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85
01.
迟径庭找到段淮岸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游乐园园区亮着璀璨灯光,摩天轮运行速度极慢,搭载着一盏又一盏的夜灯。段淮岸就坐在喧哗的夜色之中,身形清寂落寞,脸上毫无血色,看上去狼狈又潦倒。
迟径庭和陈疆册对视了眼。
陈疆册喉间溢出声嗤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破产了。”迟径庭摇头:“相信我,他家破产他都不会这幅模样。”陈疆册:“我难得回趟国给他过生日,没想到是来给他收拾烂摊子的。”迟径庭笑意牵强:“他打小给我收拾烂摊子,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俩位置颠倒了。”
二人边说,边走到段淮岸面前。
段淮岸坐在公交车站牌的座椅处,盛夏高温似乎对他没有一丝影响,他的脸色透着病态的白,浑身都是汗,汗液浸染着他的鬓发。整个人像是失去了魂魄,即便迟径庭和陈疆册站在他面前,他也没有任何反应。迟径庭抬手在段淮岸面前晃了晃:“哥们?哥们一一”段淮岸眼都没眨一下。
陈疆册直接抬腿瑞了段淮岸一脚:“还活着么?”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陈疆册乜迟径庭一眼,二人默契地点头,继而两个人弯腰,正打算把段淮岸扛起来的时候。
段淮岸出声了:“喝酒吗?”
迟径庭吓了一跳:“你?喝酒?”
陈疆册倒是笑了,直言道:“就你那酒量,喝什么酒?”“喝不喝?"段淮岸的嗓音很哑,像是喉咙里含着沙砾。“行啊,"陈疆册先应了,“你买单。”
“去我的酒吧。"迟径庭跃跃欲试,“开最贵的那瓶酒。”段淮岸“嗯”了声,起身走到车旁,径直拉开后座,坐了进去。迟径庭和陈疆册落后几步。
陈疆册颇为嫌弃地瞥了迟径庭一限:“你能有点儿出息吗?”迟径庭:“那瓶酒很贵,都赶上一套房了,我一直都没舍得喝。”陈疆册:“你哥们失恋了你还趁火打劫?”迟径庭理直气壮:“他失恋又不是我失恋,我能来这荒郊野岭来接他,这份兄弟情,他把我酒窖里的酒都买了都不为过。”“……“陈疆册揉了揉眉骨,桃花眼敛着无奈,他走向驾驶座开车。迟径庭坐在副驾驶。
驱车回市区的路上,迟径庭时不时地转头,观察着段淮岸的状态。段淮岸一动不动地坐在后座,脑袋微仰,后颈贴着椅背,桀骜的眉眼低敛着,全身如同一根绷紧的弦,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断裂。车窗外光影交织,落在他身上,却像是被黑暗吸附,他空洞的仿若黑洞。九个字总结一一跟死了也没什么差别。
迟径庭收回眼,掏出手机想给怀念发消息。身边的陈疆册突然说:“怎么就闹到这一步?不是保姆的女儿吗?胆子还挺大的。”
迟径庭拿手机的动作一顿,他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用“你他妈胆子才真的大居然当着段淮岸的面说这话"的眼神瞄向陈疆册。然而话音落下后许久,段淮岸都没有任何反应。迟径庭觉得他可能真的死了。
随即,他也胆子很大,和陈疆册讨论起来:“不清楚,太莫名其妙了。你说他也真是,高中两年,我以为他会在某一天给我惊喜,和同桌的她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早恋。结果他愣是连姑娘的手都没牵过。”“在我以为他俩没戏的时候,他又突然和这姑娘谈起恋爱来了。“迟径庭苦恼,“我都以为他俩能这么谈到毕业,现在倒好,还没毕业呢,就被人姑娘甩了。”
“哎你说多新奇啊,咱们段大少爷居然是被甩的那一个。“迟径庭说,“咱俩都不敢甩他脸色,人姑娘平时看着温温软软没什么脾气的,竞然把他甩了。”迟径庭越说越来劲儿,有种聊八卦的兴奋感。陈疆册凉声提醒:“他还在这儿呢,你能收着点儿?”迟径庭:“我又没当他面说这些。”
陈疆册:?”
迟径庭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我的背对着他的。”陈疆册…”
然而陈疆册似乎多虑了,毕竞不管迟径庭大着嗓门说什么,段淮岸都无动于衷。
良久,车停在迟径庭的酒吧外。
段淮岸率先下车走人。
迟径庭和陈疆册的手还没碰到安全带,后座传来开门声。迟径庭一脸惊恐:“诈尸了。”
……陈疆册瞥他一眼,视线眺望至车窗外,酒吧街光影诡谲,段淮岸被五颜六色的光照着,却有种不沾染任何颜色的厌世感,他不无担忧道,“你待会儿闭紧嘴,别什么都往外说,酒吧里人多嘴杂的,保不准明儿个段淮岸就成为圈子里的笑话。”
迟径庭:“放心,我心里有数。”
陈疆册以为管好迟径庭,一切都没问题。
没想到最大的问题出现在了段淮岸身上。
段淮岸进了酒吧后,随便挑了个没人的卡座坐下。迟径庭和陈疆册跟上。
迟径庭点酒之前,很没出息地试探着段淮岸:“你要喝什么酒?”段淮岸:“随便。”
迟径庭:“你买单?”
段淮岸点头。
迟径庭大手一挥,特别豪迈:"把最贵的酒给我开了。”陈疆册简直没眼看。
没一会儿,台面上摆满了密密麻麻的酒杯。陈疆册出去接个电话的工夫,再回来,段淮岸面前的酒杯就都空了。他眼神锐利,扫向迟径庭,迟径庭很是无辜:“我拦不住。”陈疆册头疼不已,他伸手挡住段淮岸拿酒杯的手,“一个女人而已,值得吗?”
迟径庭也在旁搭腔:“她都已经把你甩了,段淮岸,她不要你了,不喜欢你了,你就算喝死,她都不会来看你一眼。”“她会的。"段淮岸低哑着嗓,“她只是不要我,没有不喜欢我。”“我真的服了你了,你有没有尊严的?"迟径庭破口大骂。“尊严?"段淮岸眼皮轻掀,混沌的眼倏忽间染上一丝笑,笑意酸涩,“没有啊,我要尊严有什么用?她又不会回来。”四周投射过来的目光过于灼热。
迟径庭收起玩笑的神色,招过工作人员,言简意赅两个字:“清场。”工作人员一愣:“啊?老板?”
