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多看书
薛庭笙的话令沈南皎诧异,偏过脸看了她一眼。她还是老样子,满脸没睡醒的困倦,微微垂着眼皮,两手结印搭在膝盖上。在她收拢的掌心之间,源源不断的灵力宛如月光流转,维持着小舟四面的屏障,抵御外面的海波。
她好像并没有一种自己说了非常不得了的话的自觉。沈南皎:“你怎么知道?”
薛庭笙道:“多看书。”
她平淡语气中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嘲讽意味。不必明说沈南皎也知道,这是在回敬他之前管薛庭笙叫半文盲的事情。
他还要再说话,薛庭笙却抬手对他做了个禁声的姿势,同时撤去了小舟外面的屏障。
没有了屏障的保护,一层层海波噼啪噼啪拍到船舷上一一不过已经不是之前那种能强行将人推进前方白雾之中的那种诡异海浪了。
锁星派的人结束了操纵海波的阵法。
前方大船的边缘,出现了数名素白衣裳的年轻剑客,纵身飞下,足踏水面,目标明确的用剑尖直指那些尚未被海浪卷入白雾中充当踏脚石的散修!
很明显,锁星派已经确定了蛟穴的位置。
他们不再需要散修来做自己的踏脚石,所以要开始清场了。
薛庭笙收敛自身气息,一掌拍碎他们所乘坐的小舟,另外一只手抓住沈南皎胳膊,悄无声息跳上大船船尾。海船庞大,中间凸起的建筑隔开了船头船尾的视线,令前方的人无法直接看见船尾的情况。
修士固然可以通过灵力的波动来找人,但沈南皎现在修为弱到几近于无,根本没有什么灵力波动。而薛庭笙的灵力又尽数收敛。
隐藏自身气息是薛庭笙的拿手好戏,毕竞她树敌颇多,倒也没有强到无论什么样的敌人都能拿着剑直接冲上去一较高下的程度。
所以学会收敛自身气息用以躲避一些仇家的追杀,也是薛庭笙的必修课。
落地站稳后,薛庭笙摸了摸船板,正试图找个可以藏身的地方一一被她拽着胳膊的沈南皎忽然反手扯了扯薛庭笙。薛庭笙回头,没说话,用表情询问沈南皎又要发什么颠。
沈南皎指了指船尾处的一块船板,又指了指被薛庭笙抓住的胳膊。
薛庭笙沉默片刻,在他掌心心写字:【没东】她手指划过沈南皎掌心,修剪平整的指甲并不尖利,划过的地方留下一串酥麻的微痛。
沈南皎有点不适应,强忍着,反手在薛庭笙掌心写下:【是懂′不是′东)
薛庭笙”
沈南皎撇撇嘴,又写:【你松开我,我知道哪里能躲。】
薛庭笙松开沈南皎胳膊,然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心。她还是头一次被人在手心上写字,触感很怪。指甲划过皮肤确实是痛的,但又和薛庭笙所习惯的痛不太一样;没有那么尖利,还有点痒痒的。
和刀刃割开掌心;的痛处截然不同,温柔得令薛庭笙无从适应。
在她短暂发呆的瞬间,沈南皎已经掰开了船尾的活动板,自己跳下去,只露出一个脑袋,冲薛庭笙招手。沈南皎从小接触过很多海船,对这种东西的构造十分了解。
薛庭笙跟着跳下去一一
底下是专门开辟出来安置灵力发射炮台的空间,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源。
薛庭笙一下去就感知到了空气中剧烈的灵力残留。在外面甲板上时还会觉得有些凉意,但是这里面却很热,空气发热到有些灼人的地步。
黑暗中骤然亮起一簇白光,薛庭笙有些不适应的眯了眯眼睛,狭窄的视线范围内,看见两指并行夹着发光符纸的沈南皎。
她想起沈南皎的芥子囊中确乎有很多符纸,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不是用来打架的法器。
那些东西对薛庭笙无用,所以就没有收缴。他的脸被照得明亮,眼尾上挑的桃花眼婉转多情,浅色的瞳孔里倒映出符纸明亮的光点。
很直观的美丽,不需要找形容词,那张脸摆在人的视线所能看见的地方,人就要承认他是美丽的。薛庭笙盯着那张美丽的脸,半秒钟后她移开了视线,抬起手来,掌心一道微弱的灵力扩散开些许凉意,驱散了这片空间中的灼热。
这里的灵力残留反应很剧烈,所以在这里使用少许灵力不会被锁星派的人察觉。
薛庭笙向沈南皎伸手,沈南皎会意,从芥子囊中摸出第二张发光符纸放到薛庭笙掌心。
