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第三十八章燃命
“长生烛以万物生灵为油,得长生烛者,魂灵与之一体,不死不灭。”
“承烛圣女是为了承接长生烛特地培养的存在,一旦吸纳了长生烛,就会转变为巫祝……当然,是空有巫祝的力量,而没有神智的傀儡。”
一种奇异的感觉在祈寒酥经脉中窜烧着,仿佛是血肉被烧干,又转瞬间重生,自己的生机并没有被夺走,相反,这一丝一缕的长生烛火如同某种让人焕发青春的源泉一样,让她身上那些细小的暗伤一一被修补痊愈。只是在这个短短的过程中,祈寒酥又听到了一些细弱未闻的哀嚎,仿佛这长生烛的火像锁链一样,牵系着什么,迫使那些祭品付出自己的阳寿。
“族长?为什么我都和普通人成亲了,孩子还是逃不过变成殇民的命运?!”
“长生烛的诅咒就是如此,大巫每制造一个新的巫祝,就要剥夺我们一些人的寿命……”
“那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终结这一切?!”
“杀了大巫的人,会被迫继承长生烛。长嬴王如此,下一个杀了他的人也一样,除非,以殇民血诅之……”这段对话仿佛响彻在耳边一样,紧接着,又是一股急促的失重传来。
祈寒酥看见了一座骸骨堆成的深渊,那些苍白的骨架间,一道道血瀑流向深渊之底,形成了一个血池。她重重摔在血池中央的一座孤岛上,一个戴着羊头骨的面具,女声男相、足有三丈高的修长巨人从血池里浮出来,长长的头发如同织网一样将她困住,袍用一只镶嵌着金边的人头骨杯舀起池中血水,递到她唇边,用极温柔、极甜腻的声音低语道:
“吃吧,孩子,享用你应得的贡品……相信我,我是爱你的,我希望你能获得和我一样的长生……”在这样的诱哄中,祈寒酥鬼使神差地伸手抓住了那羊头面具两侧的双角,缓缓揭下来,可不到一半,她就听见了温槐序一声断喝。
“别看!”
祈寒酥瞬间清醒过来,眼前的幻境倏然破碎,她睁开眼,便看见了一片红。
这一次不是血池,而是漠蚕纱的红,红纱对面,可以清楚地看见十二名圣女围在她身侧,身上的漠蚕纱如同触手一般缠着她,似乎是正在从她身上汲取这些不断围绕在身边的长生烛火。
在她们身后,最初的那名来审问她的圣女站在众人后,手按在一个倒扣在地的大鼎上,目光灼热地盯着她,手上居然还拿着不知何时从她身上取走的令牌。“灭玄司令主?看来又是一个长嬴王培养的继任者,恐怕是上一波那些贪恋长生的弟子都被他亲手杀光了,这才特意又寻了一个淡薄人欲的新人……”
“不过,
沉吟中,绪长生掌中的巨鼎内“咚"地传来一声闷响,一道细细的裂痕出现在表面,仿佛有什么凶兽在里面横冲直撞。
那是白狸,说来也很倒霉,原本他打落下灯烛后,漠蚕蛾大乱,被干扰了幻术的巫嗣们并不是他的对手。可孰料祈寒酥一口吞下的白焰一下子爆燃开,让他正要拧断巫昧脖子的动作顿了一下,整个人一阵眩晕,等回过神来时,一口巨鼎便浮了起来,里面的人油汤被倒了个干净,朝着他兜头罩下。
闪避已经来不及了,巫昧更是死死拽住他,以牺牲一条手臂的代价,把他困在了这口千钧巨鼎里。绪长生更是用巫术加固,让他无论怎么挣扎,也无法挣脱出去。
饶是如此,看着那鼎上一丝丝的裂痕,绪长生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到底是古巫的战奴,真是蛮力。”
“大人……“巫昧扶着被压断的手臂,脸色惨白地祈求道,“还请赐下福泽救我。”
“急什么?"绪长生淡淡道,“说起来,这么多的承烛圣女,按理说,早就该连她的寿命一起被吸干了才对,为何这么久了,她还活着?”
“因为她们不愿意!”一声怒音从中间传出。绪长生倏然眉头一皱,手指一番掐算,脸色越发难看。“圣泉没能刮干净这些圣女的尘念?”
话音一落,在那些长生烛火的牵系下,一条漠蚕纱倏然倒燃,寸寸化作飞灰,连同尾端的承烛圣女也一并从手臂开始,化作了飞灰。
“什么?!“巫昧大惊失色,就在此时,一阵恐怖的地动传来,整个圣女苑的洞窟中,岩石碎屑扑簌而落。下一刻,一把刀从暗角中飞射而来,巫昧那短促的叫声还未出口,人头已然落地。
而那口血色长刀削下人头后,径直朝着绪长生而去。“蚀欢!"这位血祀生祠的话事人终于神色剧变,连忙撤身让开,险险擦过面颊。
“叮"地一声,这口血色长刀深深钉入巨鼎上。不断挣扎的巨鼎倏然安静下来。
不过此时已经没人在意这一细节,绪长生眼见文襄背着重剑冲来,正欲施法,肩上却搭上一只手。“终于见到一个熟脸。”
绪长生瞳仁紧缩,化作一团影子沿着温槐序的手臂如蛇般盘卷而上,但下一刻,又如同过电一般被弹飞出去,落在了地上。
“原来是一节焰影化身,听说是你第二条命啊。“温槐序一步步靠近,道,“太古之时,降灾巫祝执行的是巫的天罚,动辄雪降苍野,冰封千里……到你这一辈,却只修些逃亡保命的本事。”
“长嬴王!"绪长生的暴喝中,既愤怒又忌惮,他一转身,化作一条黑气滚滚的巨蟒,向被圣女包围的祈寒酥一口吞下,但转眼间,温槐序的身影就凭空出现在了他身后。“我还在想这一簇长生烛能钓出怎样的大鱼,没想到只有你一个,让人失望。”
汹涌的白焰如同大日将出一般,将洞窟照得血量,绪长生化作的黑蛇如遭遇极刑,痛呼中,他充满恨意道一-一“沾了长生烛的人都得死……那你会连平民也一样杀吗?”