迟径庭:“我说,清场,听不明白?”
工作人员:“可是……
迟径庭:“全部免单,让所有人给我滚出去。”他是纨绔不羁的公子哥,平日里没什么架子,和什么人都聊得来。今天突然换了这么一张严肃冷凝的脸,工作人员们俱是一惊,继而连忙按照他的吩咐,将所有人清场。
该说不说,这是迟径庭今晚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毕竟没过多久,段淮岸终于把自己灌醉。
他们是知道段淮岸酒量不行的,就连段淮岸自己也知道自己酒量很差劲,所以他几乎不碰酒。
以至于他们都没见过,段淮岸喝醉酒之后的模样。和平时那个半天憋不出一个字的他,截然相反。一一屁话贼多。
段淮岸拉着迟径庭,眼眶被酒气浸染通红,眼里布着红血丝,一声不吭地盯着迟径庭。
迟径庭咽了咽口水:“就算你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今天的单也是你买。”顿了顿,他很大方:“考虑到咱俩的交情,我可以给你打个,九九折。”“你别不要我。"段淮岸冷不防说出这么句话来。一时间。
周遭静的落针可闻。
迟径庭吓得不轻,狠狠地甩开段淮岸的手,和他拉开距离:“耍酒疯就耍酒疯,少说一些不利于兄弟情的东西。”
段淮岸想追上来,奈何酒精麻痹了他的身体,他无力地倒在卡座上,藏在暗处的眼眸被潮湿的雾气覆盖,他哽咽着嗓,话语不停。“你遇到不会做的题时会咬笔头,你喜欢穿浅色的衣服,你在中学之前一直都是短发,因为长发不好打理,你讨厌洗头发吹头发,所以每次洗完澡,我都会给你吹头发。你不爱吃香菜和葱,但是菜里有这两样东西,你还是会吃下去。因为你说,讨厌不代表不能接受。”
“你很喜欢读书,因为读书是只要付出时间和努力,就能有所收获的事。”“你最喜欢冬天,喜欢下雪的日子,也喜欢下雨的时候。”“你吃到好吃的东西会不自觉地笑,喜欢吃的东西,可以一直吃吃到腻。”“你脾气很好,不管遇到什么事儿都不会生气,哪怕我强迫你……”“我就是想不明白,以前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会纵容我、原谅我,为什么你不可以一直这样?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分手?”“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回头?”
他面容淡漠,眼神阴鸷却又透着股落魄,一句接一句地说个不停。陈疆册一直在国外读书,只从迟径庭的只言片语里,了解段淮岸和怀念的事。
迟径庭曾惊掉下巴地和陈疆册说:“你知道吗?段大少爷谈恋爱是什么样的?我操了,你敢信,段大少爷在小保姆面前那叫一个话多且黏人。”陈疆册觉得是迟径庭夸大其词。
但现在,看到这一幕,陈疆册额角微抽,“他疯了吗?”迟径庭不足为奇道:“他一沾上怀念就这样。”陈疆册拍拍迟径庭的肩:“我总算理解你为什么老骂他了。”迟径庭幽怨地瞅他一眼,旋即又好奇:“你说他为什么不和以前一样,强迫那小保姆不分手?把小保姆锁在家里,也不是不行。”“你觉得他们为什么会分手?"陈疆册反问。“不知道。”
“或许是因为,强迫?"陈疆册不咸不淡地笑了声,“段大少爷想玩养成,一不小心玩坏了。”
在二人闲聊之际,段淮岸掏了手机出来。
他胡乱地按着手机屏幕,未多时,迟径庭的手机响了。迟径庭毫不犹豫地按了挂断。
他挂断,段淮岸又打。
迟径庭再度挂断。
段淮岸再打。
迟径庭:?
陈疆册看得直乐:“你接吧。”
迟径庭:“不是,我就在他身边,打什么电话?”陈疆册:“他耍酒疯呢,你接了听听。”
迟径庭无语,但还是按了接听,“你说段淮岸是不是打算把遗产给我?”陈疆册…”
电弧接通,迟径庭按了免提。
清场了的酒吧,段淮岸抱着手机自言自语,处于醉酒状态的他,压根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酒吧里立体声环绕似的,两道声音重叠,仿若带着回音。“怀念,你到底喜欢过我没有?”
迟径庭嘴角微抽,他按着静音按钮:“不是,他拨错号码了,我拿他的手机,重新拨号,行吧?”
陈疆册声调凉凉:“你觉得怀念会接他的电话吗?”…“沉默几秒,迟径庭压低声音,“那我接他的电话干什么?”“你,"陈疆册面容严峻,沉重道,“迟怀念。”迟径庭一副吃屎的表情:“有病啊?”
陈疆册很贴心地叮嘱他:“记得夹一下嗓子。”迟径庭一下子火了:“你杀了我吧!”
然而段淮岸此时又开口了:“我要怎么做,你才能重新回到我身边?”陈疆册拿过迟径庭的手机,遽然把静音关闭,把手机凑到迟径庭嘴边。一整个逼良为娼的蛮横手腕。
迟径庭面若菜色,过了好一会儿,他从嘴里憋出几个字:“少喝酒。”迟径庭的声音,和旁人刻意压低声音才发出的气泡音不一样,他是天生自带气泡音,低沉又有磁性。此刻,他掐着嗓,细细柔柔的声线,混着磁性,听上去尤为不伦不类。
陈疆册憋笑憋得胸膛都在颤。
“我本来也不喝酒的,"段淮岸语调低了几分,像是在撒娇,“我会听你话的,怀念,我们不分手好不好?”
迟怀念翻了个白眼,贱兮兮的:“不行哦。”陈疆册瑞他一脚,“好好说话!”
