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卫崇(二)
果不其然,等朱津进入东宫正殿,瞧见的已是收拾整齐、面色沉静的卫崇了。
二人一番对答,朱津愣是没有占得几分便宜。那些虚名,无论是什么豢养家臣一一他如今的“家臣"还少吗一一还是暂时摄政,卫崇都大大方方地让给了他。然而,要说他一直不敢明着插手的两宫宫卫,卫崇却是寸步不让。
朱津看着他,面色不改,心中却是难免震惊。确实,要说卫崇也并非真是个草包太子,在这种紧要时刻,总还是懂得该如何应对的。
何况徐鸯方才已经回来见他了。
说来也滑稽,方才一见徐鸯进殿,他就立刻站了起来,原先心中想着不要迎上去,不要说软话,不要认错,也都立刻忘到了脑后。不等徐鸯行礼,他便迎上前,口中把白日里和那起子宫人商议的事全囫囵交代了。一面交代,一面说这主意根本不是他出的,把自己推脱得干干净净。一一他没料到,徐鸯根本还没听说这些事呢,更没有责问他,他自己就先都交代了,可不是滑稽吗?
更可惜的是,徐鸯脸上挂着笑,却真是没听进去几句,只耐心地等着卫崇说完,温声回了一句。
不管是什么事,都且放下,她有话要对卫崇说。这一说,卫崇心中不免生出三分得意。可见虽然是假话,但徐鸯心中毕竞还是有他,听见这些话,想必还是会有些醋意。想必是来“挽回"他的。他等着徐鸯说些好话来哄他,或是像二人新婚时那样带着点羞涩,剖白一样地同他说些心里话。
但徐鸯一开口,却是:
“大司马的人动了,围住了北宫…陛下恐怕出事了。如果我猜的不错,最迟两刻钟,他就要来见你了。
“一一届时,你该怎么说,心中有数吗?”她握着他的手,抬眼看他,目光如水,好像真回到了他们大婚的那夜。他喝了些酒,胸口那心便怦怦直跳,当赤色喜帐中头回看见徐鸯穿着婚服,画着妆容的模样,他烦躁得几乎要把那不听话的心就这么直接掏出来,塞到她怀中。那一夜徐鸯显然是爱他的。他知道徐鸯一直是爱他的。“知道……不,不知道。你同我说。"他想也没想便应道。朱津从东宫出来,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一出东宫,他的脸便沉了下来。
这可是难得,候在外面的刘肃见状,生怕出了什么意外,急忙迎上去。“明公这是……
“消息还是走漏了。“朱津说。
刘肃一愣,道:“怎会?我可以保证,今晚绝没有人逃出北宫,更无法送信到南宫来。”
“这么大的事,一句话就能说清,还需要送′信′吗?只要随便在军中安插个探子,看见这军中的动作,哪里还有不懂的。至于递信……要知道,这宫中的禁卫,也都是她手下的人,哪里还需要避着人。“朱津笑了一声,“是我的疏忽,没有想到这东宫之中,还真有人也早早预备下了。”………明公是说,太子殿下?”
朱津没有答,只兀自一哂。
他扭头去吩咐旁人连夜把尚书台的几个官员拎去北宫,说罢,才又想起来,回刘肃道:
“今后要这小子'陛下了。注意着点。”
一一他自己这句话就不太尊重,也没人敢指出来。下面只传来好几人的齐声应答。
这一夜,竟这样快地过去了。
很快天明,尚书台那几个官员已经被押去了宫中,除了一个冥顽不灵的,声称必须要见到太子本人才肯拟旨的老顽固,旁人也大都认了-一皇帝本就不是什么得人心的好皇帝,他死了,众人悲切无几,更多的是惊慌。出人意料的是,朱津居然也应允了。
朝臣不知道他连夜去了东宫,与新帝达成了怎样的协议,自是惊疑不定。在外人面前,朱津好似破天荒听进去了那些劝诫一般,换上了忠臣的外衣。接下来的一切,都循规蹈矩着来。
没多久,太子卫崇从南宫赶至北宫,和皇后徐氏一齐,哭倒在皇帝死去的身体前。有太医令和尚书令一左一右站着,在那些要臣面前装模作样地宣读先帝留下的“遗旨",立太子卫崇为新帝。
接着,朱津带头拜下,他身后自然也乌泱泱地跪了一地,改称卫崇为“陛下”。
卫崇挪开徐鸯为她准备的,沾了辛辣之物的袖口,看了看跪在他面前的朱津。
他这个皇帝头一个旨意,便是加封朱津为新阳侯,赐鈇钺,并以自己不熟政务为由,请其摄政。
