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贝海幻境
站在门口商议事情的男人们,在谈及这件事情时,充满贪婪的目光落到那尊低矮的铁笼上。
玄金铁加固后的铁笼坚固无比,别说幼小的孩子,就算是正统的成年妖怪,也难以撕开。
是人类用来囚禁妖物的最好手段。
薛庭笙垂眼,松开了自己捂住沈南皎眼睛的手。她松手之后沈南皎也没睁开眼睛。沈南皎倒是说话算话,答应了薛庭笙不看,所以眼睛就一直紧紧闭着。但是薛庭笙很清楚,并不是捂住沈南皎的眼睛,他就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抓住沈南皎衣领将他拽起来。
沈南皎个子高,被薛庭笙拽得踉跄了几步;抬着手臂拽他有点麻烦,薛庭笙松开沈南皎衣领,垂下的手顺势扣住沈南皎手腕。
这种时候沈南皎还紧闭着眼睛,因为踉跄了一下所以有点慌张,但在慌张的同时,他依旧没有睁开眼睛。沈南皎:“怎么了怎么了?我们要走?去哪?嗳,薛庭笙你慢点!我看不见!”
薛庭笙:“……你把眼睛睁开不就能看见了。”沈南皎诧异:“我可以把眼睛睁开了吗?”薛庭笙:“嗯。”
沈南皎连忙把眼睛睁开。
骤然的光线变化,他的眼睛因为不适应而感到一点刺痛,眨了几下后便有生理性的泪光闪烁。
薛庭笙没有等他的眼睛完全适应光线,拽着他往屋外走去。
两人从门口立着的那三个男人身体之中穿过,薛庭笙紧紧扣着沈南皎的手腕,她掌心冰冷的汗水浸得沈南皎手腕上那块皮肤也变得滑腻。
他微微侧过脸,这个角度就算是回头也已经看不见铁笼了,却可以看见那三个男人的脸。
其中一个男人穿着黄色道袍,两手抄在袖子里,面容带笑。
剩下两个男人一个满脸匪气凶悍异常,另外一个则是名瘦高的瞎子,颧骨高耸得略显刻薄。
那三个男人的脸在沈南皎眼前一闪而过,他被薛庭笙大力拽着走出那个房间,然而走过那扇门后却听见了震天响的欢呼声,伴随着刺耳的尖叫。
“踩死它!把它撕碎!”
“冲啊!不准停!给我撞死它!”
尖叫声充满了癫狂的兴奋,转瞬间塞满了沈南皎的耳朵,吵得他脑子一阵一阵的疼。
他环顾左右,发现自己身处一处地下斗兽场。周围的观众衣着华丽,看得出来非富即贵。只不过他们脸上的表情过于狰狞,完全破坏了自身的气质。薛庭笙垂眼看着底下,声音冷冷:“把眼睛闭上,我没有让你睁开之前不准睁开。”
沈南皎”
薛庭笙偏过脸,眼神冰冷的望着他。
沈南皎上一次在薛庭笙脸上看见这种表情,还是她用剑捅穿自己心脉的时候。自从他死而复生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薛庭笙用这样冰冷的,充满杀意的眼神注视自己。他不自觉咽了咽口水,扭开脑袋的同时也将眼睛闭上,嘟囔:“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稀罕看,凶什么凶。”这次薛庭笙没有伸手去捂沈南皎的眼睛,见他闭眼后便移开了视线。
她重新将目光投向斗兽场中央,用阵法隔离开来的斗兽台上,三只巨大的成年蜥蜴妖正绕着一个瘦弱的小孩打转。
小孩衣衫褴褛,光看外貌难辨男女,但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却覆盖着墨绿色的厚实鳞片。
如此……丑陋。
薛庭笙冷眼望着幼年的自己与那些已经完全成熟的妖怪拼死搏杀,每一次摔倒或濒死的瞬间,都能引发看台上巨大的欢呼声浪。
血液和死亡刺激了这些人的神经,铁锈一般的腥臭味让这里的环境躁动不安。
当战局分出胜负,浑身几乎都沾满墨绿血迹的孩子踩上蜥蜴妖巨大的尸体时一-四面的欢呼尖叫几乎要掀翻这座斗兽场的屋顶!
当情绪燃烧过临界点时,看台上的客人不顾一切抓起自己身上值钱的东西抛向场内。
香囊,璎珞,玉坠,金锁。
数不清的,闪闪发光的珠宝,宛如暴雨从天而降。有几颗洁白的珍珠砸到女孩额角,沾染上妖物的血迹后又滚到地面。她抬起头,那张苍白的脸上,浓黑近墨的眼珠遥遥望着薛庭笙。
那双眼瞳因为主人情绪的变化,已经变成纤细的竖直一线。
视线对上的瞬间,明知道那只是幻境制造出来的假象,薛庭笙的情绪仍旧难以克制的出现了起伏。一种被挑衅的愤怒油然而生,她紧绷着脸,额角上的青筋微微抽动。
但薛庭笙的眼睛没有变化,眼珠仍旧是圆润的。她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情绪稍微起伏就会被影响到控制不住眼瞳变化的幼崽了。
沈南皎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发生什么了?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吵?”