迟怀念又翻了个白眼,掐着嗓:“等你酒醒了我们再说。”“我现在很清醒。"段淮岸呼出一口沉重的气,“我过来找你好不好?你别不见我,也别不要我。”
“我只想抱着你。”
“我好想抱着你。”
“和以前一样。”
迟怀念一声不吭,紧接着,他察觉到有一道凉飕飕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迟怀念忐忑不安地偏头,对上陈疆册玩味戏谑的眸光,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摇头,再摇头,一身正气凛然的模样:“他只是喝醉酒了,不代表他认不出男女。”
“他现在人畜不分。”
迟径庭意识到自己被嘲讽了,“你才是畜生!”陈疆册不想浪费时间,把电话挂断,随即推着迟径庭到段淮岸面前。段淮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然而眼神里的情绪似惊涛骇浪般翻涌,病态的占有欲,偏执的凌虐感,整个人透着股岌岌可危的气息,像是随时随地都要死掉“我把怀念带过来了。"陈疆册指着迟径庭,睁眼说瞎话。迟径庭觉得这个世界疯了,他的两个好哥们一个喝醉了耍酒疯,另一个滴酒不沾却更疯。
结果当他看到段淮岸突然拉住自己的胳膊的时候,他觉得可能他俩都没疯,是他疯了。
当世界上都是疯子的时候,你会觉得你不是正常人,他们才是正常人。迟径庭也不知道段淮岸这个喝醉了的人,哪儿来的这么大力气,拽的他胳膊生疼。陈疆册还在边上说风凉话:“疼也得忍着。”“我要真是怀念,这只手就骨折了。“迟径庭是真的服气,“怀念和他分手的理由找到了,家暴男!”
“闭嘴。"陈疆册烦他。
迟径庭嘟囔着:“我看最应该闭嘴的是他一一”二人的视线重新回到段淮岸身上。
他虽抓着迟怀念的手,但是酒精麻痹了他的身体,他无力地坐在沙发上,唯独手劲儿特别大,像是非常害怕对方离开,因此用尽全身上下的所有力气,苦苦地挽留。
他眸光涣散,呼吸粗重,微弓着腰,低敛的头颅,忽然纹丝不动。晦暗的环境里,静的落针可闻。
未过多时。
空中似是响起滴答水声。
迟径庭身形一僵,难以置信地看着段淮岸。渐渐地,段淮岸松开手,“我让你感到很痛苦,我知道。一直以来,你都不喜欢我,一直以来,你都觉得,我是在……”他声音低不可闻,向来孤傲的天之骄子,如今姿态低得仿若融进泥沙里。“强迫你。”
话音落下。
空间里响起“砰一一"的一声。
段淮岸不省人事地倒在沙发上。
迟径庭哑然:“我他妈情绪刚上来,他就睡过去了?”陈疆册失笑:“我他妈不也是?”
迟径庭:“他怎么回事儿啊?耍酒疯能是这样的。”陈疆册叹气:“还真不能让他碰酒,太疯了,招不住。”迟径庭无语:"招不住的是我,我看你挺喜欢看他耍酒疯的。”陈疆册乐了,似笑非笑的口吻,毫无正行道:“我还挺喜欢你的,迟怀念,嗲嗲的烟嗓,多吸引人啊。”
迟径庭怒:“滚啊!”
他气得咬牙切齿:“段淮岸你陪我精神损失费!”可惜的是,隔天,段淮岸宿醉酒醒,并没有想起昨晚喝醉酒后发生的一切。迟径庭是绝对不可能提起这件事的,想他迟大少爷风流倜傥,桀骜贵公子,绝对不可能做出鬼鬼祟祟的男扮女装之事。段淮岸和怀念分手后,没有回到段家,而是回到了高中时期住的那栋房子。迟径庭搞不明白他为什么回到那儿,触景伤情么这不是。闻言,陈疆册笑笑:“你总得让他有点儿念想。”迟径庭长叹一口浊气:“咱们兄弟三人,你看看他,一点儿都不豁达,分个手而已,跟要了他半条命似的。不像咱俩,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陈疆册语调波澜不兴道:“可能是因为,你没有遇到真爱。”“少说这种话,“迟径庭说,“我可是有未婚妻的。”“搞得好像你多爱你这位未婚妻似的。”
“不爱,但是我要真遇到真爱了,和家里闹翻天吗?“迟径庭摇头,显然不认可自己这样的行为,“既然享受了家族带给我的特权和福利,就应当遵守家族制定的规则。我和你俩不一样,我没那么大本事,只能游手好闲地赚点儿小钱,我爸妈也不指望着接管家族企业,他们对我的最大希望,就是安安分分地联姻。二人在门外简单地聊完,掐了烟,走进室内。段淮岸的房间内,烟味更重。
窗帘紧闭,没有一丝光亮的卧室,烟雾缭绕,烟草的呛鼻刺味侵袭人的呼吸道。
迟径庭和陈疆册猛地呛住,咳嗽不止。
迟径庭按亮了灯。
瞬间,室内亮起。
照亮毫无形象躺在沙发上的段淮岸。
他单手执烟,另一只手盖住大半张脸,露出来的下颌线冰冷又冷倦。无端让人看出几分难以言喻的寂寥。
陈疆册一把夺过段淮岸手里的烟,扔进垃圾桶。他开窗通风。
迟径庭见不得段淮岸这幅模样,他掏出手机,给怀念发消息。他是真的挺气的,噼里啪啦地按着键盘,发了无数条消息给怀念。结果都石沉大海。
他冷声:“这女的是真无情。”
陈疆册没有搭理他,他扯开段淮岸盖住脸的手,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还打算躺到什么时候?你爸前阵子把电话打到我这儿来了,他让我叮嘱你一声,该准备留学的事儿了。”
手一扯下来,陈疆册看清了段淮岸的脸。
距离和怀念分手,过去近一个月的时间,段淮岸本就清瘦的脸,更是瘦的骨骼分明。也因此,周身那股冷淡的厌世感更突出,毫无温度的眼神,给人一种凌驾于众生之上的脾睨感。
所有人都给了段淮岸充足的时间和空间,这一个月,没有人来打扰他。任由他自甘堕落,任由他沉浸在失恋的情绪中。但他们也只给他一个月的时间放纵。
或许段淮岸也是。
他总算开口,许久没有说话的嗓,嘶哑的仿若在泥沙里滚了一圈。“知道了。”
话落。
陈疆册和迟径庭悬而未决的心跳,也回归原位。那天之后,陈疆册飞回英国,Oxford开学了,他得回去完成学业。离开之前,他再三叮嘱迟径庭,照顾好段淮岸。迟径庭:“我觉得他又恢复以前无欲无求的状态了,不需要我照顾。”陈疆册:“别让他喝酒,你也不想再来一次的,迟怀念。”迟径庭面无表情:“你滚去英国吧,我看到你就烦。”幸运的是,段淮岸如迟径庭所说,恢复到了怀念没出现之前的状态。怀念这个人,像是彻底地从段淮岸的生活里抽离出来。她本就不属于他们这个圈子,圈子里的人也都不认识她。没有人会提起怀念,段淮岸也不再提起她,他冷情冷欲得不像话,寡冷,淡漠,是不近人情的高岭之花。
之后的一切,和所有人预料的一样。
段淮岸的人生,就是理当如此。
在国内最好的大学读书,然后顺理成章地被世界top级高等学府录取。段淮岸出国留学那天,送他出国的有三个人。迟径庭。
以及段淮岸他爸妈。
离登机还有一会儿。
迟径庭在vip休息室百无聊赖地玩游戏,一把游戏打完,他察觉到身边的段淮岸异常沉默。
段淮岸神清冷的像块冰,和平时没有什么差别。迟径庭却总觉得不正常,他放下手机,“还有多久登机?”问题扔出去好一会儿,段淮岸都没回答。
迟径庭用胳膊捅了捅段淮岸。
半响,段淮岸掀眸,继而又垂下眸去,锋利的下颌线紧绷,语气很淡地说:“我做了所有人包括我自己认为的,争取的选择。”迟径庭:“这不挺好的?”
