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温礼昂坐在二楼的观景台看了一晚上的雪。
风雪交加的夜晚,铺天盖地的白色,只有路灯昏黄,成为视线里唯一一抹暖色,偶有雪花飘进来,温礼昂摊开手,雪花缓缓落在掌心,他看着它在掌中融化。听说人在极度寒冷的时候,大脑反而会变得更加清醒,但于他而言,清醒是一种痛苦。越清醒,越是痛苦。
尼古丁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手上的香烟快要燃尽,这个夜晚,他频频记起姜筠拒绝他时说的话--
“因为,我想和他有未来。”
那天,他放下了所有的尊严和底线,用他最为不耻的方式企图让她动摇,可她还是不屑一顾。
他甚至不祈求得到她完整的心,只要她施舍一点点的爱,他就能活下去。外情的对象,成为她躲在暗处的情人,虽然这只是欺骗她的说辞,但她也没有任何动摇。在她面前,他做了最极端的假设,他对她说他不要任何的名分,他说他可以成为她婚她不要他的身体,不要他的尊严。
她不要他的钱,也不要他的爱。
曾经他一点点的好,她都甘之如饴,如今他几乎把他的心全掏出来给她,她却不要了。
他不知道他还能做什么。
他向她走近一步,她就会往后再退一步。
他从来没有过这么无力的时刻。
本以为远离了这一切就能渐渐淡忘,但他低估了姜筠在他心里的重量,逃离了北城,他在陌生的国度呆了将近一个月,环境变了,但心里的记忆无法删除。日出之时,太阳挂在林间枯木上,如同油画里的世界,静谧又温柔。直到尖锐的电话铃声打断了这一切。
任由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来人不厌其烦,似乎要等到他接听电话为止,温礼昂不耐烦地起身走向客厅,看到微信显示的昵称,他眉头皱得更深。“大外甥,吃午饭了吗?最近过得怎么样?”
粗犷带着口音的男声在电话那头响起,夹杂着电视里嘈杂的声响灌入耳膜,异常刺耳。
"有事?”他用的是公事公办的口吻。
"好久没联系了,这不是阿东就要娶媳妇了,想喊你回老家喝喜酒,那娘家人瞧不起咱们,嫌家里穷,你回来给咱们长长脸。我和他们说,我外甥是个企业家、大老板,经常登报纸,他们还不信呢。
温礼昂站在阳台握紧了手机,林间草丛里有小动物一跃而过,他大脑开始放空。见他不说话,男人又开始翻起了旧账。
"咱们说到底也是一家人,以前你家里出了那样的事,要不是我收留你,你都要露宿街头了,舅舅是对你不好,但好歹也把你送到好人家家里去了,你才能走出我们椟边村,你现在能有这么大的成就,你多多少少也得记点舅舅的恩。听见他笑嘻嘻地说:“顺便也带你女朋友一起过来,沾沾喜气。温礼昂最想遗忘的记忆就这么被他轻飘飘地提起,拳头紧攥,正要把电话挂断,又温礼昂神色一愣:“什么女朋友?”
很漂亮的,说是刚毕业,那会过来还给我们买了很多东西。"就前两年到家里来的那个,叫什么名字我倒是忘了,"男人咳了咳嗓子,"反正长得一颗心吊在悬崖边上,温礼昂额头冒出了冷汗,几乎拿不稳手机,连声音也在颤抖。“是不是叫.....姜筠?”
男人努力回想,但还是想不起任何细节。
"记不得了,都那么久的事了,不过你舅妈手机里倒是拍了好些照片,但不知道还找不找得到,怎么了?"
壁炉里的火还在燃烧,温礼昂把手靠近,但先感觉到热的竟然是眼睛。是姜筠吗?
她曾经来过那个南方的小镇找过他吗?
个小时的高铁和一个半小时的大巴车才到达椟畋镇。
为了这张不确定的照片,次日,温礼昂从苏黎世机场飞往云城国际机场,又历经三山路崎岖,人坐在座位上晃晃荡荡如同在海上漂流,鼻间嗅到的是大巴车上难闻的气味,温礼昂心酸地想,所以当年她也是这么爬山涉水过来的吗?温礼昂回到了他从小长大的村落,那个影响他一生的地方。从离开的那天起,他就发誓不会再回来,他要挣脱这里的一切,好好生活。这里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感到厌恶,连做梦梦到这个地方都会止不住地干呕,他从不敢向姜筠提起他的过往,在监狱惨死的父亲,自杀的母亲,没有自尊寄居人下的自己,他害怕在她的眼睛里看到鄙夷和厌恶的目光。
他更担心她会害怕他,因为他是“强/奸犯的儿子”,是“没人要的野种”。没有人在知道了他的过去后,还会爱他。
尽头。
和离开时一样,再回来时也是个雨天,道路泥泞,遍地水洼,他凭着记忆走到巷口那个破旧、天花板缠满蜘蛛网的地方已经建成了两层的低矮楼房,门口贴着的春联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墙上挂着晒干的蔬菜,藤蔓也在往上攀爬。他毫无预兆地站在门口,吓了张建淞一跳,刚开始他还不敢相信,认出这是自己的大外甥后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跑了出来。
“怎么也不打声招呼,这就回来了,阿东的婚礼在下周呢,他娘家人也还没来,你这来得不是时候啊。”
温礼昂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只问他:“照片呢?”
