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王琬(三)
两日后,徐温的丧礼,果然天子亲临。
天子不仅带来了赠赙、谥号,还带来了西宫太后的慰问。谥为景侯。取的布义行刚的谥意。
饶是年节,许多官员也派了人到场,几乎万人空巷,光是上了拜帖吊唁的便几乎排到了城墙根下。
他们当然不全然是来见徐温的--这些人连徐温都不大认识--他们是来妄图与卫崇、甚至是与徐鸯攀上交情的。
一场丧礼,却可谓是荣宠至极。
可惜主持这场丧礼的人却素来不识趣。
霉蛋,
卫崇起先还认真待客,等他瞧见那府外排着的长龙,便把接待一事全塞给了孟尚这个倒自己又不知道找了什么方法躲懒去了。
红的。
后来听韩均说,像是怕丢脸,自己找了个地方哭鼻子去了。及墓时走在棺前,眼眶仍是了。
徐鸯呢,她甚至没有为徐温着素服,只冷冷地单独在灵柩前看了徐温片刻,便起驾回宫她确认了,自己当真一滴泪也落不下来。
最终,送徐温及墓的长队,与她回宫的车架,一个向西,一个向东,分道扬镳。这场如此“盛大"的丧礼,结束了。
春天也到了。
细细地推演--
只是她似乎仍旧心头压抑着什么不快,回到章德殿后,睡不着,又对着宣室中的舆图仔仔如今天下十州中,京兆不必提;青、并二州还算在掌握之中;淮州势力复杂,需慢慢收拢;扬州是徐温的家业,虽然此时被人趁虚占了,但只要卫崇振臂一呼,也不在话下;沙州与交州毕竟远在边疆,暂时还鞭长莫及。
最重要的,无疑就是雍州、临州、与许州。
雍州如今做主的既不是穆广也不是司马登了,而是当时投诚朱津,穆广的同宗兄弟穆孚,此人最善钻营,或许可以一用。临州地广,有三方势力,其中最好拉拢的正是最靠近京兆,
也是势力最薄弱的郭瑀。
改元便是冲着这二人的。不管是投诚还是试探,至少此二人应当会有所动作。还有许州,许州......
董康虽死,但其部将大多改道往东南方向逃窜,大抵是回了他们的许州老家。与裴方同为宿将的刘肃正是驻守在许州。
朱津的老巢。
那里不只是朱津发迹的地方,而且许州的大族、官员,或多或少都与这些朱津旧部,乃至于朱津本人有着姻亲关系。偏偏许州还横在京兆与扬州的中间,只要还没啃下许州这块硬骨头,若不是像徐温北上那样借道--那样势必会折损大半人马--这“唾手可得"的扬州也只能干看着。
如今的许州,鱼龙混杂,恐怕除了派兵征讨,别无他法。想到此,徐鸯越发觉得头疼。
她伸出手来,示意孙节把茶递来,却迟迟不见孙节应声,只好回头。瞧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面孔一-岑先。
有些精力不济
“哦对。”她又揉揉额角,无奈地叹口气,“朕把孙节先支去寝殿了...他每次一到晚上便.......
拿岑先手中正要递来的茶水。但岑先却没有松手。
她一边这样近似于自言自语地说着,妄图为这死寂的宣室增添一丝生气,一边伸手要子变得莫名而微妙起来。
不只是不松手,岑先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她。二人的手指同时抓住茶盏底,局势一下甚至徐鸯还以为他不过是走神了,皱着眉往内一用力,想着再怎么没有眼力见的宫人也该松手了。但岑先依旧僵硬地端着茶盏,他不松手,以她那点力气当然也无法将茶盏拽出来。
向来好脾气如徐鸯,也有些恼怒了。
伸出另一只手来--
但她正要沉声斥责时,便看见岑先的视线松动了一瞬,然后,好像是终于鼓起勇气,拭了拭徐鸯的额头。
“你--"徐鸯眼神一凝,几乎本能地后退了半步,脑海中闪过无数可能,或许岑先发觉了什么迹象,或许岑先本就是朱津留下的死士.......
然而岑先却没有出声,他甚至没有在意徐鸯流露出的一丝惊恐,而是立刻放下手中的茶盏---
个小宦官,力气竟也恼人地比她大这么多--快步奔下殿,猛地拉住门口的小黄“一一快传太医令,陛下发热了!”