段淮岸:“是挺好。”
快登机的时候,程松月突然红了眼,“儿子,保姆和司机,妈妈都给你找好了。你就当换个城市换个心情,你也别有太大的压力,我相信你的,你肯定能好好学习,但是你也别专注着学习,遇到喜欢的女孩子,就和她表白。人是往前走的,你也要往前走,不要再想你那位前女友了。”一旁的迟径庭在心里倒吸一口冷气,这真是亲妈,哪壶不开提哪壶。段淮岸神色不变:“知道了。”
程松月:“妈妈会经常来英国看你的。”
听到这话,段淮岸皱了下眉:“不要。”
程松月果然怒了:“我来看你,你还不乐意了?”登机的提示声响起,段淮岸头也不回:“走了。”他往登机口走,身形清瘦挺拔,灯光洒在他身上,给他周身嵌上一层疏冷的光。倏地,他转过身来,视线往外扫。迟径庭明显地感觉到,段淮岸掠过他们的目光,在找人。
在找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段淮岸当然什么都没有找到。
他嘴角扯起抹自嘲又讥诮的笑,视线收回,低敛的眼里是挥散不去的黯淡。周身的气压好像骤然降至冰点。
目睹这一幕的迟径庭,无奈叹气。
迟径庭是自己开车来的,没和段淮岸父母一同回去。他出机场的时候,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眉头拧住,几乎没有任何迟疑,拔腿追了过去。穿过幢幢人影,期间他不小心把人的行李箱给撞倒,匆忙扔下一句"抱歉"后,又紧追过去。
怀念拉开出租车门的时候,车门似乎多了道阻力。她转过头,对上迟径庭气喘吁吁的脸。
彼此都震惊,彼此都失语。
直到出租车司机出声:“要上车吗?不上的话,赶紧走,别打扰我接下个客人。”
迟径庭俯身,和出租车司机说:“您先走。”随即,他把车门关上,然后,一把拽住怀念的手,扯着她到了路边。迟径庭其实有很多话想和怀念说的,但是话到嘴边,看到怀念眼底压抑的红晕,和段淮岸临走时落下的那一眼,尤为相似。迟径庭挑起半边眉毛,最后只说:“他上飞机前,回头看了一眼。”“我知道,他不是在和我们告别。”
“而是在找你。”
怀念垂着眼,脸上情绪平静的如一潭死水,“嗯。”迟径庭:“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出现?”
怀念:“他爸妈都在。”
迟径庭:“你要真想见他,他不会让任何人发现。”默了几秒,怀念扯了扯嘴角,"可能我也没有那么想见他。”迟径庭:“可他很想见你,他想离开前,再见你一面。”怀念低着头,一声不吭。
迟径庭是喜怒皆形于色的人,他觉得怀念和段淮岸本质上是一类人,一个常年冷着张脸,辨不出情绪;另一个常年面容温和,也辨不出情绪。迟径庭有种束手无措的无奈,“你到底喜不喜欢他?不喜欢他的话,过来干什么呢?喜欢他的话,为什么不愿意见他呢?你都已经到这里了,再往前走一步会怎样?”
他受不了怀念这种拧巴又纠结的性格,在他的世界里,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
“你最喜欢叫我什么,你记得吗?"怀念冷不防转移话题。“小保姆。”
怀念弯着嘴角,笑意却是不达眼底的,“你会和你家小保姆谈恋爱吗?”迟径庭霎时被问住,这回,不说话的人,是他了。也不需要他回答,他的反应足以说明一切。怀念笑着,笑意薄凉:“我往前走一步,或许能走到他身边,但是没有办法走到他的世界里。”
对她而言,遥不可及的世界,无法融入的世界。迟径庭半懵半懂地,他挠挠头:“算了,我送你回去吧。”怀念:“不了,我自己打车走吧。”
迟径庭:“真不用我送你?”
机场大门外,全是出租车,怀念随手一招,就拦到一辆。她打开车门,上车前,抬头瞥向迟径庭,她用最人畜无害的温和面孔,说着最清醒最残忍的话语,“其实在你的眼里,我没有资格当你的朋友,我也不想你是因为顾及段淮岸,才送我,我和他之间,已经分手了。”直到这一刻,迟径庭领教到怀念的绝情。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或许她和段淮岸提分手的时候,比现在更薄情寡义。只是她的绝情,是那样的清醒,一针见血地指出二人之间悬殊的身份差距。迟径庭气的抬脚踢边上的东西。
路边的垃圾桶承受着无妄之灾。
“咚一一"的一声闷响。
迟径庭踢到垃圾桶的脚,疼得不行,“嘶一一疼死我了。”他再一次确定。
真爱没有好下场!