薛庭笙举起符纸,借着光环顾四周一一炮台的灵力压缩管道就在他们左边,往前是炮台底座,右边则是坚固的铁木船身。
为了保证散热,这片空间被开辟得很大,完全足够容纳她与沈南皎二人。如果往后走,还能隐约听见甲板上锁星派的人说话的声音。
不一会儿大船开动了,薛庭笙熄灭发光符纸,直接靠着船壁坐了下来。
沈南皎左看看右看看,觉得没什么意思,于是也熄灭符纸,在薛庭笙旁边坐下。
薛庭笙掌心散开的那点微弱灵力,还维持着清凉的空气,笼罩在二人身侧。
薛庭笙正闭目养神,原本平稳前行的大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个急拐弯。她睁开眼睛,一只手撑在地面稳住了自己。
她是稳住了,但是旁边的沈南皎没有稳住,一头撞上来,先是撞到薛庭笙肩膀,然后滚进薛庭笙怀里。他身上一股海水的味道,又混合了点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干净香气,骤然铺面时并不让人觉得难闻。只是沈南皎手忙脚乱的想要爬起来,起身时一只手撑到了薛庭笙腿上。
手掌按上去的瞬间沈南皎就呆住了,薛庭笙也呆住。毕竟是夏日,她穿得并不厚实,单层的裤子,布料轻快,被少年手掌按下,几近于无一一他掌心不太柔软,有些粗糙又滚热。
沈南皎慌得要张嘴,喉咙里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已经被薛庭笙一把捂住;他这才反应过来,此时此景并不适合说话。
修道者大多耳聪目明,他们里主舱又近,说话的话很容易被听见。
只是不说点什么解释一下的话,眼下情形又实在尴尬。薛庭笙还捂住沈南皎的嘴,而沈南皎的手还摁在薛庭笙大腿上。
他常年惯用弓箭,左撇子,左手比右手更擅长精细的掌握。这种本领已经变成沈南皎的一种本能,并不会因为修为消失就跟着消失。
于是此时此刻。
他的左手也像感受灵力流动,感受日光风向,感受箭矢本身的轻颤一样,轻易感受到那层绸缎单薄,底下少女年轻柔软的肌肉逐渐变得紧绷。
情况有些复杂,他抬眼看向薛庭笙,试图用眼神和薛庭笙交流。
他们离得太近,薛庭笙能感觉到沈南皎呼吸的气流拂在自己手指上。她注意到沈南皎的眼眸看过来了,但她没懂沈南皎这样看着自己是几个意思。
不过沈南皎眼睫毛真长啊。
沈南皎对她眨眼睛。
薛庭笙困惑:他有病啊?都这情况了还对我抛媚眼?沈南皎又对她眨了一下眼睛。
薛庭笙沉默片刻,思考:他眼睛里进东西了?沈南皎第三次对她眨眼睛。
薛庭笙:…
猜不出来他要说什么,他的手到底要在我腿上放多久?我大腿快被按麻了。
两人一个各种使眼色,一个死活接收不到,近在咫尺的距离,薛庭笙思考得快要累死了,沈南皎的眼睛也快要眨得抽筋了。
就在这时,海船陡然又是一个甩尾大转弯一一沈南皎被颠得整个人往前摔,压到薛庭笙身上。
两人脑袋撞到一起,中间隔着薛庭笙捂住沈南皎嘴巴的手。
薛庭笙满脑袋都是嗡嗡的回响,脸被沈南皎撞得好痛,后脑勺被船壁撞得好痛,平时很少完全睁开的眼睛一下子痛得睁大了。
还有不知道为什么,捂住沈南皎嘴巴的手也好痛。沈南皎像弹簧一样跳起来,往旁边滚,和薛庭笙拉开一段距离,两手抱着脑袋。
明明脸和后脑勺被撞的人都是薛庭笙,但是沈南皎看起来比她还崩溃,全靠死死咬着后槽牙,才强忍住了没有叫出声。
薛庭笙低头看了眼自己刚刚括住沈南皎嘴巴的手,看见自己掌心留下了几颗不太明显的牙印,牙印边缘正在缓缓的往外渗血。
难怪,她就说,怎么感觉手心痛痛的。
沈南皎是狗吧?撞一下都能用牙齿给她手掌心撞破皮。虽然对于薛庭笙来说,这种程度的伤口根本不能被称之为伤口,也根本不觉得痛就是了。
薛庭笙盯着自己掌心的牙印看了一会儿,歪过头去找沈南皎。
沈南皎坐在离她有点距离的地方,还双手抱着脑袋一副很崩溃的样子,也不知道在崩溃些什么。薛庭笙挪过去,拽起沈南皎衣角把自己掌心黏糊糊的水液擦干净。
沈南皎对薛庭笙拿自己衣服当抹布的行为一无所知,满脑子只剩下【亲到了亲到了亲到了亲到了我不干净了我完了亲到了亲到了亲到了我不干净了我完了)这行大字在循环播放。
他的脑子暂时宕机了,什么也没办法想。
这时,只听见外面甲板上隐约的一声欢呼:“快看!是金羽仙鹤!”
