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徐鸯（四）
好嘛,卫家又出了个情种。
但还好，这回不是先帝那样多情，甚至于滥情的。一一原来不是“徐大将军"送义妹进宫，蛊惑皇帝，而是皇帝本身就是个深情的！这一通话，林林总总讲了许多事，言下之意也有不少，但总结而言，就是六个大字：
“是朕要娶她的。”
甚至话到这里，还与前情相印证上了一一说不定正是皇帝这样深情，大将军多少知道一二，所以回京才回得这样匆忙，以至于近乎抛下在沙州的大军不管了毕竟，正如众人皆知的那样，这大将军着实与他的"义女"没有甚交情。比起为了一个陌生的女子日夜兼程，当然是为皇帝戎马，才说得通嘛。事已至此,也自然都知道骂卫崇是无用的。甚至劝皇帝恐怕也是无用的。
一一那还怎么办，自古，凡是皇帝想塞进后宫里的，万千个都是使得的，何况人家这本也是有凭有据，青梅竹马，郎情妾意，皇帝还在兴头上。就算是真担忧徐家把持朝政,那也要等他这头脑不发热了,再来劝。于是，皇帝一番话，朝上众人不能说是心悦诚服，但至少也鲜有人再敢驳他的面子了。
当然，徐鸯其实并非一定要这样强硬。
不过摆出这样“深情"的模样，总是利大于弊的。不仅能一了百了地解决那些世家门阀想往她后宫塞人的问题一一皇帝爱惨了这位，原先给先帝塞人是为了讨好皇帝，现今谁还敢自找不快？一-还有另一桩重要的好处。既然皇帝主意已定，手起刀落，这立后的章程便毋需在这儿跟他们耗着了。毕竞就算“徐鸯”论理是可以等的，但她肚子里这位祖宗可是不能等的。再过半月，哪怕聂姜的手艺再好，这肚子一旦大起来，可实在是不大方便见人了。因此，能早一日是一日。
前朝反对的声音弱了下来，后宫也越发热闹地筹备起来，眼看着立后的事虽不算顺利，但总算是一日日地进行了下去。而卫崇，竟也借机继续赖在了宫里。
要说他聪明呢，在这种事上，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他的身体如何康健，没过半个月，伤便好了大半，眼看着要被徐鸯并徐太后二人催着出宫了，偏他还真想出一个徐鸯不能拒绝的理由来一一陪"徐鸯″待嫁。
也是，徐太后是徐鸯的姑母，却更是皇帝亲母，而她的父母早已殒命，如今只有她一个人“死而复生”，于是，留在世上的“亲人”，也只有卫崇这一个“兄”了。
若卫崇出宫了，“徐鸯”不出宫，没名没分地留在宫中，未免又引起那些老顽固的不满。
为免在这临到大典的前几日出岔子，徐鸯似笑非笑地看着卫崇，还是允了他的提议。
“既如此，戏要做就做全套，这章德殿是不能住了，你且搬出来，就…就住到崇德殿吧。“她说，“先前嘱咐你的规矩可不要忘了一-”卫崇听到一半，先是听到要搬出去，心中难免失落，又是听到章德殿，方才撇下去的嘴角立时又不自觉地翘了起来，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一-那可是正正经经皇后住的地盘，虽说他与徐鸯如今是不清不楚，没个定论，但能住进崇德殿，至少霸着这位置，又是徐鸯默认的，岂不是已经开了个好头了一一于是不等徐鸯说完，便抢过话头来，也没过脑子便道：“一一都是知晓的，不能见外臣，不能见聂氏，不能同除了章德殿和永乐宫之外的内侍攀谈。”
这是上回他问出了立后之事，徐鸯生怕他再做出什么事来，又同他立下的规矩。
其实这一桩立后的事，若说与卫崇全然无关，连徐鸯自己也是不信的。她原先瞒着卫崇，便是还犹豫着，不知道要怎么同他开这个口。像是个惊喜似的说出来，学那些昏君“博美人一笑”似的，倒也不是不行。何况这事本身就是足以教卫崇受宠若惊的一-正如他后来想的那般，只要是“工崇”同“徐鸯"大婚，他未尝不是有了“名分”，连说话底气都要足一点。…虽然卫崇如今再怎么后悔，这脸上一道浅浅的白印子是怎么涂药也还顽固地留着，霸气有余，说美却是实实在在沾不上边了。当然徐鸯又不是那等以貌取人的肤浅角色，卫崇自己暗处管陈旺要药膏也就罢了，她是从不觉得这有什么。不见那郭茂，此等面容可怖之人，她也愿意重用的。
她犹豫，是因为还存了些气。或者说，是想让卫崇觉得她还存了些气。一部分是气卫崇在章德殿闹的那回动静，另一部分，当然是气他当时意气用事，一走了之。
