倒了。
起步阶段虽然忙碌,但是无比充实。
看着自己漫画事业蒸蒸口上,她心里说不出的喜悦。几个月里,周旻宇电话微信轰炸,对她骚/扰个不停,有时候人直接就在宿舍楼下等着,让她有寝室不能回。后来还变相发展成了跟踪尾随。
在她上完晚课回寝室的路上,身后一直跟着一道拉长的影子,耳边传来时快时慢细碎的脚步声。她快,他就快,她停下,身后的声音也消失。为此,贺晚恬报过几次警,但是周旻宇也没对她造成实际性伤害,最多被警察带回派出所思想教育、谈心谈话,然后放出来。
他又重蹈覆辙,纠缠不休。
久而久之,她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处理这些琐事上,可是看见他又心v慌。
贺晚恬没办法,她住进贺律给她的房子里。这是自从贺律给她设了门禁后,第一次来这儿。屋内按照欧式风格布置,一楼中心办公桌、深蓝色沙发、赭红色壁纸,红白相间的落地窗帘前,一左一右两张正对着的单人沙发。
二层墙壁嵌入图书柜,四周图书馆环绕,简约大气,有品。
贺晚恬绕上二楼,才发现东南两侧的书架摆着兰波的《地狱一季》等超现实主义诗歌,还有一些人文地理、城市建筑,她兴趣缺缺。
而西北两侧的书架则摆放着漫威超级英雄、《海贼王》《恶作剧之吻》《排球少年》等形形色色的漫画,她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暗色调设计,但光线明亮,空间内一尘不染,有人定期打扫。
空气里飘着清淡的香。
她很喜欢这里。
屋子里衣物一应俱全,甚至还在床头柜的抽屉里发现了一个四四方方避孕套。
贺晚恬带上自己画画的工具,直接拎包入住。九月末,她定下采风第二站,决定走出国内,飞往墨西哥。
去校办开相关证明办理手续的时候,负责老师说:“最近有人来打听过你。”
贺晚恬莫名其妙地:“啊,谁?”
校办老师笑着说:“每天都有,你的粉丝,有自称是你男朋友的,也有称是你亲戚的,小姑娘,你是真的火了……我们学校人才济济啊!”
航班延误两个小时。
贺晚恬把原本的手机卡抽了出来,换上墨西哥的。飞机在跑道上平稳滑行、冲上云翔,前往未知。迷迷糊糊睡了会儿,醒来的时候还在天上,窗外是层层叠叠的云。
抵达洛杉矶机场,贺晚恬百无聊赖地等转机。有个金发碧眼的小女孩,坐在正前方弹着公共钢琴,思绪纷至沓来,大部分是由贺律牵引而起的。她想起以前贺律教自己弹钢琴的事情。
这几个月,她一直逼迫自己做高强度的工作,只有神经绷紧、毫无放松,才能避免大脑无休无止地思念他。当然,那天两个电话后,他也没再同她联系。也仅仅只有两个电话。
上飞机后,贺晚恬闭目休息。
在机场泛起的思念,竞蔓延进了梦里。
梦里她尚在高中,那是她人生中再平常不过的一天。她只是放了一次学,听了一首曲子,这只是她人生中漫长时间里不起眼的某一刻一一但是一切就在这么微不足道的瞬间发生了,所有都变得不同。
贺律坐在学校对面咖啡厅的一侧,穿着白色衬衫,扣子一粒粒扣紧。
他漫不经心地翻着手里的书,随意地往她的方向一瞥。阳光正好,矜冷、温和、多情,全部杂糅融化在他的眼睛里。
她向他奔过去。
“小叔,你来接我?”
“嗯。”
她垂眸,看到书页停的地方一一
[我永恒的灵魂,注视着你的心,纵然黑夜孤寂,白昼如焚。」
也许就是在这个时候,她爱上了贺律。
或许是在那早几分钟,在她走出校门,看到他等待自己放学的刹那。又或许是更早之前。
可是谁知道呢?
