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15:三日游
#15
可以说,2013年下半年,林蝉的生活进入一个全新的阶段。
更加充实,更有盼头,一天比一天更好。
叫人期待2014年将如何展开。
然而,新一年有些开局不利一一
一月下旬,放寒假的林蝉欢欢喜喜回清荣过春节,迎接她的是院长妈妈查出乳腺癌的噩耗。
都暑假那会儿的事情了,不过没有告诉林蝉。不幸中的万幸,早中期,很快做完切除手术,开始化疗。
年二七,恰逢院长妈妈的第五次化疗,林蝉陪她去做化疗前的检查、当晚留院观察、第二天早上化疗、下午回家,经历整个流程。
看到化疗后院长妈妈的各种难受,她跟着难受,院长妈妈还安慰她说没关系,正常反应。
林蝉面上放宽,心里依旧闷得慌。
不仅仅因为院长妈妈的病,更因为院长妈妈病成这样,她不孝的儿子和儿媳妇连个影子也不见。医保虽然能报销,但自费部分也不少,院长妈妈原本工资就低,没什么存款,又经常补贴她儿子和儿媳妇一家四口,从手术费到化疗费全是东拼西凑借来的。借来借去总有个头,院长妈妈身边一个手头宽裕的也没有,大家都紧巴巴过日子。
众筹平台同样指望不上。之前荣春福利院的一位义工阿姨帮忙在网络上发布过求助信息,网友说院长妈妈这情况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家里不是还有房子可以卖。共八次化疗,后面剩下三次。这还不算院长妈妈日常生活的开销,她现在是病人,身体营养得跟上。至于其他七七八八的……
林蝉积攒的奖学金和省出的生活费,这一下也填了进去。
经过纠结,年二九的上午,她难为情地给王远打了个电话,请求他借五万块钱。
结束通话的时候,林蝉仰头望会儿天空,重新振作,赶在除夕大家放年假之前,带上连续几天赶出的材料,送往相关部门。
这涉及另外一个噩耗:荣春福利院支撑不下去了,县里决定关停,目前福利院所有的孩子和老人届时将陆续转移安置到其他地方。
林蝉改变不了大局,可院长妈妈有心结,她便为院长妈妈尽自己一点的微薄之力。
年三十,院长妈妈仍然四肢无力、关节疼痛,这个年因此过得极为简单。
至正月初三,院长妈妈才差不多满血复活,林蝉没再拦着福利院的四个孩子前来探视院长妈妈。四个孩子,其中两个小的,正是之前林蝉过生日在电话里抢着说话的家伙,张彦妮和张彦祖,姐弟俩,父母车祸去世,没有其他亲人,去年刚进福利院,弟弟因为不愿意和姐姐分开,领养事宜始终敲不定。
还有两个大的,分别叫林虹和林娜,和林蝉一起长大。林虹眼歪嘴斜,实际年龄三十有余,心智停留在十岁左右。林娜只比林蝉大两岁,又聋又哑。
留下三个陪院长妈妈,林蝉和林娜一起到菜市场买菜。不消片刻,彦妮就用院长妈妈的手机打电话给林蝉,害怕地说疤仔抢钱,闹得不可开交。
疤仔便是院长妈妈那不成器的儿子。
一听这话,林蝉和林娜脚踩风火轮似的,立马飞奔回去。
人还没进门,就听里头疤仔一连串不堪入耳的国粹,夹杂在彦妮、彦祖的哭声和院长妈妈的怒声之中。门外几位邻居围观,却也只敢隔着距离劝说一两句,因为左邻右舍全部相熟,疤仔什么德行,大家从小看到大,知道劝不住,还可能反被疤仔报复。
而这些邻居大多也是老弱病残。
途中林蝉已经报警了。哪怕林蝉清楚,清官难断家务事,以前数次报警,警察也帮不了多大的忙。她没让林娜跟进去,要林娜外面等警察,另外万一一会儿有个状况,不至于连个接应的人都没有。而林蝉冲进去之后的第一眼,看到的是林虹死死拽住疤仔的腿,不让疤仔带着东西离开。
疤仔不顾院长妈妈的阻拦,愣是把林虹拖在地上走,走得不耐烦了,一脚踩在林虹身上:“臭傻子!给我滚一边!”
