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卫韫（三）
原来竟是在说她的坏话！
卫韫还想多偷听一会,但她一生气，纵使没有睁眼，只脸颊一鼓，卫崇自然当即就发觉了。他不作声，只蔫坏地拿指节轻轻碰了碰她的脸。一一他在外面走了足足有半刻的路，手冰冰凉凉的，一下把卫韫惊得缩回徐鸯怀里。
也是她向来笨笨的，脑子只能记住一件事，既然记住了这个，转头便把刚才二人说她的“坏话”忘得一干二净。
“徐子若！你又欺负我!"她一睁眼便大声告状。只见她抱住徐鸯的后颈，熟练而灵活地把脑袋枕在了徐鸯的左肩上，真像只小猴子一样死死抱住，又扁了扁嘴，眼看着"宣言"结束，就要开始号啕大哭起来了。
徐鸯急忙伸手过来，一面搂紧了，防止她再动手动脚，掉下来真把自己摔哭了，一面爱怜地理了理她脸颊两侧因为打盹而翘起的碎发，轻声道：“谁欺负你了，碰一下你而已一一我们卫氏最英勇果敢的小公主，好像没有这么娇气吧？″
“我……”
卫韫哪里有徐鸯这样善辩，只一句，就被绕晕了，于是那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也被徐鸯四两拨千斤地驱散了。卫韫吸了吸鼻子，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只好把脑袋往她颈间一躲，气鼓鼓地埋着。
小姑娘还是要面子的。
她偷偷瞟一眼，瞧见卫崇果然跟方才一样，咧着嘴在笑她，根本没有"悔改”的意思，才又想起方才的控诉，委委屈屈地接着说：“………那这会儿总是欺负我了吧！他明明在笑我！”徐鸯一噎，生生地把笑忍住了，也抬眼，冲着卫崇一抬眉，道：“是啊！你怎么笑她呢！″
卫崇闻言，笑得越发肆意。他凑上前来，用他那冰凉的手又狠狠揉了一把卫韫红彤彤的脸，再顺势把她一捞，在她既惊吓又欢快的尖叫声中把她从徐鸯怀里抱出来，往上一抛一一
“哎呀！”
不过转瞬，尖叫声又戛然而止，卫崇已经稳稳地接住了她。“还要再来不？"他问。
“……还要。"卫韫扭泥道。
卫崇一哂，又故意问：“那我欺负你了没？当着陛下的面，咱们要分说清楚。”
卫韫眼睛一瞪，终于也明白了卫崇的“威胁"，但她天性实在贪玩，瞪着卫崇不过片刻，就在徐鸯笑眯眯的视线里败下阵来。….……那你要带我骑大马。“她说。像是认真地在讨价还价。卫崇越发笑得爽朗，徐鸯也笑，伸手来捏她的鼻子，道：“都几岁了，还’骑大马′一一”
“那还不是都怪徐子若都不来宫里陪我！"卫韫道。话虽然直白，但道理的确是不错。
北宫毕竞守备森严，虽然这些年来有徐鸯发话，让卫崇时不时能进宫住上一段时间，但毕竟不算合规。到时候，万一真惹出什么流言……虽然他们两人都不是介意这些虚名的人，但卫崇是绝不肯自己成为徐鸯生涯中的“污点”的，而徐鸯为了卫崇着想，也不愿意真让人觉得他是靠什么裙带关系、爬龙床上位一一他在宫里宿的时候，倒的确是夜夜缠着徐鸯的一-所以这事还就这么僵持下来了。加上卫韫小的时候正是徐鸯与卫崇最忙的时候，天下刚平定，各处的任命、调度，乃至于此前本朝累积下来的冗余弊病，都最好在此时趁机清理了。那段时间，她大多是在太后和聂姜宫中渡过的。要她认卫崇，徐鸯还真很是费了一番功夫。好在也许父女还是有些感应的。不管是血脉之间的联系，还是因为这两个人都胡闹到一处去了，总归等卫崇闲下来，费心思讨到这位小祖宗的欢心后，乘下的事都是一日千里。凡是他进宫来的日子，只要徐鸯忙着处理政务，他就偷偷摸摸带着卫韫各处撒欢。
一个小的一个老的，把北宫中的鸟都捉没了。这当中还有个实在稀奇的小事。卫韫自小是不太会认人，但和卫崇混了几日，别的人没认上，连卫崇自己也不一定认得上，偏偏对聂姜一口一个“姨姨”，再也没喊错过。
徐鸯后来问起，卫崇咧嘴一笑，也不遮掩，只道：“你没在那种宫妃间的环境里长大，等着瞧吧，聂妃指不定更喜欢姑娘这么叫她呢。”…这又是什么道理？徐鸯听完了一番话，仍是满头雾水。好在聂姜还真很是满意，在此事上短暂地与卫崇达成了“同盟”，原先她总不赞成卫崇带着姑娘疯玩，这事之后，也不再提了。
