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被蒙眼亲吻
大雪纷飞,罗浮洲里各处皆是白茫茫一片,各家各户都闭紧了窗,把呼啸的寒风隔绝在外。
西南角的小木屋门敞开着,里面没点灯,只能凭着微弱的雪光看清里面站了一个高挑男子,背对着门,劲装长靴,气势凛然,脚边的披风上落了一只素绢花。洁白柔软的衣袖搭在他的腰上,伸出一双芊芊玉手,微微屈起来,茫然抓着室内暖香的空气。
“神女明白什么是觊觎吗?"将羽一只手箍着晏宁的腰,一只手捧着她的脑后,玄铁面具都带上了温度,漆黑眼眸里泛着贪婪的红光,像是流淌着的鲜血。
晏宁回答不上来,也压根没法回答。
片刻的喘息再度被夺去,齿关被撬开,身体被迫微微前倾,严丝合缝贴着将羽。
她感觉自己像是置身熔浆的玉观音,缓慢地被侵蚀,被迫升温,边缘融化,线条模糊,看不出本来模样。将羽抱着晏宁到梳妆台上坐着,微微仰着头对着她笑,明明是最虔诚不过的姿势,眼里都是大不敬的占有。他的手指在晏宁的心口处点了点,“神女无心,我也不要神女的心。我只要神女的人。”
晏宁不懂。
九幽那样滥情嗜杀的大妖都要府上的女人爱他,忠诚于他。狸猫还为此和晏宁暗暗骂过许多次九幽愚蠢自信没有自知之明。
怎么会有人提出这种荒谬的要求?
晏宁还没有想清楚,将羽再度开口:“神女的慈悲我也不要。”
他抬起手抽下来自己的发带,蒙在晏宁的眼睛上。晏宁视线陷入一片漆黑,只能茫然抓着梳妆台的边缘。风雪呼啸声被法术隔绝了,晏宁只能听到什么东西落在桌子上,将羽的声音清楚回响在房间里:“神女请记住,我卑劣,粗鲁,龌龊,并且永不悔改,不要试图救我,我也绝对不会被你感化。”
“神女不必爱我,关爱也不必施舍。神女憎恶或者想来杀我,我罪有应得,毫无怨言。”
这一次,晏宁被将羽抬起头时,碰到的不是一张铁面具,而是高挺的鼻尖。
她想抬起手,被将羽十指紧扣摁在梳妆台上。窗外的风雪越来越大,呼啸着,甚至压倒了树木,将褐色的树干也染成一片银白,零星的树叶在大风里徒劳挣扎着,最后还是被大雪所掩埋。
辰时的时候,白秋水从外面打着哈欠回来,刚推开木门,一眼看见坐在窗台边的晏宁。
“神女。”白秋水轻声打了招呼,忍不住看了好几眼晏宁,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从前的晏宁像是巍峨雪山,白玉观音,温和慈悲,历经千年岁月沧桑的沉稳大气。
不管如何,她就立在那里,沉静而宽和,微笑着俯视众生。
今天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美人,依然美丽端庄,从容大方,但是鲜活许多,还隐隐带着一丝初入世间的茫然。白秋水敏锐地察觉到,神女换了一身衣服,苍蓝色的广袖长裙,金丝银线织成兰花图案。
一看就是季长清的审美。
神女压根不知道什么叫打扮,整日素面朝天,凭着天生丽质弥补了衣着上的随意。
白秋水以为神女和季长清关系走近了,高兴地走上前,趴在窗台边上夸赞起来:“这衣服真好看,将羽送的吗?难为他有心。”
晏宁抿了抿唇,攥紧了衣袖,耳垂微微发烫。白秋水不明所以,直到目光朝房间里一扫,看见地上脏污的绢花,揉皱的披风,还有散落在梳妆台上的粗布麻衣。
“我突然想起来答应了一个妖族好友去她家用饭,我走了。"白秋水木然转身,飞一般的走了,过了一会儿又折回来,在走廊边上朝着晏宁喊了一句“今日初雪,人族庆贺丰收,妖族准备冬眠,不需授课,神女在家休息便是。”白秋水跑出去的样子慌张狼狈,晏宁都来不及出声挽留,她已经不见人影了。
她必然是看出来了。
晏宁有些懊恼,看着白茫茫的大地,风雪的呼啸似乎也变成将羽的声音。
“不是所有的人都需要渴望被引渡,神女,我是自愿沉沦的恶妖,你的可怜,我不需要。倘若神女要给我什么,不如给我一个吻,我会给神女想要的报酬。”“不过这跟爱没有关系,我只是贪图神女美色,仅此而已,浅薄低俗,神女也不需要把我想的多高尚多纯情,我只是单纯的好色之徒。”
风雪刮了一天也没有停下,晏宁想了一日也没有想明白。
她遇见过许多人,妖,仙,都只会自夸,没有人会如此自贬。
向她索求爱的人也不计其数,但是第一次,有明确地不要她的爱,视之如洪水猛兽。
千载光阴,千千万的相识里,将羽是独一无二的奇怪。傍晚时分,白秋水还没有回来,一群小妖怪排着队拜访了木屋,穿了人的衣裳,但很多都还没有学会化形,露着尾巴耳朵,滑稽地朝晏宁鞠了一躬,高声道:“拜见妖主夫人!”
人话学的不标准,声音倒是敞亮,此起彼伏的,像是自带回音一般,长长一串队伍,愣生生在这雪天叫醒了小半个罗浮洲的人。
晏宁一头雾水,逮着离她最近的一个小兔妖问:“你们这是做什么?”