时光它走了那么久,久到记忆上都蒙了一层擦不掉的灰。
旁边的位置有人坐下,动作很轻。
快到目的地,她睁眼,问空姐要入境卡。
边上的男人用英文说:“也给我一张。”
贺晚恬侧目看去,愣了,登时皱眉:“你怎么也在?”贺之炀似笑非笑地“啧"了声,似乎觉得这问题很蠢。他打量了眼四周“Aeromexico"飞机的logo,露出恍然的表情:“原来这航空公司是你开的啊。”“………"贺晚恬太阳穴突地一跳,“我不是这个意思……贺之炀故意拖长调子:“那就是关心我?”那一瞬间,贺晚恬有种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感觉。上次两人不欢而散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而她很疲惫,累得不想跟他争论。
空姐适时出声,目光落在两人身上,礼貌地:“请问你们是夫妻吗?”
他们同时抬眼。
贺之炀挑眉,轻佻地:“明显吗?”
而贺晚恬面色僵住,尴尬说:“不是的。”大概是夫妻能填同一张入境卡,但这问题问得人心里不痛快。
她本想问贺之炀为什么在洛杉矶,又为什么去坎昆。可经过这么一出,她不想知道了,随便吧。贺之炀问:“在坎昆待几天?”
“2天,之后去墨城。”
贺之炀看了她一会儿,忽地笑道:“我怎么觉得你不开心心呢。”
………没有。”
无言片刻。
贺之炀见她神态恹恹的,就主动找话题说:“墨城最有特色的就是摔跤表演。”
“噢,是吗?”
“嗯。而且你现在去的坎昆,相当于是另一个夏威夷,它离古巴近,你要是感兴超……
接下来,贺晚恬就走神了,她听贺之炀说“墨城的摔跤”“ADO巴士站”海明威与哈瓦那”………于是点头应着,但自己也不知道在应什么。
原以为漂洋过海,到达陌生的国度,就能休息片刻。但没想到即使在墨西哥,也躲不过亲戚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烦人。
抵达墨西哥城的时候,恰是亡灵节。
这天天气晴朗,过了花期,蓝花楹未开,反倒一眼便能瞭望到波波火山。
墨城的街边已经摆上了大小骷髅,五颜六色的剪纸错落有致。对面老旧的墙上镀上层层万寿菊,橘色花瓣铺满大道。
徐徐微风吹晃了橘色花海,吹乱了贺晚恬额间的发。她带着速写本去了老城区。从天使纪念碑到宪法广场,每天都有各式各样的游/行。骷髅女神游/行。改/革大道旁的化妆摊。咖色亡灵面包。32个州的大祭台。下午三点,贺晚恬去了当地有名的酒吧,她预约了一位墨西哥帅哥教她调酒。
贺晚恬在杯沿擦柠檬、蘸调料、均匀摇晃捣碎的牛油果和菠萝…调酒师Jaime说的西语,而她说的英语,靠表情和手势比划,竟也聊得有来有往。
Jamie托腮,用不熟悉的英文笑问:“晚上有空吗?”贺晚恬顿了下。
拉美人奔放热情,表达好感也大方直接。
正想着如何礼貌拒绝,便忽然听到声一一
“一杯龙舌兰。”
低沉的,寡淡的,压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懒。熟悉到让她的心跳,几乎错漏半拍,蓦然将她压在心底的骚动全部唤醒。
光线泅湿,演奏的所有曲子都很燥,传统的墨西哥情歌。
他的嗓音似带着酥酥麻麻的电流,从她的尾椎骨向上窜着。
回眸的瞬间,两人视线对上。
火焰在酒杯上燃烧,金色的火星升腾弥漫在空气中。她的目光隔着满目醇烈的烟气,看他。
心v情如同烟火般,骤然炸开。
男人坐在她斜对面的高脚椅上,长腿垂地,另一条踩着椅杠。
“咔哒”一声,钨丝亮起,他的指尖簌簌抖落两截烟灰。Jaime问她怎么了。
贺晚恬讷讷地说:“我好像看见了小叔。”说完,她就拨开人群向前走去。
音乐换了个曲调,演出舞者跳起贴面舞。
穿过人潮再望过去,只有充满激/情的男男女女,哪有贺律的影子?
贺晚恬确定,她真的看到了,也真的听见了。可现在她又不那么确定。小叔真会在这儿?怎么可能?这里不是燕京,这里可是墨城。
西半球,拉丁美洲。
兜里响起铃声,贺晚恬回神,划下了接听。“到哪了?要我去接你吗?”
“………什么哪儿。”
贺之炀静默一瞬,随即幽幽地笑:“噢,你有本事,爽我的约。”
贺晚恬想起飞机上贺之炀问过她想不想看墨城当地特色摔跤。
“没,我是真忘了。”
他懒得废话:“报你现在的位置。”
“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呢?”