等徐鸯发觉，勒令停止这种玩物丧志的活动，已经晚了。一一也是因此，徐鸯至今仍觉得，如果说要算清楚究竟谁才是助长这位小祖宗的罪魁祸首，她自己认第一，那卫崇绝对名列前茅，少说也是前三。就这样，在卫韫的成长过程中，卫崇的参与真可谓是"骤冷骤热”，就算徐鸯这样不善于育儿的人，也大约能明白这其实是不对劲的。若非如此，其实她也不会大费周章，来这一趟南宫……徐鸯咳嗽了一声，利落地转移了话题。
“…好了，不说笑了，"她把脸故意一板，道，“你不是先前说找朕有事呢吗？什么事？重不重要？”
果然，卫韫是吃这一套的。不止卫韫，所有小孩都对这样正经的对话没有抵抗力，她眨眨眼，立刻从卫崇怀里蹦了下来，严肃地抬头，同徐鸯强调：“很重要的事！”
“哦？“徐鸯问，“那是什么事？”
其实她早便知道卫韫去见了一趟陆丰。但她也的确好奇卫韫这样风风火火赶来找她，究竞是为了什么。
“我……你还记得那年我把花灯分给其他人，你答应我要′赔′我一个旁的东西来着……”
“记得。“徐鸯有些疑惑地问，“那都是三四年前的事了吧？”卫韫涨红了脸：“哎呀，你别管！你应了我的，你还是皇……“好好好。你说，你想要什么。"徐鸯立刻道。卫韫看她一眼，又看卫崇一眼。
“……我想要章德殿上的那幅画。"她说。………啊？”
说实话，徐鸯想过自家姑娘会开口要许多东西，但着实没想过她会要这个。卫韫虽然大大咧咧，但在这种奇奇怪怪的地方一向不缺小机灵，她等到这一刻，当然是“抠门"极了，心中知道寻常东西她要，徐鸯当然不会不给，因此没必要浪费这难得的机会，这是其一。
而她也确实曾经表现过对某些事物的偏好。早先是吃的；后来明白了财帛的意义，就像只毛茸茸的小雀鸟一样喜欢上了亮晶晶的东西，金银珠宝，都爱；再往后，等她去了宫邸学，像模像样地受了些许熏陶，又喜欢上了稀奇古怪的小动物，猫狗虫鱼，见一个就能玩上一两日，美名其曰是万物有灵，实际上………至少猫狗都嫌她。
不管怎样，无论在哪一个阶段，在哪个时机，她都是对画这样枯燥无味，还会让人联想到课业的事物没有一丁点兴趣。这是其二。甚至当她说出这话时，徐鸯还很是想了一会，才想明白，原来是要她挂在大殿上的那幅画啊。
嗯？
……是要她挂在大殿上的那副画！
那玩意，几乎可以称之为国宝了！
徐鸯还没说话，卫崇先是一惊。
他急忙伸手，把卫韫又生生捞了回来，就差亲自捂住她的嘴了。“你这小兔崽子，知道那画有多宝贵吗？那是无价之宝！”他也的确没有夸张。这是徐鸯南巡那年，路过淮扬，那一带的商会带头献上来的。说价值千金或许是夸张了，但这是江左一带，整整两州百姓自发筹集，由上百个手艺人，不收取分文，一针一线织出来的。别说是本朝了，就是往上数到前朝，也从没有这样的事。画的也是“灵鹿图”，是徐鸯虎口脱险的那一幕，预示她该当是中兴之主。徐鸯甚至觉得有些惶恐，一收到，和王琬商议过后，便规规矩矩地挂在了章德殿。是感激，也是警醒自己。
…这样的画，怎么可能轻易地送给旁人？
哪怕那人是她和卫崇惯得能上天的自家姑娘。卫崇这样说，卫韫当然也意识到了不对。她抽了抽鼻子，又看了眼徐鸯的眼色，委委屈屈地说：
“好吧……那我不要了。敬卿你不要生气…答应我的之后再给也行…”…说她顽劣吧，被卫崇这么抱着，头一缩，确实像个躲进盖子里的小蘑菇一样，可怜兮兮的。但说她委屈吧，认错归认错，喊徐鸯竞还喊的表字，也不知道喊一句“陛下"，况且都这样了，还扣扣巴巴地惦记着日后从徐鸯那讨个别的真不知道说她什么好。
徐鸯叹口气，有些哭笑不得地半蹲下来，与她平视。“这东西不能给你。因为是旁人送给我的，有旁人的心心意。“她说，“但是你能跟我说说，你要这个拿来做什么吗？”
“我要…“卫韫瞅着她，吞吞吐吐道，“我要拿来……博美人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