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第五十一章烧仓
盐江城的水窖是分开来的,但粮仓却是集中在了城主府管辖的一块区域。
所为金米银水沙子盐,把这些命脉同时握在掌中,才能维持城主的地位。
但现在粮道还没正式建立,米仓却烧了,而城中还有小一万张嘴等待喂饱。
意识到这一点的盐江城住民,脸色都难看至极。哪怕是城中平日里不怎么缺粮的人,都以为粮道开了,粮价会降……直到城主府的粮仓失火。
乌黑的浓烟燎向云层,连远在接仙观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有远处盐王爷的嘲弄声遥遥传来一一
“烧得好,烧得好啊,粮食都烧光了,这一下你们都出不去了!和我们一样,一辈子困死在这大漠里!”朝廷的人离开还需要水米补给,如今盐江城的金米银水先后出事,恐怕是真的要被愤怒的盐江城百姓堵在城里了。
察觉到眼前的危机,文襄也不禁皱起眉来。当下把嘉禾帝姬的半身带回大夏乃是他们此行的头等大事,其余一切…甚至整座城池的死活都要靠后。她望向同样眉头深锁的祈寒酥:“可否……帮一帮我们?”
接仙观外的高文跃察觉事态有变时,已经晚了,屡次想上前探问,都被拦了回来。
直到他看见一身红妆的祈寒酥跟在文襄他们背后出来。他大惊失色:“酥饼,你什么时候到这儿的!王小姐呢?”
“一直都是我。“祈寒酥懒得和他多扯,“我和文襄姑姑说好,先留出朝廷人马要用的粮草水米,到时候,你和他们一起离开盐江城。”
“啊?”
“不过,三个月为限,你作为粮官,得带着朝廷的粮回来。”
高文跃整个人都蒙了:“可、可这怎么是你拿主意,盐王爷呢?”
祈寒酥没说话,很快,高文跃惊惧地看见扣着喉咙,一脸紫胀的盐王爷被挟制着走出来。
这时候,秦教头一干人等也得了消息,匆忙从观外过来,见了这阵仗,也懵了。
“盐王爷!”
下一刻,文襄上前开口道:“盐王爷不幸患上焦渴症,无法理事。”
秦教头脸色变了,明眼人都瞧得出来,盐王爷此时仿佛尾椎骨头断了,根本无法行走,显然是被下了重手。而看盐王爷憎恶的视线,竞然指的不是朝廷的人,而是祈寒酥那个镇痴寮的傻姑娘。
真狠啊,先害死王琅,后对盐王爷下毒手,她怎么敢的?!
只是这么一想,看见祈寒酥和文襄站在一处,秦教头忽然又悟了一一这丫头不是头一次和朝廷的人攀扯不清了,好像从地宫出来之后,她便和朝廷的那位“五殿下"关系匪浅。难不成,那位神神秘秘的“五殿下"打算废了盐王爷,重新立一个城主吗?
秦教头吞了吞口水,克制地质问道:“你们朝廷的人是要篡夺我们盐江城吗?!”
文襄侧身让开,让一身绛红的祈寒酥走了出来。祈寒酥道:“放心吧,叔,盐江城的地盘,盐江城的人说了算。”
秦教头身边的护院见状,立即道:“有你这个小丫头片子什么事?!就算换老大,那也得是我们秦老大…“闭嘴!"秦教头喝道。
祈寒酥道:“谁说要换城主了?”
秦教头一噎。
她继续道:“盐王爷只是病了,又不是死了。有病治病,一切照旧。”
她说完,虚弱的盐王爷抬起眼睛,恶狠狠地盯着秦教头,直盯得他一阵心虚。
“他嬷嬷的,这丫头几时这么聪明了……挟城主以令城民啊。"秦教头心道。
“祈姑娘说的是,眼下正是危急存亡之时,不止要解决缺粮少水的事,还要安抚盐场苦工不作乱,以待朝廷的粮官带粮回来。"文襄补充道。
秦教头那活络的心思被这一番话挤了回去。他手上没粮没水,盐场苦工只服镇痴寮,而要熬过这一段,还要盼着朝廷的人带粮食回来。
话都让这位女官说了,他说个屁?
