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陆丰
(二)
“一一陛下,我阿姐真的变成鹿了吗?”他脆声问。
徐鸯已经有一阵没有再想起陆菽了。
终归只是同行过一段时间的同路人,陆菽救了她,她救了雍州,便已足够了。想再多,既不能起死回生,同样对于她而言,也不算是快事。
大抵人都会这样,在久不曾想起的事情被再次提起时,不免感到一阵恍惚。尤其当陆丰这个问题还有些棘手时一-他眼巴巴地看着徐鸯,仿佛期待着徐鸯应下,然后去带他看一看他的"阿姐"似的。
也就这片刻的愣怔,徐鸯没有应,一旁的王琬已经面露讶色,紧接着有些警惕地接话,道:“哦,原来小陆将军是要问这个,那日某也在一一”
“一-她死了。"徐鸯打断他,道,“不是化成了鹿。只是对外要这么说,图一个身后名。”她又很快补充道:“也是朕下的令,要鼓吹‘天道’。
"
陆丰的眼睛缓缓睁大。
的"黄毛小子”也说这么实诚的话。
连王琬也抬眼看她,面露惊疑一一他当然知道内情,独没有想到皇帝对这样一个初见面话音落下,陆丰沉默了许久,才想起来坐在他面前的是皇帝一般,慌张回神,结结巴巴地说:
“我知道了,想问的只有这....多、多谢陛下。”
也的确很漂亮。”
“只有这句吗?"徐鸯反问,“你不想去瞧瞧那鹿吗?--虽然并不是你的‘阿姐’,但那鹿闻言,陆丰抿了抿唇。
他又在犹豫,但徐鸯已经没有再能匀给他的空闲了。她低下头,一面再度翻阅起奏本,一面道:
“若是想的话,让伯琰带你去看看吧。也不算白来一趟。"
不必等徐鸯的命令,陆菽留下的人也大多都留在了雍州。一是雍州刚遇战乱,正需要人留守,把这一场大战留下的创伤--尤其是穆孚逃窜路上做的烧杀抢掠--给抚平。
下令,就说徐鸯下了令要让他们进京轮拱行赏,恐怕这些人也不大情愿。二则是,这些人也确实都是对雍州有旧情,对穆广陆菽怀恩的人。别说徐鸯现在没除了陆丰之外,只有一个人入京。
随逢珪一齐回来的于灏。
于灏不像陆丰那样莽撞,跟着王琬一齐直入章德殿,他特意写了奏本,足足列了好条要面君直陈的事由。
但徐鸯看了,知道都是些客套话。
换言之,此人入京真正的缘由,不能写在奏疏之中,反而应当是件重要的事。次日,徐鸯单独召见了他。
这个人,与看着细瘦可怜的陆丰不同,可是人高马大,凶神恶煞,标准的雍州汉子。他的性格显然也跟陆丰截然不同--陆丰单纯极了,而他,既然能在穆孚手下混得风生水起没些手段当然是做不到的。
说不定陆菽进京面圣的事,也有他在旁筹谋。
见他,徐鸯就多留了些心眼。
她屏退了内侍,只留了孙节一人侍奉在侧,连向来为她参谋的逢珪王琬也没有传召。而于灏见她,显然也是有所准备。
他随身带着的,正是陆菽临死前塞进徐鸯手中,又被徐鸯嘱托给韩均的那块玉。韩均只吊着一口气,徐鸯每回想起他,都是抓着陈至问他的病情,哪里还顾得上这块玉。也的确是在繁忙之间,把它忘在脑后了。
那玉一出,孙节便欲走上前,帮她拿回来,但她摇了摇头。她亲自从御座上走下来,带着几分珍重地从于灏手中接过。雍州几番战乱,唯独这玉,确实是无瑕明亮,一如既往。“.....你来见朕,想必不是因为奏本上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吧?”她问。徐鸯就这样大大方方地站在章德殿当中,径自问了出口。宽广瑰伟的大殿,与她纤细的身影相衬,反而有种摄人心魄的无形威压,当她平静地仰头,看向于灏,眼神也仿佛能直直望见他心底的鬼魅。
她一点儿也不惧怕长相凶恶的于灏。也是自然,这章德殿,是她的地盘。于灏缓缓吐出一口气,方道:
曾明言,但她说‘雍州有救了......臣当时还有些不信。今日见了陛下,方知此言不假。"陛下果然是圣主--夫人入京后,曾送信给臣。彼时担心那信落入穆孚手中,因此不仍是恭维话。但话中也有些真心,毕竟提及了陆菽,徐鸯也有些触动,她“唔”了一声,道:
“你放心,有什么话,只管直说就是。”
“.....正是不知该从何说起。”于灏顿了顿,道,
“陛下如今已拿下雍州,便从此役说起吧。
几月前,陛下兴兵来打雍州时,也才收复临
州,而兵马都还疲惫,万一逢将军在安定遇挫......
不知陛下打雍州前,是否有过后顾之忧?
