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差点
泥地脏污,还散落着房屋墙壁被打破之后的碎渣子一一随着少女被剑阵压迫身体,半张脸陷入污泥之中,那些碎渣亦划破她苍白脸颊。
那张清瘦的脸面如金纸,眸若点漆,尽管看着倔强不屈,但也确实到了强弩之末。
若强行用编钟镇压,只怕会将她压得粉身碎骨一一她死了不要紧,但若失手压碎了金羽仙鹤,那就麻烦了。和元良衡量再三,疾声:“撤阵!”
十四名弟子当即止住剑诀,没有丝毫犹豫的后退,压在薛庭笙脊背上的飞剑随之退开;那股压迫逼仄的气息顿散,但悬于剑阵之上的编钟却瞬间变大了数十倍,劈头盖脸扣了下来。
薛庭笙就地一滚避开扣下来的编钟,护在身上的剑气霎时四散,锋锐不改追击向散开的外门弟子。四时剑阵适才撤了,压迫不再,距离薛庭笙最近的三名弟子当即被剑气贯穿眉心,瞬息间气绝身亡。和元良大惊一一本以为刚才四时剑阵那一下已经重伤了薛庭笙根本,却万万没想到薛庭笙居然还有余力!不,何止是余力;看剑气杀人的效率,她分明是游刃有余!
和元良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要慌,重新结阵!”
“令狐柳!你们前去补足人数!”
刚刚被金网反噬的三名亲传弟子顿时顾不得调息内伤,顶着一张惨白的脸就冲了上去一-十四把飞剑悬空,郎朗剑诀声再起。
“赏罚应春秋!昏明顺寒暑!如是应四时!五行得其序!”
剑阵再度结成挡住了薛庭笙的剑气,站在弟子身后的和元良也不再顾虑金羽仙鹤,四指并联掐出一个五黑决,口中飞快诵念。
编钟凌空而起压在剑阵上方,乌泱泱朝着薛庭笙头顶压下!
她扭过头吐出嘴巴里的残血,却没有再像刚才那样被四时剑阵压得跪地不起,而是缓缓的站了起来。那十六道剑气绕她周身飞行,剑鸣声如鹤鸣悠长。布阵的弟子额头上不自觉冷汗滚滚,掐诀的手指也微微颤抖起来。
但无论他们如何拼命压榨自己体内的灵力以其御剑压迫,剑阵之下原本半跪的少女,仍旧是缓慢的,不容抗拒的,一点一点站起来了。
剑气飞舞扬起的疾风,不断拂动她乌黑的短发,凌乱乌发下,少女肌肤苍白如冷月,半边脸颊上沾着脏污与血迹,未干的血沿着她颧骨往下淌到下颚处,下眼睑是层淡淡的青黑色,浓黑眼瞳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竖瞳。如鬼似妖,阴气森森,浑然不似人样。
和元良不由得从心底感到几分胆寒,他察觉到此刻的薛庭笙状态与之前的薛庭笙全然不同一一她看起来分明就不是人!
胜负只在片刻,直觉告诉他,此战一输必死无疑!他毫不犹豫摆出法决:“梵行诸天,周回十方!无量大神,皆由我身!”
高悬剑阵之上的编钟响应咒语发出巨大嗡鸣声,再度荡开层层音浪;音浪打到薛庭笙身上,寸寸碎开,如同以卵击石。
她自巍然不动,而维持四时剑阵的弟子却被震得七窍流血,有两个修为不济的弟子直接昏死了过去。剑阵中叮叮当当落下去两把飞剑,气势大减一-薛庭笙手掐剑诀,对面和元良看着她掐出来的剑诀,眼皮不自觉狂跳。
作为锁星派弟子,薛庭笙所化用的剑诀,他简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那不正是四时剑阵的剑诀吗?但四时剑阵需要十四个人同时施展才能成阵,这小姑娘只看了他们布阵两次,就想复刻四时剑阵???理智上和元良知道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四时剑阵精妙异常,并非复刻一个口诀就能布阵成功。更何况这个阵法要求最少也要有十四个人才能施展,对面少女不仅是孤身一人,甚至还负了伤,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施展出四时剑阵才对。
但是望着她那双诡异的竖瞳,不知为何,和元良的头皮一阵阵发麻,作为修道者强烈的第六感,不断在向他警告着危险。
薛庭笙身边护体的十六道剑气飞出去了十四道,她那双眸,眼瞳变得越发纤细一一纤细的眼瞳浓黑如墨,鸭壳青色的眼白占了太多地方,在昏暗月光下越发显得鬼魅邪肆。少女嗓音沉稳清脆:“赏罚应春秋!昏明顺寒暑!如是应四时!五行得其序!”