薛庭笙听见这声欢呼,目光陡然凌厉起来,抓起长鲸剑,打开活动板翻上去一-不同于底下的炙热,外面的甲板上仍旧有一层淡淡的白雾笼罩。
不过已经不是之前那种会将人的视线完全蒙蔽的蛟吐息,而是正常的带着凉意的白雾,透过那层单薄的白雾,可以清楚看见周围的景色。
薛庭笙收敛气息贴着船舱往前面甲板靠近,只见前面的甲板上正全须全尾站着锁星派的人。
他们已经通过了蛟穴,此刻海船正置身于一片碧蓝的海面之上。远处晨曦金辉璀璨,被白雾折射成无数曲折美丽的光束。
而在那万千光束之中,最为醒目的,莫过于那三只形态优美,通体金光闪烁的金羽仙鹤!
仙鹤体型较寻常的鹤要大上两倍不止,正悠悠踱步在海面上,就像在自家庭院里散步一般悠闲。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被金羽仙鹤吸引,和元良与燕飞翼也不例外。
他们比其他人知道得很多,也更能理解金羽仙鹤的含义,此刻他们望向金羽仙鹤的目光,都不自觉带上了狂热的痴迷。
就在他们皆惊叹于金羽仙鹤的美丽时,大船侧面忽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多谢锁星派诸位带路,这金羽仙鹤我就收下了!”
一道虚影破水而出,直奔前方那三只悠然散步的金羽仙鹤而去。
那些灵鸟并不怕人,无论是大船的接近,还是船上人说话的声音,都半点没有惊动它们,依旧怡然自得的在海面上缓步走动。
燕飞翼有过金羽仙鹤近在眼前又被散修夺走的先例,故而虽然被金羽仙鹤的美丽所震撼,却仍旧留着七分精神,见有人隐藏船身一路尾随至此,面色一沉,心中又被勾起懊悔与恨意,双手结了个翻天印,虚虚罩向虚影,大喝一声:“镇!”
灵力借由手印凝结,于半空中迅速形成一个巨大的山河印章,当头将那道虚影镇入海水之中;顿时海水飞溅,那虚影露出真身,却是一束稻草人。
众人注意力都被稻草人引走,另外一道人影急速靠近了金羽仙鹤。
眼见那金灿灿的灵鸟近在咫尺,散修脸上不自觉露出微微笑意。
燕飞翼不慌不忙露出一丝嘲讽的冷笑,“翻!”原本镇入海水之中的山河印章倒扣过来,印章上由灵力虚幻的雪山霎时化为实体磅礴扣下,直接将那名散修压成了烂泥!