小兔妖站得笔直,耳朵也竖起来,满是自豪地回答:“我等拜入崇吾山主门下,以后就是他的部下!山主给我们的重大任务就是来保护夫人!伺候夫人!”晏宁看着望不见尽头的队伍,其中还有不少以前的熟人,比如那六个麻雀侍女,还有在草地上向她求灵草的小妖们,它们站在大雪天里,冻的脸发红,乞求地看向晏宁。没有庇护,它们是没办法在弱肉强食的妖界活下去的。晏宁叹了口气,接过了兔妖手中的礼物,“你们在这里住下吧,罗浮洲不歧视妖,但是以后不必叫我什么妖主夫人,也不需要伺候我。自由活着,不做恶事便可。”小妖怪们一个一个把将羽的礼物送到了晏宁手上,在屋檐下挤着。
晏宁心知,这一切的根本是它们没有力量,没有单独在这世间存活的底气。
没关系,她会改变这一切的。
反正她的学生里多这几百个小妖怪也无所谓。将羽让它们送礼物,或许本身也是为了让它们远离纷乱的妖域。
他似乎不像自述那般无可救药。晏宁觉得,他更加看不透了。
第四十四个妖怪到晏宁面前的时候,木屋已经挤不下了,小妖怪们变成原形挤着也没节省出多少空间来。队伍末端的几个牛妖走到晏宁面前,磕磕绊绊口吐人言,“妖主说,给您准备好了新屋子,您看哪里合适?”晏宁指着木屋旁边的空地,牛妖摇了摇头,“太小小了,装不下。”
牛妖环顾四周,朝着十里外荒山面前一片空地说“那里刚刚好。”
说着,牛妖奔到所指位置,取出几张符咒,寻找方位贴上。
最后一张符咒贴好,猛地爆发出一阵金光,土地像是水镜一般泛起波澜,然后冒出朱红的屋檐,接着是金色的柱子,雕花的窗户,葳蕤草木,庭院假山,最后是金玉地砖,泛着白雾的温泉池水。
晏宁方才对将羽升起的一点零星好感悉数湮灭。他竟然荒唐到把一座行宫连带着温泉假山给挖了搬到这里来!
奢靡无度!不可理喻!
方才空旷的荒原顿时被这行宫占满了,行宫大门直接对着木屋的后院。
小妖怪们欢呼着,想走进去避雪,但是望着晏宁不敢动。
晏宁推开了门,它们才涌了进去,抖擞着身上的雪,对着爪子哈气。
行宫里的砖石都带着宜人的温度,地上还铺着柔软的毯子,一人高的珊瑚树随随便便摆在走廊里,大厅里的盆栽无一不是珍惜灵草,座椅扶手上的都是五行宝珠。只是在屋子里待着,晏宁便觉得灵气充沛,经脉舒坦,身体在疯狂恢复。
哪怕是争说自己仙门第一的三大仙门七大仙山,也没有如此厚的家底,晏宁简直不敢想将羽到底是从哪里搜刮的这些宝贝。
是把各大仙门都打劫了一遍吗?!
明明身体在好转,晏宁觉得有些头疼头晕,气得喘不过气来。
而且如此浩大的搬山移海之术,晏宁只教过季长清一人。
此等厉害的术法,晏宁绝不可能认错。
将羽是怎么知道的?他真的见过季长清?
难道他真的不是在开玩笑,遇见季长清然后打了季长清一顿?
然后呢?他把季长清囚禁起来逼问?如同白龙对晏宁所做的一样?
可是只凭这个法术就如此揣度将羽,给他安上罪名,太过荒谬了。
晏宁在行宫里漫无目的走着,试图理清楚将羽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会如何行事。
可她猜不透。
他的每一步,都在晏宁的意料之外。
初次见面的孟浪,第二次见面的舍命相救,第三次的偏见固执,第四次的亲吻和自贬。
他做事好像没有任何道理,只凭心情,好坏交织,晏宁看不清他的底色。
而且他很讨厌长清。
晏宁也想不通,为什么将羽会那么厌恶长清。在妖界的一年里晏宁见过许多妖,其中不乏厌恶仙门的,提起季长清,也会说一句“他还行,可惜了。”将羽的恨甚至没有原因,从根源上否定季长清这个人。砰的一声巨响让晏宁回神,一阵地动山摇,晏宁走出去,看见城里的街道堵的水泄不通,人人背着包袱,互相喊着:“仙门打来了!快逃命吧!”
晏宁也没有多大意外,把人家家底都搬了,当然会招来怨恨。
好不容易去到了城楼上,看见的情况出乎晏宁意外。城门前站了乌泱泱一大片,最惹眼的是一顶莲花轿子,六十四人抬着,旁边还有侍女举着依仗,好不威风。一个蒙眼女子坐在莲花台上,珠光宝气,满头珠翠,高傲地仰头哼了一声,“吾乃瑶光神女,尔等还不速速投降,跪下迎驾!”
晏宁也认出了这个蒙眼女子。
这个世界上,敢冒充她的,只有一个。
白霜。
千年以来,晏宁还没有叫人跪下迎接过,白霜倒是敢想。
神的一生无私奉献,她居然敢拿来作威作福。晏宁看着抬轿的六十四人,其中还有一些是她门下辰阳山弟子。
大概是一腔热血下了山,结果认错人,被当傻瓜驱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