霎时剑光更胜月光,一鼓作气掀翻了锁星派弟子补下的四时剑阵!
薛庭笙竟然以四时剑阵破了四时剑阵!
同阵对敌,不存在属性天象相克之说,输者只有一个原因:技不如人。
但是和元良总觉得对方所使出的四时剑阵,与他熟悉的四时剑阵有很大区别。虽然是同样的阵法……这样的念头在和元良脑中一闪而过,但眼下情况危急,他没空细想,只得暂时将那种异样感压下。剑阵被破,布阵弟子遭到反噬,纷纷吐血昏迷一一和元良见状,不再顾忌金羽仙鹤的安危,径直合拢手指:“仙道贵度,鬼道相连。天地渺茫,秽气氛氛。”“身度我界,体入自然。此时乐兮,皆由我恩。”高悬空中的编钟霎时变大了十倍不止,迎头盖下!这个大小,编钟盖下来时薛庭笙根本避无可避,连人带剑阵都被编钟盖在其中;剑气击在编钟内壁上,除了不断激起层层音浪外,并没有别的效果。
千变万化的四时剑阵,在这坚不可摧的编钟面前,到底是成了笼中鸟,一身本事再也发挥不出来。驱使法器的和元良唇边也溢出一丝血迹。
他脖颈上青筋暴起,头发亦被罡风吹乱,再也没有了平日里的风度一一眼见编钟扣住了薛庭笙,和元良这才松了口气,四肢百骸因为灵力过度汲取而返起剧烈的疼痛,迫使他不得不从自己的芥子囊中抓出两粒回灵丹。不等和元良将回灵丹放进嘴里一一
那变大之后无比沉稳的编钟,骤然颤抖,嗡鸣声阵阵。只是这次编钟嗡鸣不再有音浪滚滚,而是从编钟顶部缓慢裂开蛛网般的裂痕!
和元良手一抖,那两颗回灵丹滚落在地。
碧蓝剑气一往无前冲开编钟,气势浑厚丝毫不见颓废;和元良当机立断,抬手抓过半昏迷的燕飞翼,将他当做盾牌挡在自己身前!
燕飞翼已有真丹修为,他的身体便是一具绝佳的法器一一长鲸剑破开编钟后一鼓作气斩向和元良,不可避免的需要先斩燕飞翼。
原本已经昏死过去的燕飞翼生生又被痛醒,两眼一睁便看见剑气狂舞中一张苍白若鬼沾血带泥的脸。他尚未来得及思考辨认便先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长鲸剑如切割豆腐一般斩过他脖颈,剑刃斩在燕飞翼金丹之上,亦不过慢了半拍,咯'的一响,那枚金丹也被薛庭笙一斩为二。
薛庭笙那张苍白的脸上爬满深黛色血管的痕迹,蜿蜒的纹路显得她整个人格外的狰狞,那双墨黑的眼瞳已经完全变成了纤细一线,比之刚才越发诡异。
长鲸剑斩过燕飞翼后气势稍颓,再斩和元良时便只能半砍入他的胸口,剑锋卡在对方坚硬如铁的肋骨上,再也无法前进半分。
这一剑已经榨干了薛庭笙体内残余的所有灵力,原本是抱着一击必杀的想法才强行使出一一
和元良眼下也没有比薛庭笙好到哪里去。
他咬紧后槽牙,一脚踹在薛庭笙心口;薛庭笙被踹得倒飞出去,后背着地,紧紧抱着长鲸剑在地上滑出去数米,七窍内皆淌出血来。
她大口喘气,急着汲取呼吸,完全没有余力擦一下自己被血糊满的脸。
不过现在她的袖子也是脏了,擦了也白擦。薛庭笙只觉得惋惜,如果她的护心鳞还在,此战必胜。只可惜……她把护心鳞借给沈南皎了。沈南皎的修为是她废的,她要保沈南皎的命,总得为此负责。
所以薛庭笙只是感到惋惜,但并不后悔。
终究还是和元良余力更多,尚能站住,尽管他胸口至腹部都被长鲸剑生生砍开,内脏从伤口缝隙处流出来耷拉着。
这种伤势看着吓人,但远不及薛庭笙受的一半。他眯起眼望着被自己瑞飞出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少女,缓缓蹲下身从地面捡起一把佩剑。其他弟子都因为卷入他与薛庭笙的争斗或死或晕,此刻此时此地,还能保持清醒的便只剩下和元良与薛庭笙了。
尽管手中已经拿着剑了,但是和元良仍旧没有贸然靠近薛庭笙。
他现在已经完全不敢小看这个容貌稚嫩的少女了一一无论是战力还是心性,都堪称可怕。若非她身上原本就有伤,自己这边又占了先机与人数的优势,只怕谁输谁赢还不好说。
不过正因为如此,和元良认为:决不能放薛庭笙活着离开。
这样的敌人,光是活着都会令他寝食难安。观察了一会儿,确定薛庭笙已经没有再战之力,和元良握紧了自己的剑,慢慢向她靠近。
月光之下,夜色寂静,唯有和元良缓慢向薛庭笙靠近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极具规律。