没错，自回京，甚至是自卫崇从临州回来，他确实越发改进了。做事不再不计后果，不再冲动易怒，也不再恃强凌弱，端的是一副好学生的姿态。但一则徐鸯不知这是否只是他卖乖讨巧，或是朝三暮四的习性，总要拖上一拖，日久方见人心。二则，她又不似卫崇一般的情根深种，她徐鸯，哪怕一帮子都没个体己人，也乐得自在，反正身为皇帝，总不会缺小意温存的侍者。何况而今有了肚子里这个，既打定主意要留，她就更是全无后顾之忧了！再有一个，这才几日呢，从卫崇巴巴地跑回来，缠着她，也还没过一个月的时间。
说难听点，她是对卫崇存着几分留恋，否则也不会想个这样的法子，或许也不会留下那孩子；她同样能体谅卫崇先前骤然得知真相，一时受不了，要与她分说清楚；她更是猜到了卫崇这一走，等回来，估计又是这死乞白赖，又懊悔又可怜的模样一一
但，虽说她是这样通情达理之人，可也不代表卫崇想做什么，她就要照单全收了。不说旁的，她从前养狗，也是这样喜爱，可若那狗儿不听话，哪日钻了墙角溜达出去，再灰溜溜地回来时，她心疼归心疼，却也是要狠狠饿上两顿，甚至打上两顿，方能让他把这难过刻进骨头里。若不然，知道了主人舍不得，难保没有下回，下下回……再有几回，这畜牲可当真是不必要了！
话又说回来，卫崇是个能跑会跳，能文能武的活人，他有自己的主意，也不至于真拿猫啊狗啊的同他比对着。徐鸯则更是断就断了，从不拖泥带水。卫崇回京至今，他二人八字都没一撇，还不至于就到“要”或"不要”的地步。这也正是徐鸯犹豫的原因。
她还没想好什么时候给卫崇开这扇门，甚至，还没想好要不要给卫崇开这扇门。
这事被卫崇阴差阳错地捅破了，也算是解了她这不必要的优柔。就让卫崇“领这个情”，又如何？因而此番她也平白洒脱起来，就这么随手一指，把卫崇指去了崇德殿。
这两日，崇德殿中可比章德殿还要热闹几分。卫崇住进去，当然是在“偏殿"。但他早打心里认定了这崇德殿已是囊中之物，进去头一桩事，不是旁的，倒是巡视一番。正殿之中，除了仍零星有几个宫人仍在准备，其余满满当当，几乎尽是封后大典要用的用具。
想也是，“徐鸯”又不会真住进来，而他这个自诩的“真正的主人"更是不方便常进宫。若再多置办些东西，只为了这一出戏，反而铺张浪费，不值当了。卫崇一面想着，一面命那些宫人先行退下，自己先把这些东西过了一遍，从“嫁妆"到“婚房”，一应俱全。心里早泛起蜜来了。不过瞧见那嫁衣时，却愣了愣。
只见这祎衣被挂在衣桁上，正正摆在殿中央，其实卫崇一进门便瞧见了，不过是此刻凑近了瞧，瞧见其上绣着的暗色细纹，流光溢彩，好不华贵。他先是被震撼，尔后又警觉起来，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一-这册封大典，合该是有个“徐鸯"要站在皇帝身侧，接见众朝臣的。…但徐鸯从未同他商议过这件事！
而且，看这祎衣的尺寸，显然不是为他这个"男子"准备的！真可是绝处逢生，正在喘息窃喜之时，前方又遇一悬崖绝壁。他几乎想立时便冲出殿去，到徐鸯面前再卖个乖，好赖把她的打算给弄清楚，只是生生忍住了。
一一别的不说，就说他是想站到那个位置去，总不能一个人分成两个，一个当大将军，一个当皇后吧？再说了，如今他这样貌，往那一杵，光是脸上这道疤便把身份暴露无遗，哪有机会去演个姑娘家？就说徐鸯原先入宫替他，那也是十年前，二人都未长开，本有三分相像，在少儿少女身上，也成了九分。而这十年间，二人经历又不同，如今相貌也就乘那么些许影子般的相似罢了。若是把这事放到十年后，连徐鸯扮他这个坎都过不去，罔论是他来扮徐鸯。
他心心中着恼，却也没有办法，就这么握着那绢丝陷入了思考，一时没有注意殿中竟来了人。
这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这件衣裳的制作者，聂姜。此番既是要大办，诸事当然是过聂姜这个暂领后宫的宫妃之手。她这几日往来南北宫，凑巧今日不曾得知卫崇来崇德殿，就这么撞见了，也不稀奇。“………大将军来这崇德殿有何事？"她问。却说一旁的卫崇，本就在思虑之中，见了她，顿时更是心念电转一一这事他不成，那宫中本就不必出席，又是个女子，甚至还算得上是徐鸯心腹的，不就只剩聂姜了吗！
一时间，他也顾不及徐鸯上午才同他提的，不能面见宫妃的要求，只皱了眉，心中那点蜜意很快泛起酸来，冷冷地朝聂姜瞪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