“放?“他语气古怪,凉飕飕地,“贺晚恬,之前答应赴约的是你,现在装无辜的又是你,到底哪个是真的?圈里最不缺的就是人,你说我不放过你,但你算老几?”“…对不起。“她低声地。
“报位置。”
贺之炀重复了一遍。
地下摔跤场远离富人区,印第安土著气息浓郁。在入口处,贺晚恬就感受到了这里的荒诞,贩卖的风干标本,男的生直器形状的糖果。
这个摔跤场不正规,也不是表演性质,而是实打实动真格的。
一进门,就看见正中央的格斗台上,戴着黑色面具男人节节败退,台上另外一人野蛮地一拳直接击在黑色面具男的膝盖上,对方顷刻跪倒在地,摇摇晃晃失去意识。人群顿时爆发出激烈的欢呼声。
空气里满是汗渍与血腥的气息,近乎疯狂的尖叫声将比赛推向新高/潮。
角落几个花臂男发生口角,呼救声淹没在如潮的呐喊声中。
这里治安混乱,环境恶劣,是灰色地带,也是垃圾场。贺晚恬抱着双臂,不安地起了层鸡皮疙瘩。短短两分钟内,新的挑战者已经被KO。血腥、混乱、争斗一览无余。
过了一会儿,中场休息。
她受不了似的,起身说:“我去趟洗手间。”贺之炀提醒她:“去了就回来,别乱跑。”“嗯。”
经过一段长长的路,喧闹远了,身后是沸腾到极致的热闹。
她呼出口气,感觉空气都变得清澈了。
往前走,拐了个弯。
洗手间的四周都是黑黟黔的。
正要进去,便听见里面有动静。女人畅意的哭喊声,还有男人舒爽的咒骂声。
不用亲眼证实,都能猜到里面在做什么。
贺晚恬头皮发麻。
进,还是不进?
烦闷间,手机震动。
低头一看。
来电人:小叔。
右侧就有个无人通道,她转身进去。
老旧的声控灯坏了,用力在台阶上踩了两下,黄光昏暗。
贺晚恬阖上门,深呼吸一口气,才接通。
外头黏重闷热,这里却昏暗幽谧,冷得让人如坠冰窖。沉默的空隙里,她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
一时谁都没有开口,只有自己起伏不稳的呼吸声。“晚恬?”
贺晚恬捏紧手机:“嗯。”
“你在哪?“那头背景嘈杂,贺律的声音听不真切。这时候,贺晚恬才发现自己没有一刻停止过想他。悄然无声的思念仿佛猛兽出闸,泄洪般冲击着脑海中的每一个细胞。
她停顿了一下,报了地下摔跤场的名字。
………“时间像是诡异地暂停住了。
贺律蹙眉,略淡的嗓音听上去竞有些生气:“怎么去那里,女孩子在外总该多留个心眼。”
他很少会有这样的时候,无论发生任何,都是有份处变不惊的淡然。
过度的情绪像是真情流露,一反常态。
……“贺晚恬愣了愣。
好像是在试探他到底什么态度,不确定的地又唤一声:“小叔?”
那头却是没声了,她唤了好几声,而后挂断重新拨打。信号在一格和没有之间来回跳,始终没有能够拨打出去。
头顶的声控灯“滋啦滋啦"地闪了几下,终于彻底熄灭。昏暗的楼梯间,安静到诡异。
贺晚恬打算出去寻个信号好的地方。
她进来的时候,没看见任何标志。
等推开门出去时,才发现不远处被人安放了请勿进入的牌子。
拐角处传来骂骂咧咧的争吵声。
缅甸语,又好像是柬埔寨高棉语,或许两者都有。起初她以为是醉汉间的纠纷,直到阴影里有人拎着保险箱上前。
“咔嗒”一声,清脆的开锁声。
几个外国人从里面拿出一沓美金,和一袋粉末。贺晚恬忽然意识到不对……紧接着,两边争执起来。对面几人二话不说,登时掏枪对准了拿钱的。贺晚恬额上冷汗涔涔。
正要蹑手蹑脚地倒回去,却已经来不及了。她身后突然多出一个人,眼疾手快用帕子括住她的嘴,一根针剂快准狠地朝她脖颈处扎了下去。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扔在了一辆老旧车的后座。
手脚都被绑着,嘴上贴了东西,整个人昏沉软绵地,连转动手腕都异常吃力。
车子颠簸中,她听见前面两个人商量着把她弄哪里去,说的竞然是中文。
开车的那个人说:“把她卖去柬埔寨黑市,这年头,器官能赚好一笔,我们也不亏。”
另一个人正在打电话,听到后,捂着手机拿开一点,说:“你疯了?!赶紧把她处理掉,你不要命我还要命。”最开始说话的那个立即不吭声了。
没一会儿,第二个人挂断电话。
沉着声音吩咐:“东家说了,先把她关起来,她留着有用。”
听着前面两个男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排她,轻松随意地像处置物件或牲口,贺晚恬不自觉地发着抖,恐惧侵/入四肢百骸。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紧绷的情绪却让她无法控制自己颤抖的身体。
这里没人认识她,没人会发现她不见了。
即使有,那谁又能找到她呢?