徐鸯呆立在原地,也迟钝地摸了摸自己脑门。
...好像是有点烫。
不过转眼,一群内侍又急急地簇拥着徐鸯回到榻上。
中便要教训那些小黄门侍奉不利,还是徐鸯出言拦了下来。她自己还没觉得有什么,正要说不必这么紧张,孙节又着急地从寝殿中赶来,一到殿"不必,他们又不曾惫懒的。不怪他们。"
孙节瞪了一眼那岑先,似还想驳,好在太医及时赶到,这吵嚷的一角才又再度安静下来。
由着太医令陈至为她把脉。
了,但养得好也更不容易生这些小病。
其实徐鸯不常生病。她毕竟天生身体不错,原先也常常锻炼的,到宫中虽然养得细瘦这回突如其来的一次病,不必把这回脉,单靠徐鸯自己,也能简单地追根溯源--宫宴那夜,宿醉,吹风,还同卫崇厮混了半夜,这是其一。前两日去徐府中,又吹了半日的风,这是其二。
因没了朱津的制约,又她几乎报复一般地勤政、通宵,当然还有在寝殿内肆无忌惮,只着寝衣,跣足下地,当然也或多或少地影响到了.....如此一算,今日才病倒,已算她幸运了。
她看着太医陈至压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动了动,然后抬眼,与她视线相对。“陛下这病......"
--不过是小病,陈至却有些欲言又止。
徐鸯虽在病中,却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点。
太医令陈至素来是她的人。
连带着那些个陈至手下的太医丞也大多是她的人一一或者说是徐太后交到她手中的人。否则,她怎么可能在朱津的淫/威下活至今日?也是靠着太医才能隐瞒一二。一看陈至神色有异,她昏沉的思绪立刻警醒起来。
这几日里,除了病,她当然还有一桩事,可能会被医术精良的太医令诊出来到一阵口干。
那夜衾被翻覆、尤云殢雨的景象又不受控地在她脑海中浮现。她紧了紧嗓子,突然感道:
".
旁边的孙节还在关切地等着太医令发话呢,徐鸯已经又抽回手,坐起身子,绷着脸你们先下去吧。
孙节愕然抬头。
“.....至少留个宫人吧,陛下,若是出了什么意外.....
到这时候,徐鸯才有些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实在是对下有些迁就,或者平日就总是这样"广开言路",有商有量,以至于在这样的节骨眼中,孙节,这个原本知情识趣的人也难得地变得不识趣起来。
但偏偏徐鸯张开口,正欲一锤定音,却又觉得喉中干涩越发,甚至心底也莫名地没有底起来。
她与卫崇的情/事,本就荒唐......
徐鸯心念一转,阖上眼,尽量掩饰自己话语中的起伏:“那便留下方才那个传太医令的吧,瞧他机灵。”
是岑先。
旁人当然不知却非殿那一夜的缘由,尤其是孙节,只当皇帝真有心提拔,于是给了岑先一个眼神便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岑先则还算机灵。
徐鸯再抬头睨他一眼,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也行了礼,到殿门边上守着去了。榻前顿时只剩太医与她二人。
“有什么话,直说吧。”她温和地说。
然而陈至毕竟是个壮年男子,又对她的女儿身心知肚明,这话如何直白说?只见他看了眼徐鸯,又敛了视线,沉吟片刻,方道:
“这病不过是受了些寒而已,臣给陛下开些药,再静养几日,只是......"让你直说无妨。
"
有再好的底子,也不能一时间这样骤然放纵。哪怕施恩泽,还需懂得节制为好。“....恕臣冒昧,陛下是否前日才与人....事?需知陛下本就体弱,龙体贵重,算陈至真听了她的话,这样直白地把窗户纸捅破了,连带着还语带指责,反而教徐鸯怔了怔,面上顿时泛起了潮红,心绪也一下子复杂起来。似是有些着恼,又有些委屈--这"恩泽"本也不是她要施的,酒意上头,也顶多是半推半/就,此时回想起来,还不是全赖卫崇粗莽无度,一回不止,又足足要了三四回--她从中没得几分意趣,反倒要被自己的人提点了但这话又如何分说清楚?只能替卫崇“顶”下这个包袱罢了。一辈子的底
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可亏卫崇不曾真入她的后宫,不然她岂不是要替这位"妖妃"兜...
...
于是她原本措辞好的话也只好生生滚回了肚子里。
想的那样,至少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步子已经迈出了,决定也早在那徐府的半日静思中做下了,她所能做的,只有按照预徐鸯又缓了口气,心中把自己的目的再嚼了一遍,才心平气和地开口:“先生所言,朕何尝不知?正是念及此事,才要留你单独商量....“.....陛下自行调养身子即可,”陈至干巴巴地应道,“此间事,只需节制,什么药也不管用。”
不至于留下些什么隐患......"
“你会错意了。"徐鸯顿了顿,道,“朕是要你给朕开一个方子,秘密地开,让这些事,--她要一副避子药。
陈至霍然抬眼,几乎是不赞成地瞪了徐鸯一眼,才又退半步,硬着腰板行礼。"恕臣不能遵旨。臣本意便是劝陛下节/欲,哪有反而助长的?!这些药,为图避胎,无一不损耗女子精血一一陛下万不该贪图一时欢/愉至此!若是陛下还听老臣一言,请收回命!"
半晌沉默,徐鸯轻笑一声。
“不、不.....要的,是给男子的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