薛庭笙闭着眼--因为睁开也看不见,所以干脆把眼睛闭上了一一她默数着和元良的脚步声,在片刻之间推测出他走进自己攻击范围之内的时间,垂在一边的手缓缓握成拳。
在脏污的衣服之下,少女苍白皮肤上渐渐浮出暗青色鳞片的纹路。
蓦然,多了一道脚步声。
薛庭笙眉心一跳,顾不上那股黏糊糊顺着自己眼皮流下来的血,把眼睛睁开,看向新出来的脚步声来源。糊着一层血的视线也是绯红色的,像层朦胧的红雾。红雾中又有月光,月光照着明月似的少年,对方白衣玉带,右手持一把莹润的雪白长弓,弓身流光溢彩,弓弦锋锐缠风。
少年左手上戴着黑色护甲,大拇指上一枚玉色扳指,扳指内侧下陷进明显的重叠划痕一一那是无数次拉动弓弦留下的痕迹。
他的脚步声没有丝毫掩饰,所以不止薛庭笙看向他,和元良也看向他。
沈南皎那张脸实在是太具备辨识度,加上他手里那张弓。
和元良眼皮乱跳,警惕的停下脚步,摆出客气的微笑:“原来是沈少爷…
他的客气话还没有说完,便见对面美貌少年皱起眉,倨傲的抬起下巴:“少跟我套近乎,我可不认识你一一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和元良…”
早就听闻望棠山的小少爷脾气极坏任性无礼,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只不过此时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最好顺着这个小少爷些,免得最后没死在那丫头手里,反而莫名其妙的在沈南皎手里送命。
和元良脑中有了想法,于是对沈南皎的无礼视若无睹,微笑道:“这位散修道友偷了我们锁星派的一件宝物,我们追她至此,发生了一些争执。”
“我们锁星派虽然是避世门派,但也并非完全与世隔绝,与望棠山也有过往来……”
沈南皎无视了和元良那些套近乎的话,自顾自走到薛庭笙身边。
他站着薛庭笙躺着,沈南皎的衣角都雪白,恰好垂到薛庭笙身边。
薛庭笙顺手往他衣角上抹了抹,留下脏手印。她的动作沈南皎看见了,他露出了无语的表情一-所幸他背对着和元良,站的位置又刚好挡住了和元良的视线,两人互动并没有被和元良察觉。
沈南皎故作惊讶:“薛庭笙?”
和元良的话被打断,一愣:“薛庭笙?谁……她是薛庭笙?”
薛庭笙的名字,和元良也有所耳闻。
据说是无门无派的散修,出身来历皆成迷,用剑的杀道修士,死在她手上的人把名字连起来可以串一桌烧烤;除了杀气重性格恶之外,倒是没有听闻过此人对金羽仙鹤有什么兴趣。
哦,这人好像和沈南皎有仇。
具体如何结仇的和元良就不知道了,反正道上大家都这么传。
如果那些传闻是真,面前这人果然是薛庭笙的话,和元良反倒是觉得松了一口气。
沈南皎和薛庭笙不对付,那么就不至于掉头来对付自己了。
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沈南皎却忽然回头望着和元良一一他的眼睛格外亮,此刻脸上再无半分刚才的散漫,反而是有种难以克制的兴奋。
就连自身灵力都不自觉的外溢,罡风吹得少年衣衫猎猎。
沈南皎:“喂!你可以滚了,看在你打伤了薛庭笙,还把人送到我面前的份儿上,我就不杀你了。”和元良…”
不是,我招你惹你了?
合着你这语气,没认出地上躺着的是薛庭笙之前,还真打算把我给杀了啊???
和元良也只敢在心里这样抱怨两句。
他坠在伤口外面的内脏被那股罡风刮得发痛,再看沈南皎一副杀意正浓的样子,只得先撤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今已经知道薛庭笙落在沈南皎手上,那么薛庭笙死后金羽仙鹤估计也在沈南皎手上一一沈大少爷看着不像是对金羽仙鹤感兴趣的样子。待自己养好伤后再上门讨要,总比眼下哽着一口气去触沈南皎霉头要来得好。
心下做出抉择,和元良加快了离开的速度,生怕沈南皎半路反悔。
沈南皎见他走远,松了口气,周身罡风随之一停。他将观风月塞回芥子囊,弯腰扶起薛庭笙一一薛庭笙所有的重量瞬间压上来,沈南皎却仍旧站得很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