海水之下,渐有血色涌起。
燕飞翼松开手背于身后,海面上那巨大的山河印章随之消失。
他不屑道:“一群自作聪明的宵小之辈,也敢在我面前用这声东击西的拙劣技巧。”
说罢他直接飞身向那三只金羽仙鹤而去一一若轮所长,其实和元良比他更适合出手抓捕金羽仙鹤。只是燕飞翼此前已经在秘境中失手了一次,这次便难免想要寻机证明自己,故而更加急躁。他已经因为上次失手的事情而受到宗主的责备,这次务必要好好表现,才能取得宗主的原谅。
和元良望着他飞身而出的背影,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收回了刚迈出去的步伐。就在燕飞翼手掌将要抓到金羽仙鹤时,海面陡然起浪!海浪张开犹如一张巨兽的口齿,径直将燕飞翼吞入大海之中。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别说本就认为自己已经势在必得的锁星派了,就连暗中观察的薛庭笙都没能反应过来。她暗暗比较了一下,得出结论:就算是自己去,也难以及时反应,还是会被那奇怪的海浪吞下去。因为那海浪涌起时薛庭笙没有察觉到任何的灵力波动。不是没有灵力波动,而是对方的灵力太快太迅猛,令人无法察觉。
有种这片大海就是对方的绝对主场的无力感。和元良脸色一变,后退离开船头,大喊:“结阵一-”他话音未落,大船四面海浪涌起;不同于之前月潮应海阵只是暗波阵阵的架势,这次的海浪涌起有千米之高,以丝毫不允许人反抗的姿态,直接将整艘海船给吞了下去!薛庭笙反应迅速用灵力给自己构筑出一个屏障,磅礴海浪狠狠撞在她的灵力屏障上,在月潮应海阵内都能安然无恙的屏障,却在海下暗潮的冲击出裂开蛛网般的痕迹。她面不改色的再度加强屏障,大量灵力供给迅速将那些蛛网裂痕全部修复平整。
隔着一层淡蓝色的屏障,外面是翻滚的海水与破碎木板。
刚才那瞬间冲袭过来的海浪足以将整艘海船撞碎,薛庭笙甚至在残缺的木板之中看见一些漂浮的血迹,还有已经彻底断气的白衣锁星派弟子。
会死人倒也正常,那么可怕的海浪,若是无人伤亡那才是不正常的。
薛庭笙只瞥了一眼便移开目光,借用灵力稳住身形后四处寻找沈南皎的踪迹。
她并不担心沈南皎的安全,只是有点担心这海浪会不会把他冲到别的什么荒岛上,那样的话她找起来会很麻烦。即使是薛庭笙,毕竟也还是个人。个人的力量在茫茫大海中就显得格外渺小。
她还没来得及找到沈南皎,原本就暗潮涌动的深海,骤然又卷起许多旋涡。
薛庭笙连同她的灵力屏障一起被卷进旋涡之中,像颗马场上的蹴鞠球,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滚得晕头转向;尽管还本能的维持着灵力屏障,但薛庭笙也确实被转得头晕眼花。
旋涡散去,薛庭笙终于脚踩实地,除了晕之外还有点想吐。
她用长鲸剑支着地面,抬头四顾,很快就发现了被甩在自己旁边的沈南皎一一沈南皎已经晕了过去,但好在身上没伤,只是手腕上那条碧色手链的表面有了些许划痕。不过那些划痕正在缓慢的消失,就好像那条手链是一个有着自我修复能力的活物一样。
薛庭笙用剑鞘用力拍了拍沈南皎的脸,坚硬的剑鞘拍到沈南皎柔软的脸颊上,给他脸上留下两道红色的印记。沈南皎在昏迷间痛得皱眉,觉得自己好像被人迎面打了两个耳刮子。
他慢悠悠醒转,看见薛庭笙的脸。沈南皎脑袋还有点晕乎乎,看见薛庭笙的脸近在咫尺,于是想也不想就伸出手去掐了一下。
薛庭笙”
沈南皎自言自语:“我怎么死了还能看见薛庭笙?薛庭笙不是应该在十八层地狱吗?”
薛庭笙拍开沈南皎的手:“看在孩子的份儿上,你自己起来,别逼我抽你。”
她语气冷冷,沈南皎脑子一下就被这句话弄清醒了,睁大眼睛一溜烟爬起来,摸摸自己肩膀又摸摸自己胳膊。沈南皎:“见鬼了,我居然还活着?!”
那么大的海浪,以他现在的修为,居然还能活着?沈南皎看向自己手腕上那条材质古怪的手链,正在怀疑一一薛庭笙忽然拔剑,站到了沈南皎前面。长鲸剑出鞘时带有轻快的剑鸣,那声音细听很像鲸鸣。薛庭笙握紧剑柄,目光凌厉望向前方。
沈南皎也意识到现在不是想东想西的时候,收敛心神的同时左右看了看。
他和薛庭笙被海底旋涡卷到了一个看起来像是……宫殿的地方?
而且还是非常华丽的宫殿。
光是他头顶横梁上镶嵌的那些紫色珍珠,就价值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