“什么照片?”张建淞愣了愣。
“她两年前来这里的照片。”
久,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
张建淞这才反应了过来,撇了撇嘴:“哦,你说那个女孩的照片是吧,但过去那么温礼昂没和他废话,递给他一个信封,张建淞的眼睛立刻亮了,接过来掂量了一下,厚厚的一沓,忍不住又打开看了眼,立刻变得热情,眉开眼笑。“肯定能找到的,我这就去喊你舅妈拿手机下来。”
张建淞穿着布鞋几步就跑了上去。
温礼昂坐在客厅,听到楼上传来争论的声音--
“人家小姑娘都说了,不要让阿礼知道,三番四次地说了,你这人怎么嘴上没把门的?当时应得倒是勤。
“别废话,你知道给了多少钱吗,赶紧把手机拿过来。”“你就是掉钱眼里了,整天就是钱钱钱!
"
“没钱拿什么给阿东摆酒,没钱谁瞧得起咱们家,别啰嗦,快拿好手机,跟我下来。”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温礼昂闻着空气里咸腥的海鲜味,从屋檐往里看,幼时他写作业的那张沾满油渍的桌子如今还摆放在角落。
楼道终于传来脚步声,张建淞快步走了下来,堆着笑脸把手机递给他。吃完晚饭再走的,她说晚了就赶不上高铁了。
"大外甥,你看看,就只拍了这么几张,主要她就来了一个下午就回去了,我喊她温礼昂把手机接了过来,视线凝在屏幕上许久都没有移开。他没有猜错,是姜筠。
愿意爬山涉水来这里的人只有姜筠。
手机的像素很低,拍得并不清晰,但透过这几张照片,他好像看到了两年前的姜筠出现在这间屋子里。
她蹲在门口和邻居家的狗狗玩,笑得眼睛半眯,变成月牙眼,墙角处是她带过来的礼物,有保健品、茶叶、还买了一箱牛奶。
她那时候刚毕业也没什么钱,却买了这么多东西,一路提过来。在肩膀处。
最后一张照片,姜筠穿着湖水蓝的连衣裙,挽起袖口在厨房里帮忙洗碗,头发半垂妈还让她别干这些粗活来着。
张建淞见他神色不对,连忙解释:“不是我们逼她洗碗的,她自己要求洗的,你舅温礼昂留意到了照片拍摄的日期,2021年8月21日。
舅妈补充着细节:"那孩子那会还给我们看了你们的合照呢,问我们是不是很般配,特别活泼的一个女孩子,性格也好。我问她是怎么找过来的,她也不愿意说,只说差点迷路了,太丢脸了,让我们不要告诉你。
那孩子是真心喜欢你的,听到我说起你小时候的事情,还没听完就哭了,眼睛红得跟个兔子似的,我看得出来,她是在心疼你。"
温礼昂心脏一紧:“你全都告诉她了?”
舅妈神色变得惊慌,迟疑地点了点头。
"我、我以为她知道。
天边有雷声炸开,温礼昂久久没有回过神,血液仿佛在体内倒流。所以她早就知道了。
她早就知道他的身世,她早就知道他那些难堪的过去。片拍摄的日期,陷入了沉思,有些记忆从模糊变得清晰。返程时,坐在从云城飞往北城的飞机上,机舱外的世界一片漆黑,温礼昂想起了照他终于想起她那日的反常。
住,她的脑袋埋在他的胸口,她身上氤氲着淡淡的酒精味。他还记得那天是周六,他将近晚上十点才回到家,门刚打开,他就被姜筠迎面抱他问她:“你喝酒了?”
姜筠脸颊泛红,呆呆地点头:“嗯,喝了一点点。”
“不是和同事去邻市玩了吗?怎么提前回来了?”
姜筠没回答他的问题,却将他抱得更紧。
以后会有很多很多人爱你的。
“温礼昂,以后你有我了,你不会孤单的,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面对那些事的,你他轻声笑:“又说什么胡话?”
的,"今天回来的时候,我在想,如果我小时候认识你就好了“是上天把我补偿给你的,我要一辈子对你好,"说到这,她抬头看他,眼里亮晶晶--"
"为什么?”
姜筠信誓旦旦地说:"因为,我要当你的骑士,我要保护你,不让别人欺负你。"他当时以为她是喝醉了在胡言乱语,原来是这样。
他一生都被困在过去,而唯一要把他从过去拉出来的人,他却推开了。从飞机下来,温礼昂径自去了姜筠的出租屋。
此时此刻,他内心里有无数的疑问,也有无数的话想对她说。在姜筠小区外等了三个小时,终于看到她回来。
不过她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雪地里,陈琎走在前面,姜筠走在身后,亦步亦趋地踮起脚踩他走过的脚印。她乐此不疲地玩着游戏,朝身前的陈琎喊道:“陈琎,你别走那么快!”“陈琎,你让我一下我,不行吗?”
“陈琎,再不等我,我不理你了!”
抓起一把雪砸在他身上,笑得灿烂。
最后,她假装摔倒,惊呼了一声,陈琎果然关切地回过头,姜筠做好了准备,笑着在车里的温礼昂握紧了方向盘,为什么看到她幸福的笑容,他却比死了还要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