周围的人群尖叫声过于声势浩大,沈南皎不明所以的反问轻易被淹没。
薛庭笙根本没有听清楚沈南皎说了什么,不过沈南皎毕竟就坐在薛庭笙旁边--即使听不清楚沈南皎说了什么,但薛庭笙能意识到了沈南皎确实说话了。
她原本专注于幼年期自己的眼神,微微偏移方向,看向旁边的沈南皎。
沈南皎还乖乖把眼睛闭着,而且闭得特别紧,用力合拢的眼皮将眉心心挤出褶皱,但表情很茫然,一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样子。
薛庭笙沉默了片刻,上半身侧转倾斜向沈南皎,“你刚刚说什么?”
她语气平静,不想被沈南皎听出异样。
但薛庭笙平静的声音也很快就被四周狂热的欢呼声给淹没一一沈南皎只隐约听见薛庭笙的声音,但是完全听不清楚她说了什么。
沈南皎:“啊?你一一说一一什一一么?”他将一只手笼在耳朵边,往薛庭笙的方向靠近。因为紧闭着眼睛,什么都看不见,沈南皎对两人之间的距离出现了判断失误;他是按照两人刚开始的间隔距离去靠近的,但沈南皎万万没想到薛庭笙为了听清楚自己讲话,也主动凑近了。
他侧着的脑袋毫无防备撞上薛庭笙的脸,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一二人不约而同冒出的痛呼声被周围的尖叫声吞噬。
薛庭笙捂住自己鼻子,因为外力撞击,她感觉自己鼻腔里变得酸酸的。
原本因为幻境而波动的心情,反而因为沈南皎这一撞,重新又变得冷静了下来。薛庭笙现在已经没有心思去关心斗兽场内的那个虚假幻影了。
她的目光落到对面的沈南皎身上。
沈南皎被撞到侧脸,一副很痛的样子,皱眉又皱脸,在整个过程中他倒是很守承诺,一直没有睁开眼睛。就是被撞得很痛,又痛又懵,一只手捂住自己被撞到的左脸,一只手本能的伸出去在空中胡乱抓了几下:“薛庭笙?薛庭笙?你撞我?”
薛庭笙一把抓住沈南皎在空中乱晃的手,“少血口喷人,明明是你撞我……你故意的吧?”
沈南皎恼了,紧闭着眼睛大声哔哔为自己辩解:“我为什么要故意撞自己?薛庭笙,你不要因为自己是这样的人,就也这样揣测别人!”
薛庭笙”
薛庭笙:“呵。”
拜沈南皎所赐,薛庭笙的心现在已经像一滩死水那样平静。
就算还有什么情绪起伏,那也基本上和这个幻境没有关系了,单纯只是被沈南皎烦的。
沈南皎总是有这样的能力,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抓走薛庭笙的注意力和视线一-薛庭笙不理解这是为什么,时常因此而感到烦躁。
她抓着沈南皎的手腕,拖着他往外走去。
那些形形色色衣着富贵的'人,像许多彩色的幻影,薛庭笙拉着沈南皎穿过这些幻影,那些幻影身上颜色鲜妍的光泽掠过她眼睫。
沈南皎被她拽得踉踉跄跄,时不时鬼叫两声:“慢点慢点一一我闭着眼的啊!我看不见啊!薛庭笙你慢点!”“薛庭笙我能不能把眼睛睁开了啊?我看不见路……哎哟!什么东西拌着我了!”
薛庭笙回答得言简意赅:“闭嘴,不准睁眼。”沈南皎:“不是,你记忆里到底有什么机密这么神秘啊?看一眼会死吗?”
薛庭笙:“想死的话就直说,不要这么辛苦的到处找理由。”
沈南皎”
终于走出斗兽场,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化作云烟消散。薛庭笙松开沈南皎的手腕:"可以睁眼了。”沈南皎:“可算是能睁眼了。”
他早就已经闭眼闭得烦闷,得到薛庭笙允许后连忙睁开眼睛左右看看。
此时他们已经不在斗兽场中,眼前所见是明显带着江南水乡风格的街道和房屋,不远处便有小桥流水,河面上零星生长着几片翠色荷叶。
沈南皎自言自语:“这地方看着有点眼熟。”薛庭笙没理他,自顾自皱眉,目光扫过两边街道。街道上有零星行人,和一些门庭冷清的铺子,距离薛庭笙不远的地方便有一个客栈,客栈外面挑着一面有些褪色的红旗子,正在晚霞的余晖中迎风招展。那间客栈有点眼熟,薛庭笙盯着客栈试图回想一一她对幼年时期的记忆,除了少部分特殊事件还有一点印象之外,剩余的基本上都变成了模糊不清的画面。沈南皎注意到薛庭笙的视线,便提议道:“要不要进客栈里看看?”