“好问题。兵、马、钱、粮,朕担心过的事很多,不知你所谓的后顾之忧.....是指的哪个?"徐鸯反问。
“许州。”于灏说。
话音落下,殿中有片刻的安静。
“难不成你与许
许州现今在刘肃手中,与雍州相去甚远,朕为何要担心许州呢?“徐鸯平静地问,“臣没有。”于灏又说,“但--穆孚有。”
他也平静地看向徐鸯。
坐明堂的帝王轻易袒露真心。
很显然,徐鸯不可能把自己的规划讲给一个才见第一面的“降将",于灏同样不敢对高但,无论如何,徐鸯的那句“只管直说"还是撬开了这个话匣。至少二人都明白他们正谈论的是什么。
"对于陛下而言,许州刘肃应当是心腹大患吧?"不等徐鸯回答,于灏便大胆地接着说了下去,"青并雍临四州,陛下业已收入囊中,淮州扬州富庶,但不难打,尤其徐家还在扬有根基,剩下的两州,一个漠北,一个南越,皆在边疆,其受外族滋扰的弊病也不是一时半会便能解决的--
“陛下看似只拿下了半壁江山,但要一统天下,其实只差一步。只差许州刘肃。“何况他还是朱津旧部,与陛下应当是有仇的一一”
对面这样直白地提起曾受制于人的往事,难免会动怒。说到这,于灏终于停了下来,把眼来瞧徐鸯的神情。若他面前的皇帝是寻常人,听见但徐鸯没有。
“继续说。”徐鸯笑了笑,
“正因此,打雍州时,
许州当然也尤为重要。说句不敬的话,纵使陛下不觉得许州重要,于刘肃而言,这却是宣告其死期将至--若陛下没有拿下雍州,那还好,若陛下拿下了州,下一个恐怕就是许州了。所以,哪怕没有旧,此二人也是拴在同一条绳上的。“刘肃但凡有些远见,便必然会牵制陛下。
的异动。"
“臣听闻,陛下派兵进入雍州时,不仅调动了这一处部曲。还命聂将军防备青、淮两州“不错。”徐鸯道,“但他究竟是没有动作。”
谈了这么久,直到徐鸯说完这句话,于灏才露出一个并不温和的笑来。大抵他已努力了,只是满脸横肉,笑起来也像是在凶人。
“--因为刘肃给穆孚的信,被臣截了下来。”
他说。
果然,话音未落,徐鸯的面色便有些变了。
她看着于灏,像是起了疑心,但她当然知道于灏的话不会是假的--刘肃没有收到信,当然不敢轻举妄动,给穆孚送嫁衣裳,而于灏呢,若拿这种事骗一个帝王,无异于与虎谋皮,有害无益。
“....
信中说的话,就是你今日来,想要告诉朕的事,对吧?"她问。"是。那刘肃也谨慎,信中并未详说,只问穆孚是否需要他来牵制陛下,佯攻洛阳,这样,逢将军必然要回援,雍州之危必然解了。只是,大抵他也知晓穆孚目光短浅,所以难免透露了些话。”
于灏缓缓道,
打到洛阳城下。
“--他说,青州聂永不足为虑。只要穆孚愿意与他结盟,他突袭洛阳,便有把握一路洛阳城中风谲云诡,再说远在沙州的卫崇,也没有闲着。逢珪与于灏入京之时,距卫崇抵达武威也已过了月余。西凉毕竟遥远,传回来的信是
卫崇没有停歇,已经带兵进入了张掖,然而估算起来也都是半个月前的消息了。一路是顺遂。算算时间,甚至应当达到玉门了。
毕竟从武威向西北追击,一路都被群山夹着,只有这一条道,再没有旁支岔路。此刻想来,这样的事确实也适合卫崇-一不必思考那么多,就像野兽捕猎一般,循着穆孚的踪迹,遇见城便攻城,遇见营寨便打营寨,只用蛮力便足矣。但就算满是好消息的捷报,徐鸯也总要来回看上个四五遍。不止是查看,往往还要对着每一封信逐句批复,又连着发些御令去往萧彰、何全处,当然还有已动身回雍州的于灏,确保后续补给能跟上,同时,也要调兵往北地、武威,提防北面的鲜卑,避免在沙洲的卫崇被合围在那长长的‘走廊'当中了。个月的消息滞后。
的确,这与原先在京兆一带时的战事完全不一样。就算一路把马跑死,也有足足近一说难听些,连头七都赶不上。
而卫崇也的确因为冒进狠狠吃了一回亏......偏这回又是他。这也不是徐鸯第一次隐隐感觉到鞭长莫及。早在打临州时,这样的感觉便困扰过她,是了如指掌,总也是比今日要了解多了。
况且临州时,卫崇巴不得每日给她发十封、八封信,对于临州的情况,她当时就算不念及此,她又伸手,要把外袍拢一拢。
怎料却抓了个空。
徐鸯回过神来,才发现身上早已多披了一件衮服了,但那冷意却仍顽强地从各处钻进来,时不时刺她一下。
是入冬了。
一旁侍奉的岑先,大抵是瞧见了她的动作,低声问:
令应是在徐府,要传他进宫来瞧瞧吗?
“陛下觉得冷了?小人早命他们在下面温了些祛寒的汤.....都是问过太医令的。今夜太医这一连串,徐鸯才从那局势中抽身,还没来得及反应,只愣愣地听完了,摇摇头,失笑。
“朕哪有这么弱不禁风?不必传,让陈至安心守着韩.....正说着,徐鸯却猛地又想起什么,倏然抬头,双目如电。自去,避着些人,把陈至给朕叫回来--要快!即刻便去!”“不.....你说得对。”她把手中的信件缓缓放下,越说,越有些心惊,“你去徐府--你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