怀念就是看着乖,其实就是个坏女人!玩弄他兄弟感情的坏!女!人!随着段淮岸出国留学,迟径庭也结束了他的本科生涯。他们兄弟三人,迟径庭和他俩不一样,没有太多的追求,读书对他而言就是为了完成任务,拿到一份过得去的学历,所以他没有读研深造,而是选择过他纨绔少爷的自由自在的生活。
他开了十几家酒吧,又投资了许多项目,每年有不少的分红。迟径庭享受着灯红酒绿的人生,偶尔,极少数的时候,才会想起段淮岸。他发消息给段淮岸:【哥们,在干嘛?】
因有时差,消息总是过很久才会得到回复。段淮岸:【做实验。】
迟径庭:【你一天都在做实验吗?】
段淮岸:【嗯。】
迟径庭:【你不无聊?】
段淮岸:【不。】
迟径庭:【哪天休息?】
段淮岸:【不休。】
迟径庭:【我来找你。】
段淮岸:【哦。】
迟径庭:【你看哪天合适?】
段淮岸:【随便。】
迟径庭:【我对你真好,愿意飞到国外来看你,你看陈疆册,你俩都在英国,他都不愿意坐火车过来找你。】
这条消息发出去后,约莫过了十秒钟,段淮岸回了张照片给迟径庭。迟径庭心不在焉地点开,而后,立马正襟危坐。是他怀里搂着女人的照片。
四周的布景,是帝国理工校园。
帝国理工有多个校区,分布在伦敦各角落。好巧不巧地,这张照片的景色,是段淮岸所在校区的景色。段淮岸:【我认识你女朋友。】
段淮岸:【你三天前就在伦敦了。】
段淮岸:【明天才要和我见面。】
段淮岸:【还需要我说些别的吗?】
迟径庭”
你他吗不是醉心学术吗?怎么还到处打听我的八卦!迟径庭那阵子谈的女朋友,恰巧在伦敦留学。他时常飞去伦敦,谈完恋爱才想起自己有个好哥们也在伦敦。心情好的时候,他会去和段淮岸见一面,心情不好的时候,比如和女朋友吵架了之后,他烦得谁都不想见,直接坐飞机回国。
那次是隔年圣诞了,迟径庭和女朋友参加留学生圈子里的轰趴。他特意叫上天天闷在实验室的段淮岸。
段淮岸虽说性子冷淡,但是迟径庭叫他出门参与各项社交,他很少会拒绝。迟径庭也有好久没见到段淮岸了,甫一见到他,怔忡半响。段淮岸本就白皙的肤色,透着股病态的白。人也更瘦了,整个人清孓嶙峋,也许是刚从实验室出来,他鼻梁上架着幅眼镜,像是斯文败类。迟径庭的副驾坐着他当时的女朋友,她见到段淮岸后,惊呼:“他像是电影里,会把女主关进地下室,对女主用各种工具强制爱的男人,看起来无欲无求,实则玩的特别变态。”
迟径庭很难不赞同。
但他觉得还是要给自己的兄弟一点儿面子,“法治社会,我哥们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女友笑笑:“我也就随口这么一说,不过他真的没有女朋友吗?”“没。“迟径庭挑眉,“怎么,你喜欢他啊?”“拜托,我又不是见一个爱一个的人,我只喜欢你。”段淮岸一拉开车门,就听到了这么段对话。暧昧的车厢里,因突如其来的一阵冷风,气温下降。他携带着室外的风雪,坐在车后座,眼前的金丝框眼镜更添几分冰冷之感,他透过后视镜,和迟径庭对视一眼。
迟径庭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发动车子,驱车前往聚会的地方。聚会是在一位留学生的家里。
能出来留学的,都是家境殷实的大少爷大小姐。这位大小姐娇生惯养,很受宠,出国留学,家里方方面面地替她考虑到一一甚至在伦敦最豪华的地段,给她买了一栋别墅。
他们到的时候,其他人都差不多到了。
迟径庭能明显感觉到,他进屋的时候,很多女孩子眼睛都亮了。结果看到他搂着女朋友,那些女孩子又一脸失望。但是失望不到十秒,她们的眼睛居然更亮了。
…因为看到了他后面的段淮岸。
迟径庭在心里冷笑:翘我墙角都比和段淮岸说话简单。如他所料般,段淮岸一坐下,便有源源不断的女生和他搭讪。结局也和他设想的一样,全都灰溜溜地离开。段淮岸似是不耐烦了,索性挑了个角落位置落座。因是圣诞节,别墅客厅的落地窗旁放了个三四米高的圣诞树,树上挂着五颜六色的灯泡,还有一系列的装饰品。
酒过三巡后,大家关了客厅所有灯,只留圣诞树上悬挂着的灯泡提供光源。暖色调的光,营造着无限暧昧的气氛。
大家玩着无聊的真心话大冒险游戏。
任何游戏的场合,都是迟径庭的主场,没一会儿,场子就在他的主导下热了起来。也因此,许多第一次见到他的人,也像是和他认识许久,聊天熟稔又热络。
又是一个游戏的回合。
人群里冒出道声音,“迟径庭,你那位朋友呢?他都来了,怎么不来玩游戏?″
迟径庭吊儿郎当的语调,“怎么,看上他了?”“段淮岸一-"有人喊出他的名字,“留学圈里很有名的高富帅,很多女孩子追的,不过都被他拒绝了,哎,迟径庭,是帅哥只和帅哥玩儿吗?你还有没有帅哥朋友?”
迟径庭被夸得喜不自胜,他得瑟道:“还有一个,在牛津上学。”“帅吗?”
“比我逊色一些吧。“迟径庭说,“我们三个里面,我是最帅的。”别墅里有一瞬的沉默,然而大家都是有眼力见的人,哈哈大笑掩饰尴尬。迟径庭并不在意,他觉得每个人的审美不一样,在他眼里,他就是世界上最帅最man的男人,纯爷们。
游戏暂停。
迟径庭把段淮岸找出来,“我特意叫你出来,是拉你出来玩儿的,不是让你出来发呆的。”
于是乎,段淮岸就这样被迟径庭拉近人群里。迟径庭还有点儿人情味在,把段淮岸的位置,安排在自己和另一个男人中间。
段淮岸懒散坐在懒人沙发上,手心把玩着一把打火机,低敛着眉眼,冷淡气息涵盖所有。
即便处于热闹之中,他也没有沾染半分烟火气。游戏重新开始,好巧不巧地,这次游戏,段淮岸抽中了大冒险。大冒险的项目,在手机软件里抽取。
段淮岸目光淡淡,随手一点,手机屏幕弹出一行话来一一【给你前男/女友打电话,和对方说′我想你了',并且问对方有没有想自己。】众人藏在明暗交织中的眼唰地亮起八卦的光。段淮岸放下手机,骨节分明的长指,拿过茶几处的酒杯。不接受真心话大冒险的人,需要喝三杯烈酒。段淮岸当着众人的面。
一杯。
两杯。
三杯。
一饮而尽。
原以为能听到什么刺激的东西,没想到段淮岸居然喝酒。然而段淮岸喝酒的行为,更挑起了大家的兴趣。有人开玩笑道:“是没有前女友,还是没有前男友?”迟径庭无语:“别开这种玩笑,我哥们性别男,爱好女。”又有人好奇:“真有前女友啊?”