温槐序的视线下移,落在了那些圣女身上。“枕仙儿。“祈寒酥在她们中间轻唤了一声,眼睛里有几分哀求的意思。
温槐序收紧五指,道:“你继续。”
祈寒酥这才将目光重新放在这些圣女身上,只见她拉着对方的手说了些什么,红纱之下,圣女那张苍老的面容,露出了解脱的笑意。
“谢谢你。”
她体内的长生烛火倒灌回了祈寒酥体内,祈寒酥又对着其他人一一说道。
“扎灯笼的陈家姐姐,你父母前年焦渴病发作前就走了,享年四十,算是善终。”
“烧砖的梁家姐姐,你阿爷还在开铺子,这些年有些咳嗽,身体尚算硬朗。”
“浣纱的李家姐姐,你本就是孤苦一人,那个五年前说要接你离开大漠的盐商还是没有回来。”“还有……
还有很多人,常年在盐江城走街串巷的酥饼,把每一个圣女……不,只是这城里寻常女儿家的牵念一一诉说。酥饼永远算不清账,但是她记得这座小城里,大多数人的遗憾。
最后,她看向绪长生附身的那个圣女,她体内的绪长生化作一道幽影,落在地面上试图逃窜,却被她躬下身来,一掌拍住,按在地面上。
她年纪似乎是这里面最大的,但斑白的发丝下,眉角依然冷硬。
“还有这位姐姐,我不认得你。"祈寒酥道。“没事,我已经想起来了。“最后一名圣女喘息着,道,“先被喂了刮骨茶,后饮下诅泉,倒是忘记了,我曾是大夏的将士。若说有什么遗憾,只能是作为帝姬的亲卫…未能尽忠到最后一刻吧,不过你给我的感觉,很熟悉……谢谢你,姑娘。”
在烛火回燃她身上的最后时间中,她撕裂红纱,带着畅意的大笑道:
“巫朝余孽,尽管抱头鼠窜吧!大夏如日中天,尔等想复辟旧日,做梦!”
言毕,长生烛的火焰已然无情地将她吞没,在这如同残烛最后的光晕中,祈寒酥伸出的手,半点儿飞灰也没能挽住。
她有些怔忡,忽而身侧飘来一句温槐序的问话。“你看见池了吗?”
“谁?”
“大巫。”
祈寒酥顺着他的言语,想起了刚才那短暂的幻觉中,血池内浮现的巨人。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瞥,但那种骨子里泛出的恐惧还是烙印在了她心头,只是想一想,就觉得脑子一阵刺痛,紧接着就是身形一晃,歪倒在在温槐序的手臂上。“晚来半步,叫她直面了大巫的引诱·……居然扛住了。”一侧在巫昧尸骸上补刀完毕的文襄惊奇道。温槐序没说什么,手指贴在祈寒酥颈侧,察觉她脖颈下的经络是冰凉的,便把她抱起来道。
“文襄,叫证圣学宫的人来收尾。”
“等一下……“祈寒酥虚弱地强行睁开眼,指向他身后。“我刚才,好像看见了白……”
温槐序余光瞥去,却见那铜鼎已经翻开,钉在上面的蚀欢刀已然消失不见。
下一刻,他眸色一冷,文襄身形如电,千钧重剑抡圆了朝他斜上方一挥!
兔起鹘落间,一道冰冷至极的杀意降临,滔天的血腥味中,白狸握着那口蚀欢,重重斩击在了文襄的重剑上。文襄暴退数步,神色凝重地对温槐序道:“您先走吧。上一次追杀他,动用了六十几个长赢陵卫,现在独我一人,恐怕难以拖住。”
“不算一个人。”
温槐序说完,一道冷箭嗖地一声袭来,白狸一剑斩落那快如流星的箭矢,却发现,箭矢尾端还系着一团死去的漠蚕蛾。
怪只怪他反应太快,这一斩之下,漠蚕蛾就近爆出鳞粉,一片亮晶晶的粉尘里,他拄着刀半跪在了地上。从令霄自高处跃下,戴着面罩,整张脸上只露出半只眼睛,说话间,手上捏了一只漠蚕蛾。
“这玩意儿可比学宫里老夫子们造的小弩好用多了。”文襄这才松了一口气,殇民武力惊人,但受巫的东西制约,这一波算是被克住了。
“从公子来得够及时的。”
“我也没想到,五殿下在此,还能叫一个盐江城本地的小姑娘遭了巫嗣的道。“从令霄言罢,扔下口口,又道,“抱歉,在这儿没有外人,学生应该说……拜见,长嬴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