跪着的众人不知是这是演的哪一出,越发不敢说话了。一一朱津如此规矩,还可以推说是他见新帝登基,想要借些“从龙"之功,日后算起来也是大义一条。但卫崇这“臭名昭著"的混账太子,今日竞转了性了,和朱津和和气气地在演着好君臣…那可真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要知道,就算是朱津权势最盛,连皇帝一一现在该称先帝了一一都避其锋芒的时候,也就是卫崇敢在人前骂此人寡廉鲜耻,欺君罔上。否则,也不会做了这么多年太子,那东宫却还像冷宫一样,没几个臣僚敢踏足了。大家都是混口饭吃,谁也不希望自己跟着的人,哪怕是太子,某一日脾气犯了,指着朱津的鼻子骂人,届时,卫崇不一定有事,自己的小命反而要受牵连。这样的人,有一天居然能这样和气地劝朱津摄政……如此,朱津装模作样的一番推拒之后,大事就这么顺利定了下来。卫崇登基为帝。
他的第二个旨意,就是封原先的太子妃徐鸯为皇后。这本是极寻常的一道圣旨,不过是走个过场,但朱津听见时,还是抬起眼来,难得地打量了卫崇一眼。
当然,也只有这一眼,他又不动声色地敛了眼睑。不日,东宫几乎全都要搬进北宫来,皇帝要住进章德殿,皇后则是崇德殿,连太后也要挪去永乐宫,更别提还有这阖宫的宫妃。登基大典也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之中。
而所有的事,又不可避免地要落到徐鸯手上。毕竟,她不仅是已经协理南宫宫务半年的前太子妃,还是新帝一即位便册封的皇后。在宫中的地位一时无两。
但卫崇当夜住进章德殿,被那些日日来刺探情形和讨封赏的王公大臣缠住后,还真再也没见过她。
等他腾出了时间,亲自要去崇德殿走一遭,给徐鸯一个“惊喜”,却又只看见了一个空荡荡的宫室。
徐太后离开了,徐鸯却还没有来。
卫崇愣住。他不信邪,在黑乎乎的崇德殿就这么坐了半日,等到夜里,也没等来人,气得几乎又要打砸东西。
还是孙节机灵,上前劝道:
“皇后殿下不过是晚些来,陛下此时砸了,若皇后瞧见了,岂不是又平添变故?″
卫崇听了,深吸一口气,堪堪忍住怒火,把袖袍一甩,气急骂道:“一一这皇帝究竟有什么做头!还不快去南宫请她!”徐鸯是在南宫。
这几日她忙的事,也都是在南宫处理的。倒不是她不愿意去崇德殿住,事实上,她恨不得立刻就去章德殿,帮着卫崇应付那些心怀鬼胎的臣僚们。但她实在是被绊到了,被这整个南宫。
先前说过,南宫所住都是先帝的妃嫔。这些人,就算原先多么不好惹,宫中多么暗流涌动,只先帝一死,她们的命运也几乎成了定局。那些曾经争得面红耳赤,或是誓要老死不相往来的,都不管不顾地一同筹谋起来。
她们住在南宫,听了不知多少东宫里太子与太子妃争执的故事。就算那些宫人看不清,朝臣看不清,她们这些指着情爱过日子的人难道还看不清吗?这太子显然满脑子都是太子妃,也就是说,若是太子妃,也就是当今的皇后徐鸯开口,未尝不能求到圣旨。
当今之计,唯有与徐鸯搭上关系,才是唯一的求生之道。为此,他们推了唯一一位,还算得上与徐鸯说得上话的宫妃一-也就是那另一位皇子的母亲一一齐夫人,来劝徐鸯。“这事我心中早有数。你放心。”
“我知道,但她们担心的是……“齐夫人脸皮薄,说起这些话来也难免吞吞吐吐,“是你一走,万一宫中又生了什么变故…”这就是要留徐鸯在南宫,“镇”着南宫了。确实得寸进尺。不止是难为她的事……她们原先待徐鸯可不算客气。但徐鸯看着她,还是点点头,道:
“告诉她们不必担心。这几日我可以不走。”正因此,这几日里,徐鸯还是呆在东宫办事。好在卫崇那夜没有让步,宫中的事她发话还是算数的,因此这几日的忙碌也不算白费功夫,北宫该搬的,该清点的,大都清点完了,登基大典也差不多筹备齐全了。她这才想起来要去见卫崇一面。
好巧不巧,今日也是卫崇因她不在而大为光火的第三日,他派去东宫送信的小黄门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却都是泥牛入海,没了回应。因此,自中午开始,他便发了一通脾气,懒得再去应付那些前朝的麻烦事了,只推说不适,把进宫的人都轰了出去。他是清净了,朝臣那边可是犯了嘀咕,朱津更是看着信报,冷着脸想了片刻,起身入宫。
一一皇帝一改先前装出的亲和模样,发这样大的火,很容易被人误解为对什么事的不满。于情于理,他都得进宫看一眼。也是好巧不巧,他进宫时,正撞见一人从章德殿中走出。不是旁人,正是徐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