林虹一口咬在疤仔的腿上,林蝉阻止不及。不怕其他,就怕林虹伤了疤仔,到时候在警察面前被疤仔恶人先告状。
更阻止不及的是,疤仔哀嚎一声之后,狠狠瑞飞林虹:“去死!”
林虹猛然撞上桌脚。
同一时刻,院长妈妈也被疤仔一胳膊掀翻,摔倒在地。一下子,林蝉不知道先去看林虹还是先去看院长妈妈。彦妮和彦祖原先惊恐地抱作一团躲在角落里哭,这会儿一个去扶林虹,一个去搀院长妈妈。
而林蝉当下才看清楚,疤仔揣在包里的,除开银行卡、现金和她给院长妈妈新添置的东西,还有她行李箱里的电脑,以及她从小到大寄放在院长妈妈手里的某个百宝箱饼干盒。
白了白脸,林蝉脑子一热,什么也不再顾虑,螳臂挡车,拦在疤仔面前:“把钱和东西都留下!那些是给院长妈妈治病用的!”
疤仔一张鞋拔子脸上遍布指甲抓痕,显得愈发面目可憎:“我妈的就是我的!我拿我妈的天经地义!”“现在这不是院长妈妈的!是我的!”
“你还有脸说?从小到大我妈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钱?你在我家白吃白住白拿多少年?你不该还回来?"说着疤仔还一个个指过去,“你、你、你!你们!统统我妈养的!全都该还我钱!”
院长妈妈披头散发坐在地上,因为腰疼起不来,脸上尽是眼泪:“你敢抢知了的东西你就等着坐牢!我亲自去告你!”
“你告啊!你想让你孙子以后考不了公,你就告!“疤仔转头,目眦欲裂,“你两个孙子这回过年连压岁钱都没多少,你一个老太婆在家里吃香喝辣的,还不把钱交出来。你以前对不起我,现在连你两个孙子也对不起一一啊!”他话音未落便又一声惨叫。
是林虹跟发疯一样又扑过来咬疤仔。
“我草你老母!"疤仔又一次狠踹林虹。
林虹魔怔一般,尖牙绞死在疤仔的腿上,死活不松。疤仔的另一条腿就不断地瑞林虹,一下又一下。彦妮吓傻在一旁。
院长妈妈哭天抢地地要爬过来。
林蝉更是第一时间蹲身抱住疤仔瑞林虹的那条腿,制止疤仔对林虹的伤害,大声喊:“警察马上就到!我刚才就报警了!”
“我踏马怕你报警?我先告你们打人!我只是正当防卫!”
两条腿不能动,疤仔就抡起他手里的东西,用力往林蝉和林虹的后脑勺砸去。
“给我住手!”
伴着一声怒叱,人影跨门而入,一记翻腕轻轻松松折得疤仔的手臂咔擦一声骨折。
“阿一一"疤仔惨叫。
“阿骁你制服住他就行!别打人落下把柄!"王远匆匆交待,脚步停在林蝉身边,伸手捞她,“林蝉!”林蝉错愕不已,抬头间,看到另一个颀长身姿出现在门口,逆着光,脸上还戴口罩。
不是周时寂,还能是谁?
