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穆孚(六)
“也因那次见面,我是对你有几分成见的。”她说。
见她这样说,卫崇反而睁大了眼,一时没有回答。
"......也不算成见!"半晌,他故作轻快地说,"我小时确实顽劣,打杀宫人,如今看来也确实做错了--好在并未闹出人命,母亲回去狠狠罚了我一通,你还不知晓罢?说来还有些好笑言语间,似要把自己儿时的惨状好生描述一番,只为取悦徐鸯。徐鸯却摇了摇头,打断他。
“我当然不是觉得你没有做错--人命便是人命,比天要高--也更不是后悔了。"她视线下滑,盯着手里空荡荡的玉杯,低声说,
猜出你的身份.....我因这一事,便因此对你有了心结。
“那日我们不欢而散,并未互道身份,但那时宫中只剩你一个皇子了,事后一想,当然能“觉得你或许跟先帝那样,也是天性残忍之徒.....这便是我的成见了。“也是我的错处-一不能因事废人,何况你生于宫廷,长于宫廷,自小见惯了这些勾心斗角蛇蝎计谋。你只学会了这些,也是难免的。"
次欲张口,只是都没有成功插话进来。
这一番话,说得极通情达理。但也许正因此,卫崇却有些莫名的拘谨,他眼神闪烁,几徐鸯柔声,却也不容丝毫打断地继续说了下去。
"后来,我被困在宫中,其实也多少尝了这样的滋味.......
对朱津那逆贼,我何尝不是想生
啖其肉?何况我确实也做下了......有些事,有果必有因。在宫中的十年,孙节常同我诉苦,刻回想起来,你们当时在永巷,无人庇佑,吃了不少苦头,有那么几个仇人,恨之入骨,欲报仇雪恨.......
“也不是什么尤为伤天害理之事。”
说罢,她才终于抬眼,好像终于容许卫崇插话一般,平静地瞧着卫崇。但这般,卫崇反而越发不敢说话了。
他看着徐鸯,好一阵发呆,神情竟有些怔忪。
今也都懂的。其实那日的事,我被骂、被罚,也都是应当的,没有什么怨怼。其......"“....陛下愿意体谅我,是我的福分。"半晌,他才不自觉一般地喃喃道,"这些事,我如说到这儿,他又猛然惊醒一般,止住了话头,看向徐鸯。".....其实什么?"徐鸯问。
显然她也把他的话听了进去。认真地,诚恳地等着他的话,等着他像自己一样剖开心来,以真心谈谈。
他们在床榻间欢爱了无数遍,尤红殢翠,然而再亲密的交融,也没有这一刻,徐鸯粼粼的眼睛看着他,那样真正地心贴着心。
可他竟感到惶恐起来。
醒转过来,好像......如果说出口了,便再没有了余地。但许久,他也没能说出那句原本想说的话。好像那本能似的警惕终究还是在他身体里好像有一部分的他其实一直在冷眼旁观,到了此刻,才冷冷地质问自己--你当真要把一切都说出去吗?
你把徐鸯当做什么人了?
你真以为她有那么爱你吗?凭什么?
你以为她会一直体谅你吗?若是教她发觉你就是这样轻贱的人,教她发觉你的无止境的希求,若她喜欢便罢了,顶多也就是日后厌倦,弃你而去,但若是她觉得抗拒,觉得嫌弃呢?
先帝后宫里那些女子的下场,他看过无数遍。
太快了,或许是太快了,他说服自己一般默默想道,他们才重逢了不到一年,这个秋冬翻过去,还有无数个秋冬等着他们。如今至少他已经在床事上取得了她的欢心,而且她也是喜欢他的,只是毕竟侍君,若要真全然交心,还有些为时尚早。--她是那么光明磊落的人。
就像所有阴暗都畏惧光明一样,在这样难得的时刻,他当然也感到又喜又敬又怕。快活,那样的震怖,这二十年来,从未有过。他几乎欣喜得浑身发抖,快活得要死掉方才看着徐鸯平静温柔地叙说着地的心结,告诉他,他也并非是无人体谅的,那样的也几乎立刻又回想起了他们初见的那一幕。
因为害怕或者怨恨而不敢出言。
方才他的话不是讨好徐鸯,在濯龙园,在他跌进草丛里,呆呆看着徐鸯时,他并非是他是觉得惊奇。
宫中从未有过这样直白有气魄的女孩,所有宫娥的头颅都被迫低下,垂得平平的,但凡是扬起头来,都是些涂脂抹粉,想要攀附皇帝的。
处,所以他们在永巷,难以为继时,也从没有这样勇敢的背影挡在他们母子身前。也正是因此,因为敢扬着头,敢高声说话的女子--甚至是所有内侍--都早已身首异如果他能早些认识这个野丫头.