迟径庭:“当然,谈了很多年呢!”
众人发现,段淮岸虽然嘴严,但是迟径庭是个大嘴巴,和段淮岸有关的问题,问迟径庭准备错,而段淮岸并不会阻止迟径庭回答。于是大家伙一个接一个的问题,问向迟径庭。
“什么时候谈的?高中?大学?”
“高中就看对眼了。”
“我去,该不会是初恋吧?”
“那必须是初恋啊!”
“她长得漂亮吗?”
“情人眼里出西施,在我眼里,我家宝贝是最漂亮的。“迟径庭很会说这种漂亮话,也很会哄女朋友开心。
此话一出,人群里迸发出各种嫌弃的“咦"声,“知道你俩恩爱了,别秀了。”话题也因此被迟径庭带跑偏,等到迟径庭回过神后,他发现身边的位置陡然一空。
段淮岸不知去哪儿了。
想到他的酒量,再想到他喝的那些烈酒,迟径庭眉心直跳。他和女友说了声,找了个上厕所的借口,起身离开,四处寻找段淮岸的身影。最后,在别墅的后门找到了段淮岸。
伦敦像是国内的南方城市,很少下雪,今年是难得一遇的雪天。室外大雪纷飞,寒风凛冽。
段淮岸靠在墙边,单手执烟,烟丝漫在他眼前,一瞬被风吹散,露出他空洞寡淡的一双眼。
迟径庭哆嗦着走到段淮岸身边:“你把你羽绒服给我穿穿。”……“段淮岸斜睨他一眼,眼梢挑起凌厉弧度,“回屋去不行?让我清净会儿。”
“我也清净会儿。“迟径庭问他要了根烟,抽了两口后,他没头没尾地问,“打个电话而已,为什么不愿意?就说打错了,实在不行,我也会给你圆话。”段淮岸半张脸隐在阴影里,神色晦暗不明。他许久没说话。
迟径庭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就听见段淮岸声音低沉,缓缓开口,“怕她为难。”
一一“我很想你,你想我了吗?”
他们已经不是能够直白说想念的关系了。
迟径庭难以置信地看向段淮岸,他沾染风雪的脸,眼角微微发红,像是被烟熏染,也像是害怕某种可能。
怕她为难。
更怕自己听到不想听的答案。
迟径庭以为过去两年了,他倒没觉得段淮岸会不喜欢怀念,他只是觉得,段淮岸或许没有之前那么喜欢怀念了。毕竞在迟径庭的世界里,爱这种东西,初见时最好,之后的每一天,都是每况愈下的。一根烟抽完,迟径庭冻得不行:“我回屋了,你呢?”“再等会儿。“段淮岸说。
迟径庭往屋里走,走了没几步,他探出头来,“你喝了那么多酒,不晕吗?”
“不晕。”
闻言,迟径庭眉梢一扬,“你背着我们,偷偷练酒量了?”段淮岸皱眉,他没说话,只是脸上的表情像是在说“别把我当你"、“我不喜欢喝酒也不会喝酒",以及那股与生俱来的傲慢感一一“我酒量很差吗?”“需要练吗?”
迟径庭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但见他确实挺清醒的,迟径庭也没多担忧:“赶紧进屋,你要生病了,我可不会照顾你。”
然而直到聚会结束,段淮岸都没回到室内。迟径庭女友她小姐妹失恋了,一通电话打过来,他女友火速赶去安慰好姐妹。迟径庭没想到自己的女友居然重友轻色,他虽然不太开心,但表面功夫做得还是挺好的,说着:“没事儿,你去吧,我反正要送段淮岸回家。”把女友送上车,迟径庭回到自己的车里。
他一打开车门,就闻到了呛鼻的酒味。
副驾驶坐着一人,他探头一看,是段淮岸。迟径庭乐了,坐上车后,说:“我还以为你人跑哪儿去了,原来跑我车上来了。”
段淮岸没搭腔。
副驾驶座椅是按照迟径庭女友的身高调的,因此,对段淮岸来说,空间有些小。他身长腿长,双腿窝囊地曲起,头往后仰,露出流畅清晰的颈线。车厢里,酒味很重,迟径庭把车窗稍稍往下降了些。与此同时,他看到段淮岸掏出手机,似是在给谁打电话。迟径庭心不在焉道:“给谁打电话呢?”
话音落下,迟径庭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以为是女友打来的甜蜜电话,他安全带都没系,急忙拿起手机,然后就看到手机屏幕里印着三个字。
一一【段淮岸】
迟径庭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不会吧?
不会又来吧?
不是吧?
我真他妈不想当迟怀念了。
救!命!啊!
你他妈的不想为难怀念,所以要为难我是吗?迟径庭想抓着段淮岸的衣领,朝他怒吼咆哮。迟径庭面如死灰,盯着手机里,响了又停的手机,他转头看向段淮岸。段淮岸微垂着头,手机屏幕亮着的暗光扫在他脸上,勾勒出他清晰耸立的鼻梁,他面容沉静,执拗地,一遍又一遍地打这通电话。有种不接通就不罢休的偏执感。
迟径庭的目光落在段淮岸的手机上。
手机屏幕里显示着两个字:【怀念。】
气的迟径庭想开车去牛津,抓着陈疆册的衣领骂他这个狗逼。愤怒之际,段淮岸突然开门下车,他身形摇摇欲坠地,走在漫天飘雪的萧瑟街头。
午夜的伦敦,安全起见,大家都窝在家里,室外清寂寒冷,一眼望去,荒无人烟。喝醉了的段淮岸,走路都不太稳。迟径庭盯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这辈子你有我这兄弟,真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话毕。
他按下了接通按钮。
通话一时无言。
静的能听见听筒里传来的呼啸风声。
冰天雪地的环境,迟径庭看着站在路灯边,形单影只的段淮岸,他看着都冷。
“伦敦下雪了。"手机里,传来段淮岸的声音,低沉嘶哑,“你最讨厌下雪天了,我也讨厌下雪天,因为你不在我身边。”“不对,我讨厌你不在我身边的每一天。”“我好希望你和我一起出国留学,你所有人都不认识,所以我能成为你的依靠,我好想、好想成为你的依靠。”
“我不想你总是那么独立,总是那么不需要我。”“我希望你什么事都能依靠我,我不会嫌烦,我会很开心,能被你依赖的感觉,真的好幸福啊,我会觉得你在爱我。”“南城下雪了吗?你最近过得还好吗?工作是不是很忙?”“忙得没时间想我了吗?”