紧随其后的恰恰是林娜领着两位民警。
院长妈妈不大的小房子里顿时涌满人。
不过很快小房子又空了,全部去警局。
去完警局,又去医院。
院长妈妈果然伤了腰。
林虹则断了半截门牙,却还漏着风,傻乎乎冲林蝉和林娜笑,仿佛之前发狠咬人的不是她。
要知道,警察要求带林虹去做精神鉴定,如果检查不达标,林虹要被送去精神病院。
一通折腾结束,天都黑了,总算安定下来,林蝉才跟着王远和周骁去问候周时寂。
在警局时,王远帮了很大的忙,否则疤仔不一定能成功被扣在警局,她们也不一定能逃过疤仔的反咬一口。他们三人突然出现在清荣,实在太令林蝉意外。周骁说,虽然她跟王远讲清楚了借钱的用处,但他要亲自确认,她是不是被人骗钱了。
王远推了推眼镜解释,其实就是王远跟周时寂汇报她借钱的事,周骁听个正着,嚷着寒假无聊,不如借此机会到清荣来个三口游,顺便看看周应启当年资助的荣春福利院长什么样。
他们上午抵达的,先去酒店下榻,之后循着林蝉留在档案里的地址开车找过来,打算到了再联系林蝉。没想到正赶上林蝉家里闹哄哄。
“哼,林小蝉,我们来得正是时候吧?“周骁吐槽,“遇到暴力你不会躲也不会跑,等在那儿让人揍。你要把我气死。小叔该把你也送去部队练一练你的小身板才对。”可林虹在挨揍啊……林蝉灰溜溜的,只说:“确实来得很是时候,过段日子,你们想看荣春福利院也看不着。”商务车就停在院长妈妈家外面的路边,安静的车里坐着驾驶座的司机和最后一排的周时寂。
三人一上车,周时寂将视线从窗外收进来。如果林蝉没有多想,他看的是荣春福利院的路标。“要现在去看吗?小周叔叔。”
此刻她的眼神一惯地清澈温静,仿佛先前周时寂于她眼底捕捉到的冷如刀锋仅仅错觉。
并非错觉。周时寂非常确定。分明是王远和周骁冲进门之前她被逼急的反应。
抱着疤仔大腿的她紧紧盯着不远处断掉的半截椅子腿,倘若他们和警察再迟一些出现,而疤仔又不停止伤害,恐怕她就要抄进手里反击了。
不由又忆起她在蓝厅望着发言台的野心蓬勃。与今次他新鲜发现的她的这股劲,本质上相同,都是棱角锐利的东西。
细细一想,没有多意外。十几年如一日朝一个方向坚定不移前行,光拥有这份心性,注定她不可能任人宰割。“明天方便不方便?“周时寂征询,“我们没有提前预约,会不会影响福利院正常运作?”
“方便~不影响~"林蝉问,“明天上午还是下午?大概几点?我和院长妈妈说一声就可以。”
“我们都行,主要还是看福利院。"王远接过话,“我们带了些东西送给孩子们。让你们院长别兴师动众,或者其他形式主义。”
林蝉点头:“晓得~”
又迟疑问:“能不能告诉院长妈妈,你们是周叔叔的家人?”