“既然如此。“秦教头躲过盐王爷杀人的目光,道,“咱们便回府再说吧,只可惜了今日是高先生和王小姐的大婚……呃,为什么是祈家丫头穿着小姐的嫁衣?小姐呢?”盐王爷听到这句话,倏然眼睛一亮。
今儿出嫁的是祈寒酥假扮的,王饮絮没听到过他今日那番威胁言辞,也不会那么恨他。他儿子是没了,可还有个女儿,而且是城里最美的女儿。
只要拿住粮道,他还能翻身,到时候一定要让那丫头尝尽这世间最残酷的刑罚!
或许是他的恨意太稠,以至于吸引到了祈寒酥的注意,她不经意地回头一瞥,盛装之下,竞有两分让人胆战心惊的凛冽之色。
盐王爷一怔,他忽然想起,这少女杀了他儿子以后,好像从来就没想过跪在他面前求饶。
好像一开始就准备好了要掀桌似的。
直到中午,粮仓的大火才被堪堪扑灭,只是空气中飘散的硝石味儿让人无法忽视。
祈寒酥没有跟他们去城主府,而是急着跟白狸回家见姆姆。
只是此时,随着城主府粮仓被烧的消息传开,街上已经是一片乱象。
一些年长的城民拿着大口袋出门买米,城主府经营的粮铺早已关门,祈寒酥靠近时,就听见里面原属于城主府的伙计在大声驱赶买米的人。
“没米了!都卖完了,三倍价也不卖!你们找别的铺子去吧!”
“谁家也没余粮啊!你们铺子里是满的!我们都瞧见了!”
“再叫我们就喊秦教头了!城里又不止粮铺有米,酒肆茶馆干货铺,哪个不能吃,找他们去!”面对这样的威胁,城民瞬间打开了思路,喧扰着朝东城区挤去。
“他们为什么这么着急?"白狸不解道。
“应该是以前饿过的,不相信城主府还会再放粮。“祈寒酥说着,忽然脸色一变,“皮皮!”
她连忙带着白狸快步往老康酒馆而去。
如她所料,一旦人们开始哄抢,老康酒馆这种卖吃食的地方就会先遭殃。
此时康掌柜不在,酒馆外面围了许多平日里打招呼的街坊邻居,一个个挤在柜台上拍桌子。
为首的大汉叫道:“连皮皮!整条街的粮食就属你们这儿多,给你出两倍价,把吃的喝的都拿出来给街坊们分了!要不然等过两天,就拿刀来抢了!”
“对对对,还有水也要拿出来!他们家酿酒的,存的水肯定多!”
作为东城区有名的泼妇,连皮皮终于在后厨熬不住了,两把大铁勺子握在手中,凶神恶煞地冲出来。“干嘛呢干嘛呢!”
为首的大汉高声道:“你们家就一老一小,哪里吃得了这么多!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快快把仓库开了!”喧扰中,柜台直接被挤倒在地上,为首的大汉推倒连皮皮就要扒她的衣裳。
“钥匙藏哪儿了?!快交出来!”
然而下一刻,他背后一阵巨力传来,一只看似纤弱的小手抓着他的头发就把他掼倒在地上,摔得眼冒金星。“谁?!”
“白狸,别杀了他,腿打断就是了。”
“喀嚓。”
一声惨嚎中,大汉看见一个一身火红的少女慢慢搀扶着连皮皮起来,她身上衣饰华美,登时大怒。“镇痴寮的!你平日里横行一方就算了,现在粮仓烧了,还要在这儿捣乱不成!”
祈寒酥冷冷道:“我数十个数,之后还留在这里的人,和他一个下场。”
一时间,这些纠集在一处的人散了小半,剩下几个平日里是这附近的泼皮无赖,原本他们一起来就是想浑水摸鱼的,此时一见撕破脸了,立即摔了凳子,掏出武器来。“咱们五六十个还怕他们几个?!优势在我,上!”祈寒酥知道这一仗难免,把连皮皮推进后厨后,也打算撸袖子加入战场。
就在这个时候,后面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传来,祈寒酥只见一个熟脸把一把缠着布条的刀凌空丢向了白狸。“接刀!”