薛庭笙微微皱眉踌躇片刻,点头。
见薛庭笙没有意见,沈南皎抬起脚就往客栈方向走去。他才迈开一步,那一步还没来得及落地,胳膊就猛地被薛庭笙往后一拽,拽入旁边的拐角。
这回沈南皎是真没办法站稳,整个人往后栽倒,撞到薛庭笙身上。
薛庭笙也没站稳。
她过于专注的盯着某个地方,只顾着要把沈南皎拽回来,却根本没有注意到沈南皎是往自己这边倒;刚刚被沈南皎的脸撞过的鼻子还残余一点酸涩,紧接着就又被沈南皎的后背再撞了第二次。
两人撞成一团摔倒在地,沈南皎倒地之后居然不怎么觉得疼。
他正疑惑间,后背被人用力推了一把一一被蛮力推开的沈南皎反应过来:哦,压薛庭笙身上了。难怪不疼。
沈南皎揉着肩膀悻悻翻起身,扭头向薛庭笙:“你有他本来是想要骂薛庭笙是不是有病。
但是骂人的话沈南皎只来得及说一半,目光和薛庭笙对上视线时,他愣了愣。
薛庭笙刚单手撑着地面坐起来,脸还是那张脸,半垂耷拉的眼皮显得有点无精打采,但苍白的面颊上却微微泛起红晕一一那点红晕令她脸颊上细小的红血丝变得格外清晰。当然,更醒目的还是从薛庭笙鼻子里流出来的两行血红,正不紧不慢淌过她人中,嘴唇,啪嗒两声,在她胸口的衣襟上晕开暗红色血迹。
她好像还没意识到自己被撞得流鼻血了,也没有伸手去擦一下,甚至还因为沈南皎诧异的视线,而略带迷惑的歪了歪头。
紧接着,薛庭笙就感觉到有腥咸的液体浸进嘴巴里,她茫然又下意识的伸出舌头舔了一口,舌尖尝到她熟悉的鲜血的气味,腥热又带着一股诡异的甜。
沈南皎眼皮跳了跳,反应过来:“你干什么?嘴巴闭上一一你怎么还伸舌头舔啊!”
他卷起袖子,用干净的里层摁到薛庭笙鼻子上。沈南皎并不是自来熟的人,薛庭笙同样不是。但此时此刻两人却都没有察觉到这个动作越界的亲密一一薛庭笙是因为自己刚刚看见的那两个人而陷入了回忆,而沈南皎则是因为心烦。
刚刚看见薛庭笙流鼻血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沈南皎被吓了一跳,心慌得很厉害。
他也不是没有见过薛庭笙受伤。
有时候薛庭笙受伤还是他亲手揍的。
但以前沈南皎从来没有那种心慌的感觉,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因为不明白所以下意识的为此而心烦意乱,只想着快点把薛庭笙脸上的鼻血擦掉。
只要不看见薛庭笙脸上的鼻血,自己应该就不会那么烦了吧?
抱着这样的念头,沈南皎连爱干净这点习惯也抛弃了一半,直接用自己的里衣袖子往薛庭笙脸上用力揉搓。沈大少爷在给别人擦脸这件事情上实在是缺乏经验,拖着袖子往薛庭笙脸上乱擦一通,等他挪开手后,便沉默的发现自己不仅没有把薛庭笙的脸擦干净,反而将暗红血迹都糊开了,糊得薛庭笙脸颊上到处都是。她皮肤本就苍白,再糊上一层凌乱血迹,完全是民间话本里索命艳鬼的模样。
薛庭笙抬眼看向沈南皎:“擦干净了?”
沈南皎”
薛庭笙伸手往自己脸上一摸,摸到满手湿润的红色血迹。
她眉心跳了跳,顿时无暇顾及自己刚刚看见的人,注意力又落回了沈南皎身上,“你故意的?”沈南皎立刻举起一只手:“对天发誓,这次真不是。”薛庭笙:“你觉得我会信吗?”
沈南皎:“这次是真的!”
薛庭笙懒得理他,反手将掌心心湿润的血迹全部抹到沈南皎衣摆。
沈南皎自知心虚,也不躲,任凭薛庭笙把血迹往自己衣摆上擦,小声为自己辩解:“刚刚要不是你突然拽我,我也不会摔倒。我不摔倒,就不会撞到你,不会撞到你,就不会…噫!好脏!”
沈南皎的容忍度,终于还是在薛庭笙把脸扎进他胸口用他衣领子擦脸的时候,到达了极限。
他迅速后退,用手撑住薛庭笙的脸:“有话好好说!别把血蹭我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