一直以来她都跟院长妈妈隐瞒这一点,只说她实习期间遇到贵人。
王远做不了主,和林蝉一同看向周时寂。
此前没在这方面特别叮嘱什么,是因为周时寂觉得无所谓,既然林蝉始终保密,索性继续:“没必要。”约定好明天碰头的时间,林蝉下车,周时寂他们回酒店。
彦妮和彦祖姐弟俩躲在公共阳台偷瞧,林蝉一上楼,两小只一左一右拉住她的手,好奇周骁是不是她在电话里提到的神仙叔叔。
林蝉摇头:“我同校同学。”
彦妮和彦祖八卦:“只是同学不是男朋友?”林蝉无语望天,进门的时候跟院长妈妈告状姐弟俩小小小年纪不学好。
林娜已经快手炒好三道菜,疤仔来之前电饭煲里闷的汤这会儿终于喝上。
饭后,平安送走四人,林蝉捉到院长妈妈又悄悄抹眼泪。
她故意在客厅磨蹭片刻,把被疤仔破坏的地方再整理一遍,才若无其事进去院长妈妈的房间,告知周时寂等人明天的安排,再相互道晚安。
院长妈妈家两室一厅。现在林蝉睡的是最初疤仔的卧室。
她小时候住福利院,后来院长妈妈算她的寄养家庭,初中三年她会和院长妈妈挤一挤,高中她考入市里最好的中学,开始住校。
今天这档事,还是她不够谨慎。疤仔之所以突然跑回来卷款,是听闻她最近帮院长妈妈还了大家筹借的治病钱。周骁气她不还手,她无从辩解。先不论她打不打得过疤仔,主要从前吃过防卫定义模糊最后被定性为互殴的亏,如今林蝉不敢轻易“小宇宙爆发”。
仔仔细细检查一遍那些差点被疤仔揣走的东西。周时寂送她的电脑无恙,她的银行卡也物归原主。就是她的饼干盒彼时在争执中摔开了盖子,里头的物品撒得到处都是。彦妮和彦祖帮她能捡的全捡回来,却有不同程度的损坏。
别的便罢,当年那封回信的原件泡在了踢翻的水桶里,湿个彻底,她从医院回来后才发现,信上的字早晕得不成样。
一夜展平晾干,隔天早上林蝉起床再看,信纸也皱巴巴,她小心翼翼夹进书里。
院长妈妈的腰伤尚未痊愈,但坚持要和林蝉一起接待周时寂一行人。
约的是十点,她们一早就去福利院。
周时寂他们提前五分钟到的,院长妈妈昨天没来得及道谢,今天专门和王远热切地握手。
和王远握手,自然因为王远顶替周时寂,成为林蝉口中的“贵人”。
和昨天一样,周时寂戴着口罩。
清荣的冬天比京州暖和,他一身黑色高领毛衣、驼色长款大衣,黑色皮鞋和黑色西装裤。
即便低调得连话都没说两句,也掩饰不住他天然的贵气。
院长妈妈忍不住小声问林蝉,跟班比领导更像领导。林蝉只能含糊其辞,京州的水土养人,见怪不怪。彦妮和彦祖大胆跑过来,问周骁是不是明星。周骁说不是。
彦妮和彦祖又问周骁,不是明星为什么长得这么帅。周骁凑过脑袋与林蝉嗨瑟:“算你们这儿的小孩有眼光。”
“确实很有眼光~"林蝉骄傲。
没好意思告诉周骁,彦妮和彦祖其实对周时寂更感兴趣,不过没敢跟周时寂搭话,只悄悄与林蝉断言,带口罩的叔叔肯定最帅。
不敢跟周时寂搭话这一点,跟周时寂戴口罩有关系,仅露眼睛的他,丢失了日常的温润近人。
另外,林蝉察觉,周时寂这一趟的情绪隐约有些沉,再不显山露水,整个人也淡感强烈。像……周应启忌日那日她感受到的周时寂。
所以别说彦妮和彦祖,她在带他们游走福利院各处期间,同样没有和周时寂讲什么。
福利院面积不大,收容能力有限,目前剩下的多是生活无法自理的孩子和老人。
这些年县里没什么财政拨款,福利院没有新装修。旧确实旧一点,胜在院长妈妈素来对整洁度要求高,所以不脏不乱。
简单转完一圈,院长妈妈请他们到院长办公室坐一坐,拿出清荣的特产招待。
泡茶的一次性纸杯不够用,林蝉跑去福利院外面的小小卖部买。回来发现周时寂独自站在过道里,林虹抓着他的手。
生怕林虹行为不当冒犯他,林蝉的心高悬,飞快奔上前:“不好意思小周叔叔!小虹她不是故意的!”周时寂安抚意味浓重:“别紧张,她没怎样。”敛眸定睛,林蝉看清楚,原来林虹只是往周时寂掌心放一块清荣糕。
脑中绷紧的弦一松,她替林虹代言:“小周叔叔,小虹这是在感谢你,所以把她最喜欢吃的东西送你~”似附和她的话,林虹朝周时寂咧开歪嘴里漏风的半截门牙,咕噜咕噜发出几个方言字音。
周时寂摘下口罩,与林虹颔首:“谢谢。”林蝉摊开林虹的手,好笑:“你啊,没洗手就拿清荣糕,怎么可以?不卫生的~”
从周时寂那里取回清荣糕,她悉心强调:“以后不能再没洗手抓吃的,自己不能吃,也不能拿给别人吃。会生病的。别再忘记了。”
林虹斜斜的眼睛盯着林蝉,点点头,又咕噜咕噜两个字音。
新买回的一次性纸杯交给林虹,林蝉拜托道:“你帮我送去院长妈妈办公室好不好?”