不,此刻也不晚。
从那一刻起,要把徐鸯抢进宫来的想法便在他心中,扎根发芽。哪怕原先是模糊的,后来也越来越明晰了。
.这也是,那句他一直卡在喉间,不敢说出口的话。
做下的荒唐事.......
他的确在永巷学了许多坏。入主东宫后,连徐太后也不尽然知晓他背地里欺压宫人,连自己如此记挂着徐鸯,也只懂得捉弄她,等她,拿东西去吓她,然后一回回地被她制服后在心底暗暗自得.....暗暗感到快慰。
生平第一次,他猛地意识到,这些事,这些原委,恐怕还是不要让徐鸯知道比较好。“.....其实,我早便想道歉了。”卫崇终于回神,强压下心绪,勉力一笑,“原先是我年少不醒事,才为难陛下,为难阿婶。但在外这十年,身份倒易,见多了世事,也就明白了理,再不会像原先那样倨傲蛮横了。
"--当真?"
"自然当真。”
徐鸯定定地看他片刻,长叹一声。
“你拿话唬我呢!
.....才不是真心悔过。”她说,又径自斟了一盏,囫囵下肚。坛,稳稳地为徐鸯又倒了一杯。
见她虽然看出端倪,却没有再细究,卫崇也暗暗舒了一口气。他主动上前,抱起酒他是何等膂力过人?倒酒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但也正因此,这酒倒得是顺滑极了,看似大开大合,实则一滴也没有洒出来,稳稳当当地蓄满了整杯。看得人无端生起些满足来。
"既然悔过,当然是真心的。"卫崇低声道,"只是人当然不能说变就变,总要有些时间。”
卫崇脸上那道浅浅的伤疤,也渐渐融入那金光当中,看不分明了。徐鸯端着那酒杯,却不看酒了,而是看着他,看着卫崇被风吹动的碎发。太阳西下,她终于开口。
"好。”
又说:“只要是真心想,多长时间也不算什么。
"
"嗯。"卫崇道,笑了笑,
“.....慢慢来,不急,这辈子还有很长很长呢。
听罢,徐鸯才把视线又挪回手中的玉杯。她知道自己是有些喝得懵了,但尤不尽兴,又低头抿了两口,才发觉卫崇还抱着酒坛,看着她。
倒似一直等着给她斟酒似的。
“.....你也喝呀。“徐鸯道,“本也是拿来分给你喝的。”
话虽如此,这坛酒,最后还是大多还是进了她的肚子里。一番饮罢,这不大不小的一坛酒被喝得一滴不剩,浓郁醇香的酒气勾连着,几乎扎根在这檐下阶上的一角里,滃得人晕乎乎的。
了,几乎全然倚在檐柱上,略一招手,卫崇便看着她的眼色凑过来。难得这样畅饮一回,又是在宫外,连慢慢暗下的天色也那么轻快。徐鸯实在是惬意极“.....你不怕你手下人瞧见吗?”徐鸯懒懒问。
"瞧见什么?"
角,流连忘返,“瞧见你.........媚主邀宠
“瞧见你.....徐鸯伸出一根指节,慢慢地绕着卫崇的脸庞,绕了半圈,最后停留在嘴卫崇滚了滚喉结。像是突然觉得干渴了。
我是个佞幸、是个弄臣,好让旁人都歇了心思......
“有什么好怕的.....他有些窝囊,又像是赌气一般地缓缓说,“我巴不得天下人都知道,来得及清理的胡茬,一面又借着这样细小的力道,勾得他靠得越来越近。他的话停在这里,因为徐鸯一面用指甲轻轻地刮着他的下巴,刮着他从临州回来,还其实卫崇只动了毫厘,满身僵硬。
但徐鸯已经满意了,她呵出一口兰气,徐徐吻了上去。情热如同潮水,猛然高涨,一下便淹没了这方天地。
重逢以来,这是徐鸯第二次主动吻他。除却在床榻之间,情迷时刻的那些碎吻,这是最漫长,最自在的一次。
也是她心甘情愿的第一次。
陪。她看着自己开始心软,既然无法阻拦,索性放开手来。的确,北宫太冷,御座太高,而就像卫崇所说的,这辈子又太漫长--总要有个人为什么不能是卫崇呢?若他变心,又或是他终于发觉了先前的欺瞒,再由他去就是。反正她如今已经完全不怕卫崇再造她的反,反正他现在已经爬上了她的床,再多的恩宠也没法要了。
..就试一试,允许自己开始迈出这一步。
对卫崇多那么一丝丝的喜欢。
但这个吻,似乎也与先前的吻没有丝毫分别。
抵/死缠绵,再灼人的肉/欲也不过是寻常。
当唇齿生津,气息交缠,再庄重的亲近也染上狎玩的色彩。或许是因为他们本就早已或许是这样,或许。
的爱重,早已发出了细芽。
但或许,也是早在不知何时,不知何地,也许冬雪初霁,也许彰德檐角,这一丝一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