“那也没关系。”
“我想你就好了。”
“我每天都在想你。”
“我也没有光想你,我也有在做别的事情。实验室做的项目,很多公司争着抢着要,也有很多国际大公司抢着签我。”“我不光长得帅,能力又强,那么多人看上我,你为什么不要我?”………“迟径庭听到这里,如鲠在喉,想骂脏话了,所以他掐着嗓子,非常真情实感地骂了一句,“你能别这么不要脸吗?”段淮岸“嗯"了声,霎时收起方才的温情,冷冰冰的声线:“你不是怀念,你是谁?”
迟径庭惊了,这怎么就露馅了?
很快,段淮岸解决了他的困惑。
“怀念只会说一一你好不要脸呀。"段淮岸的语气降了下来,汲汲寒风灌进他的喉咙里,他的声音又低又冷,添了几分失落。迟径庭服了,掐着嗓:“你好不要脸呀。”说完,他被自己恶心到。
呀什么呀。
怪不得是甜妹,喜欢加个句末语气词。
呀的呀的。
搞得他想吃烤鸭了。
一通电话打完,大冬天的,没有启动的车里,迟径庭浑身冒热汗。他以前希望段淮岸能对他多说几个字,但经历过话痨版段淮岸后,迟径庭希望段淮岸一辈子都当个哑巴。
太可怕了。
太吓人了。
他都想把怀念绑架到伦敦了。
打完电话的段淮岸,慢吞吞地回到车里。
他撩起眼皮看了眼驾驶座的人,眼微眯着,好像在费力认清眼前的人,“李叔。”
………“迟径庭没想到继迟怀念之后,自己又角色扮演上了段淮岸家的司机,他一副生死看淡的模样,气若游丝道,“少爷。”段淮岸:“回家吧。”
迟叔毕恭毕敬:“好的少爷。”
到家后,段淮岸自顾自地进浴室洗澡。
迟径庭也去了客卫洗漱,他权当自己家,洗完澡,他给陈疆册发微信:【你什么时候拿段淮岸手机改的备注?你是不是有病?】陈疆册是秒回的:【迟怀念上线了?】
迟径庭气炸了:【我要拿他的手机!把你的手机号码!改成怀念!当你的陈怀念去吧!】
陈疆册:【今天他又说什么了?】
提到这个,迟径庭像是泄气的气球,他神情复杂:【反正就是一些深情表白,外加自信心爆棚的自恋话语,夸自己长得帅之类的。】陈疆册:【他会夸自己长得帅?】
陈疆册:【这种不要脸的事,段淮岸做不出来。】陈疆册:【不能因为他折磨你,你就诽谤他。】迟径庭:【?】
迟径庭:【下次你当陈怀念你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和陈疆册聊完,迟径庭泄气地将手机扔至一边。他是真想不明白,段淮岸怎么这么长情?他身边的女人,一抓一大把,哪个不比怀念漂亮?偏偏,他就喜欢怀念,只喜欢怀念。迟径庭翻了个身,嘟囔着:“要不我真把怀念五花大绑,绑到伦敦来?”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他就是这么想想。
隔天醒来,迟径庭觉得得和段淮岸好好沟通一下了。因为昨晚醉酒,段淮岸难得起晚了,他下楼的时候,看到毫无形象躺在沙发上的迟径庭。段淮岸对于昨晚的记忆,只停留在自己坐进迟径庭的车里,按照正常的逻辑思索,迟径庭将他送回了家。
但段淮岸仍觉得奇怪,他喝了杯水,才问迟径庭:“你昨晚没陪女友过夜?″
迟径庭神秘兮兮:“我昨晚玩起了cosplay,你猜我play啥了?”段淮岸无情道:“不猜。”
迟径庭面无表情:“我play了你的女友。”段淮岸眉梢一动,毫无温度的眼扫向迟径庭。迟径庭:“你打开你手机的最近通话,看一下你昨晚和谁打了半小时的电话。”
段淮岸虽有不耐烦,但还是依言打开了最近通话。视线触及到“怀念"二字时,整个人像是被冰封住般定格在原地,颀长身形紧绷,周身散发着凛冽冷感。迟径庭注意到,段淮岸拿着手机的手,胳膊肌肉线条流畅,青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迭起。
“你要不要再点进去看看?"迟径庭善心大发地说,“核对一下手机号码呢?”段淮岸眼尾滑向他,很快收回,看清那十一位数字后,他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你打的电话?"顿了顿,又问,“你改的手机号码?”“陈疆册那狗逼改的手机号码,“迟径庭轻抬下巴,表情无辜,“你自己打的电话,少把错推我身上。”
“我打的?”
“嗯。”
段淮岸拧眉深思,古井无波的脸,染上一丝困扰。迟径庭很严肃地说:“你知不知道你喝醉酒之后,话特别多?你以后出门在外,能不能别喝酒?不,不对,你这辈子都别碰酒了,当我求你。”“我昨晚说什么了?"段淮岸问。
“你不会想知道的,而且我也不想回忆,"迟径庭嘴角一抽,“谢谢,童年没有阴影,但我有青年阴影了。”
看他这幅架势,段淮岸大概猜到,昨晚自己说了什么骇人听闻的话语。他眸光蓦然一沉,唇线紧抿,好半响,用低哑的声线说:“我以后不会喝酒了。”
但段淮岸并没有改手机号码。
迟径庭懵了:“你为什么不改?”
段淮岸:“我怕我哪天忍不住给她打电话。”迟径庭:?”
段淮岸垂眸,嘴角扯出抹自嘲的笑:“你接了也挺好的,骂我一顿,能把我骂清醒。”
迟径庭很不给面子地拆穿他:“你清醒了,不也还喜欢她吗?”默了几秒后,段淮岸狭长的眼尾耷拉着,语速很慢地说,“听不到她的声音,还能忍。”
听不到。
还能忍着不去找她。
听到她的声音。
段淮岸想,他或许控制不住自己飞奔向她。迟径庭对他这副模样,看得直发愁,却也说不出任何话来,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劫,怀念就是段淮岸这一生难逃的劫数。迟径庭变得对手机铃声非常敏感,生怕哪天突然接到段淮岸的电话。幸运的是,他没再接到过段淮岸的电话,迟怀念短暂上线,又火速下线了。又到了一年春节。
那阵子,迟径庭找了个娱乐圈的女朋友,二人恰好被狗仔偷拍上了微博热搜。因为这事儿,迟径庭被家里紧急召回,他待在家里,几乎人人喊打,连他侄子养的狗看到他都会朝他叫几声。
热搜持续不到三个小时,就被撤了下来。
迟径庭被父母赶出国,让他去外面冷静一阵,并且命令的口吻,和他说:“你年纪也不小了,婚事今年就安排上,我问问许家那边什么时候方便,你和许家大小姐见个面,把婚事定下来。”
迟径庭闲来无事,飞去了德国。
段淮岸以往过年都待在新西兰,今年他在德国的工作抽不开时间,连他爷爷奶奶出面,他都没有请假,一心埋在工作上。段淮岸倒也没有真忙到那份上,他就是懒。“懒得折腾。”
“好歹是你爷爷奶奶,又是春节。”
“他们想我陪,我就得过去吗?”