林虹立马飞一般拔腿跑,跑出几步又回头,舔舔嘴唇,显然舍不得那块清荣糕。
然而林蝉果断将清荣糕扔去垃圾桶。不仅卫生问题,还有,林虹抓得太用力,清荣糕大半散成碎末,吃不进嘴。走回周时寂面前,林蝉说:“小周叔叔你看,小虹多数情况下就这样,很平和,很乖。昨天那种情况纯属特例,她知道疤仔在欺负院长妈妈,想保护院长妈妈。我们普通人吵架上头,也会做出类似稍微过激的举动。”从刚刚起,她不知不觉开始用“你”,而不再是“您。”周时寂明白她的意思,她在向他证明林虹不像昨天警察怀疑的那样有精神病。
“我听王远说,福利院年后要关停?”
“………嗯。”林蝉眼神一黯。
“你什么想法?”
林蝉从不认为在他面前能藏住心思,况且眼下她没打算藏。
支开林虹,便为的这事儿。
现在他先发问,免去不少她的难堪。
加上借钱,这算第二次她主动相求。
第一次的经验并没有给眼前的第二次削减羞耻,但既然拿定主意,林蝉只想利索点,别浪费他宝贵的时间:“我写了一份材料递交到这边的领导。可帮我递材料的阿姨无法保证领导会看。大概率得石沉大海。”
“你的诉求是……。”
“福利院里一些孩子后续的安置。没有比院长妈妈更了解他们。我和院长妈妈都希望他们换去新地方,能合适,能顺心。”
因为焦虑,她的语气略显急促:“像小虹,以前是走失儿童,流浪到我们这儿的,院长妈妈见到她的时候她差点被骗去糟蹋。带她去医院检查,发现她身上已经有很多受到侵害的伤。可能早前就有的,可能流浪期间有的。”“她其实还有亲人,以前能收容进荣春福利院,过程很曲折。小虹这样心智的女孩,也就是世俗眼里的傻子,哪怕生活在亲生父母身边,也可能成为卖钱给别人生孩子的工具。”
事实上,话至这种程度依旧隐晦。林虹比她更早进福利院,林蝉也是长大之后,才从院长妈妈口中了解到林虹的过往。
周时寂黑色的瞳孔幽深,既因为林虹,也因为他的预判失误:“为什么不是保下福利院?”
林蝉分析了一通荣春福利院的现状,实事求是总结出它系列弊端。
“…上述那些不光光是得到拨款或者捐助能解决的。而我提出的安置诉求,并不是因为我质疑其他福利院不如荣春福利院,而是我想确保交接上不出状况。”嘴唇微抿,林蝉补充:“另外,院长妈妈年纪也大了,现在又生病,更加力不从心。她再不舍,也应该退休养身体。县里关停福利院的决定,能让院长妈妈不退也必须退。”
“昨晚王远告诉我这事儿之后,我也问过周骁的想法,周骁提议,周家把荣春福利院买下来继续经营。”此言一出,林蝉瞠目,却又不能说无法理解。她为之疲惫奔波的事情,搁另外一些人身上不过弹指一挥间便能解决,她早就有认知。只是毕竞第一次亲身经历,总得适当表达一下她对财大气粗的尊重。“小周叔叔你一定没赞同吧?“林蝉轻囔,“这不纯纯人傻钱多嘛?做慈善也得先项目评估吧?荣春福利院不值得投资,不如拿那些钱另开一家福利院。”周时寂笑一下。
笑什么自不必猜。林蝉的措辞并非完全未经大脑,敢当着他的面毫无顾忌地直言,到底仗着一点对他的了解,了解他不会介意。她跟着笑:“小周叔叔你肯定不会告诉周骁我在背后这么埋汰他。”
“如果我说,我会?”