沉沉的绝望,无能为力让她每一分一秒都备受折磨。要快点想办法,再快点……
前面两人看她醒了,却满不在意,狞笑地说给她注射的东西药效还没过,劝她乖乖的,就算跑也能把她抓回来。空气压抑沉闷。
她脑子却被药物控制始终混沌,像被人用纱布蒙住,意识醒着却无法思考,只能清醒地做着噩梦。突然,猛然一声巨响。
车身受到冲击剧烈摇晃,在小路上被大力撞出弧度。贺晚恬霎时从座椅上滚到了座椅下,鼻腔一下变得如砂砾般干燥。
随后又是一声轰天巨响,挡风玻璃爆裂,“哗啦啦"地碎在那两歹徒身上。
开车的人大骇,吐了口唾沫大骂道:“Fu*k-一”就见正前方一辆黑车,在这凛凛黑夜像森林里游走的野兽,毫不遮掩的杀意。
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见状凶狠地一踩油门,直直地往前向那半路杀出来的碍事者撞去。
哪知黑车也立即调头,加足码力势如破竹地正对着他开。
直线距离,速度飙升,车轮与地面摩擦像是割裂时空。就在两车快要撞上的零点几秒内,最终歹徒把方向盘猛然一拧。
猝不及防的转弯,贺晚恬的五脏六腑都跟着漂移起来,身体被颠地撞到车门,脑子一嗡。
坐副驾的人抓着扶手怒吼:“对向行驶他妈的不要命了?!!!”
还没说完,又是一记剧烈撞击。
他们的车子顿时像个玩具似的碾压变形,冒着幽幽白烟。
车子停了下来。
三次滚动,贺晚恬思维混乱,耳边是尖锐的声响。她大脑空白着,却在电光石火的刹那,猛然意识到一一现在是个机会。
挣扎着起身,抬腿踹门,然而车门却先她一步,被打开。
光线毫无预兆地落进后座。
少女脸色惨白,头发狼狈地散乱着,腮边挂着清泪,浑身发着抖完全是小小的一团。
惊恐的目光在触及到来人时,完全没有绝处逢生的惊喜,而是不可思议的呆滞。
被对方亲昵地抱在怀里,取下了嘴上的纱布,解开了反绑的绳子,贺晚恬依旧觉得自己在做梦。像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她颤巍巍地开口:“小……”贺律抱着她,滚了滚喉结,一向沉稳的声线里竞有些隐忍的颤。
“我在。”
被熟悉的雪松香笼罩住,温和又强势。
贺晚恬突然就哽咽了:“小……”
“我在。”
她撩起眼皮,刺眼的白光勾勒出他眉眼的轮廓,阴鸷隽冷,浑身都散发着让人胆寒的狠戾气息。却安全感十足。
满世界的喧嚣像在比刻退了潮。
坐在前面的两个人,一个倒在座椅上,一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贺晚恬掰过歹徒一看,脸色登时变了。
怎么会是他?
“他们……”
贺律说:“没死。”
他利落地退出弹夹,上保险栓,撩起衣角露出结实小小腹,接着将东西塞入腰间。
贺晚恬这才发现他带了枪。
“你……
“嗯,等会儿跟你解释。”
他单手揽住她的腰,冰凉的掌心触到了她腰后小半截肌肤。
下一秒,沉稳有力的胳膊搂着她的身体,将整个人横抱起来。
贺晚恬还没反应过来,脚就跟着脱离地面。落入一个炙热柔软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