………“迟径庭向来说不过他,他话少,但是说出口的每句话都带着锋芒。国内春节这晚,迟径庭和段淮岸待在段淮岸在德国的公寓里。两个人将就着吃火锅,锅底还没烧开,门铃响了。陈疆册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外。
兄弟三人一同在德国过春节。
迟径庭开了瓶酒,他忘性大,加之隔得时间有些久,一下子忘了段淮岸喝醉酒后会发疯。
倒是段淮岸自己还记得,他没碰酒,全程喝的水。陈疆册和迟径庭两个人举杯喝酒,二人你一言我我一语的。陈疆册:“怎么和明星谈上了?”
迟径庭:“就看对眼了呗,谁知道是位明星,我又不追星。”陈疆册:“不过偷拍照还挺帅的。”
迟径庭:“是吧,小爷我进军娱乐圈,也能赚的盆满钵满,你觉得呢?”陈疆册:“你有演技吗?”
迟径庭:“需要演技吗?我见一个爱一个,我的爱都是真情实感的。”他俩聊得热火朝天,段淮岸没插话,就低头吃饭。火锅太辣,段淮岸一口接一口地喝水,无意间,他拿错杯子,拿了陈疆册装了白酒的杯子,猛地一大口灌进嘴里。喉咙被辣的直呛,他也直咳嗽。段淮岸皱眉:“怎么是酒?”
陈疆册不甚在意道:“你拿错杯子了。”
段淮岸被这口高浓度的白酒呛到,喉咙发烫,浑身也发烫。他这些年对吃的愈发没什么兴趣,往往都是随便吃几口将就着充饥,这会儿也没了吃饭的兴致,放下筷子,去沙发上坐着,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迟径庭开的酒是他从国内带过来的,高浓度的白酒,他喝了小半杯,都有些头晕脑胀。
反观陈疆册,神容清醒,他好奇:“你不晕吗?”陈疆册轻描淡写:“我酒量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怕是个无底洞。”迟径庭:“佩服,但我有点晕了,我想去躺会儿。”几乎是在他起身的那一刻,沙发处传来"咚一一"的一声。像是什么重物掉落在地。
二人纷纷望去。
是段淮岸从沙发上跌到地上了。
迟径庭太阳穴突突直跳,心有余悸地咽了咽口水,“他刚刚,是不是把酒当水喝了?”
陈疆册憋着笑,简单利落地落下三个字来:“迟怀念。”……“迟径庭两眼一黑,恨不得喝醉酒耍酒疯出糗的人是自己。然而这回,段淮岸并没有打电话,他躺在沙发边的羊毛地毯上,手里捧着只手机,碎碎念着什么,他们没听清。迟径庭和陈疆册对视了眼,二人走上前。距离近了,他们听清段淮岸说的话了。
“漂亮宝宝好喜欢。”
迟径庭探过脑袋,看到段淮岸手机屏幕上,躺着张照片。哦。
怀念的照片。
怀念仰头看烟花的照片。
也不知道是谁拍的。
可能是偷拍。
迟径庭没有任何犹豫,骂段淮岸:“分手了,还找人跟踪偷拍,你真的不要脸!”
陈疆册脾气挺好,但就是忍不住段淮岸一口一个“宝宝"。平常冷清淡漠的连一句“好久不见"都不会说的人,突然张口闭口就是“宝宝"。还。
漂亮宝宝好喜欢。
紧接着,段淮岸又盯着手机,眼睫低压,冷白的脸不沾染半分情欲,冷得仿若室外冷冽风雪。然而他双唇翕动,吐露出来的话语却是:“宝宝我好想你。”……“陈疆册二话不说,夺过段淮岸手里的手机。眼前和手里陡然一空,段淮岸愣了半瞬,但他没有生气。室内兀的静了下来。
迟径庭对眼前的状况有些摸不着头脑。
就在此时。
段淮岸突然对着客厅处的盆栽说话了。
肩膀耷拉,头颅低垂,眉眼专注地注视着眼前那盆薄荷盆栽。“新年快乐啊宝宝。”
“不对,是怀念。”
“我们分手了,我不能叫你宝宝了。”
“只能生疏地叫你的名字。”
“你好香啊怀念。”
迟径庭无语:“薄荷能不香吗?”
陈疆册拧了拧眉:“要不还是让他给你打电话吧?至少只折磨你。”迟径庭:“婉拒,婉拒了哈。”
段淮岸仍对着那一小盆薄荷盆栽自言自语。陈疆册无奈:“我就不该把酒放在他那边的,我的错。”迟径庭说:“是怀念的错,那个女的居然甩了段淮岸,段淮岸有多痛苦我不知道,但是我真的很痛苦。太折磨了,我自己叫女朋友′宝宝、“宝贝'的时候,我觉得好甜蜜,但是听到段淮岸喊′宝宝',我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二人又沉默许久。
窗外白雪纷飞。
陈疆册忽地问他:“他们分手多久了?”
迟径庭说:“六年了吧,”
陈疆册似有若无道:“也该和好了吧。”
迟径庭点头,前所未有的诚恳:“如果他俩能和好,让我做什么都行,让我这辈子再也不谈恋爱都行,我实在受不了他这幅模样了。”“会和好的。"陈疆册目光幽深,嗓音迟缓道,“他这辈子,难得这么执着一个人。”
与此同时,段淮岸仰头,看向窗外纷飞的白雪。漫天的白雪落入他的眼里,他眼里仿若也被白雪覆盖,寸草不生。他双眼合上,眼里一滴潮湿的泪顺着脸畔往下滚,滴落在他唇边。他喉结滚动,轻声呢喃着,
一一"还有多久,我才能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