“………林蝉又一次瞠目。领导跟她开玩笑吧?一一想想其实也不是头一遭,那会儿不还要她用九十度标准鞠躬在他未来的葬礼上吊唁他……
“你真的只需要你递上去的材料能被看到,不需要保下福利院?"仿佛诱惑,周时寂问她确认。诱惑太大,林蝉不好意思地坦率:“客观理性而言,我的诉求就是材料里写的那样。主观感性而言,如果周骁诚心想要买下荣春福利院,我也肯定支持。”周时寂稍稍弯唇。
隐下不提的是,周骁人傻钱多的提议,虽然他第一时间否决,但夜里他脑中辗转过。
不为别的,便为荣春福利院是一处和周应启关联的地方。
今日穿行福利院,他始终在想,倘若周应启活着,或许当初,他会被周应启带过来。就像现在的周骁跟在他身边。
眼下的此刻,和她几句交谈,周时寂淤塞的胸腔莫名豁然。
“知不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突如其来的发问,林蝉有种上课开小差被老师点名解题的错觉。偏偏她连瞎蒙也答不出。
好在,周时寂没要她回答。
“王阳明《传习录》里有一段,“汝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
求知若渴的林蝉事后少不了一番细细查询。阳明心学的著名论点:“当你看到这朵花的时候,这朵花才清晰的开在你的内心和视野,它的形状与颜色才变得清晰明白、生动起来"注]。
言外之意:花原本在你心中,从不曾独立于你心外。下午再见周时寂,林蝉嘀嘀咕咕:“小周叔叔你的家人对你的要求真严格。”
没想到她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周时寂微惑:“怎么说?”
“名字的寓意一般代表家人的祝福或者期许。你名字在期许你心外无物,还不严格?”
原本她羡慕周家取名字讲究,但现在林蝉反倒有点心疼他。
周时寂陷入静默。
即便从他神色间瞧不出浮动,也能感知异样,林蝉心底登时打鼓,自己是不是讲错话。
慢吞吞下车的周骁一脸困顿地加入话题:“你们在聊什么?”
周时寂淡淡道:“名字。”
周骁兴致盎然:“对啊林小蝉,上午我听他们都喊你知了’。怎么你的小名也跟′蝉′过不去?你小时候话很多?吵得厉害?”
“才不是。“林蝉下意识觑一眼周时寂,非常快速。却是再快,仍旧被周时寂不动声色地捕捉。“哪个不是?不是话多?不是吵?“周骁刨根问底。“都不是。“林蝉发誓,她小时候绝非福利院里最聒噪的孩子,她的名字与此无关。
福利院食堂里,饭菜已备妥。
院长妈妈坚持要请周时寂一行人吃饭。
王远代表周时寂的意思,婉拒下馆子,所以尝点清荣的特色家常菜。
腰伤未愈无法久站,院长妈妈没能亲自下厨,所幸其他阿姨手艺也不赖。
饭菜堵不住周骁的嘴,席间,他一个劲向院长妈妈打听林蝉小时候的糗事。
院长妈妈倒没舍得卖林蝉,全程乐呵呵炫耀自己一手带大的小知了多么聪明伶俐。
聊着聊着,忽然聊到:“……我们小知了啊,八岁就能自己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