等等,那是…
祈寒酥微微睁大了眼睛,她记得,这血红色的刀身……是在接仙观里让白狸突然发狂的刀。
蚀欢。
白狸下意识地将刀接在手里,刹那间,一股血腥味儿从刀上散出来,他紧紧握住手腕,映着周围泼皮无赖的眼里杀机四溢。
祈寒酥这才瞥见一个熟悉的面孔站在老康酒肆后面,一副期待着什么的样子。
“你干什么?!”
“蚀欢破妄,他想不起来,我只能用这种办法。"图一乐道,“杀几个人,他就什么都想起来了。”如他所言,祈寒酥在一转头,就看见有个无赖拿着匕首直刺白狸面门,她连忙抱着发愣的白狸往后扯,饶是这么一拦,也为时已晚,血红色的刀芒斜斜一斩,无赖的半个胳膊便平滑地飞了起来。
“杀、杀人了!真动手啊!”
众人大骇,恐惧一时间蔓延开,但白狸却如同开了血食的野兽一般,双目紧紧盯着那些落跑的人。“白狸,够了!别杀了!”
“放开。"白狸一阵晕眩,仿佛被什么攫住了三魂六魄似的,“不斩尽杀绝,会有后患。”
他早已不再是当时捡回来时那般虚弱的模样,祈寒酥发现自己根本拉不住他,试图去掰他握着刀的手,也根本掰不动,而且刀柄上仿佛有什么东西,让他的手背上血管如蛛网般蔓延向手臂
“现在城里一片大乱,你真杀了人,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放弃吧。"图一乐翻过酒肆的窗户走进来,“你救他一命,狩海殇民欠你人情。可你要强留他,就是你不识好歹了。”
他说完,忽然一把勺子从背后敲下来,砸得他“哎呦”一声。
图一乐怒视过去,只见连皮皮一脸怒容。
“好你个歹人,早知道我就不该救你!老不死的,再不出来,你店就要被砸了!”
她说完,祈寒酥就看见康掌柜提着空酒壶从外面走进来,精神婴铄的目光在店里看了一圈后,凝在白狸手上。瞬间,康掌柜三步并作两步,巧施奇劲,对着白狸一拉一锁,便卸下了他手里的蚀欢。
白狸身形晃了一下,祈寒酥连忙顺势把他放倒下来。康掌柜掂了掂手里的蚀欢,对着图一乐翻了个白眼:“不知轻重,这东西我先收着。”
图一乐被连皮皮拿着勺子一顿乱敲,忙不迭地躲避着,道:“你们盐江城都乱成这样了,我这不是急着带他离开大漠吗?”
“说得是,说得是啊。"康掌柜蹲下来先是给白狸把了一下脉,啧啧两声,又笑道,“我说酥饼,你这什么打扮,跟谁成亲了吗?”
“说来有点复杂。“祈寒酥叹了口气,“总之,最近城里恐怕会很乱,康爷爷要不要和皮皮一起搬到我家去?”康掌柜晃了晃酒瓶,看着被砸得一地狼藉的酒馆,道:“不了,我准备把店卖了。皮皮啊,下次他们再来,你把库房里该卖的就都卖了吧。”
“什么?“连皮皮扬眉怒道,“这店可是有我一半,你说卖就卖!”
“我的意思是啊,你还年轻,就把账盘一盘,带上些金银,跟他们离开盐江城吧。”
连皮皮哑了片刻,一摔勺子:“我不卖!我走了,以后你一个老头怎么办?!”
说完,就气冲冲地掀帘到了后厨。
祈寒酥也听得一愣。
她清楚,连皮皮经常说的要霸占酒馆当老板娘的愿望是假的,她只是想留下来,免得康掌柜年纪大了,会被城里的地痞流氓欺负。
所以连皮皮从来不说什么离开大漠的事,就是想安康掌柜的心。
“康爷爷,你的店不开了?”
“不开了,水都没得喝了,还开什么酒馆。“康掌柜把酒瓶递到祈寒酥手里,“这俩小子我看着,你帮我劝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