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心死(2)
沈夜雪只感四周静得可怕,下意识地垂首倾听,贺寻安所说之语令周围鸦雀无闻。
原先印象中那玩世不恭的性子已当然无存,兴许这才是贺府嫡子凛凛威风的模样,。
此前于世人面前所示的,非他本相。
“若不想亲眼看着花月坊覆灭,你最好能让我安然无恙地回府。"这位贺府公子环顾起满是侍从驻守的暗道,淡然自若地走了出,走前似想起了一人,沉声再与沈钦道。“还有玉裳姑娘,你若敢继续让她担下所有过失,我会与傅大人如何禀报…便不知了。”
待其未走出几步,沈钦陡然开口,使之步子微止:“这些事皆为我指使又如何?贺公子这是在威胁我?”贺寻安不屑作笑,顿下的身影再度前去,凛然得头也不回:“我本就瞧你不惯,隔三差五跑去大人那儿讨好趋奉,当真以为大人会听信你的谗言佞语?”“而今…你可要好自为之。”
是音渐远,似淹没在了深邃夜色中。
跪拜在地的清姝之色安然不动,直到墙角传来少年的轻咳声,她才想起无樾还危在旦夕……
不断寻思着此女惹下的滔天大祸,沈钦眉目未展,酝酿了好半刻,阴冷发问:“看来是我以前太纵容你了。”“你何时敢这般疏忽大意,留一发簪在尸首旁,是刻意要将整个花月坊置于危险之境?”
这一举非她所为,是锦月处心积虑欲构陷谋害,可她不论作何辩驳,皆已成过往。
公子不信,贺寻安亦不会信,如今会信她的,许是唯有无械这榆木脑袋……
方才贺寻安毫无顾忌地说出公子幕后的主,她幡然醒悟,往昔之年,公子的靠山竞是傅昀远。
曾因公子无常喜怒,她不敢越矩而问,生怕惹得主子不悦,丢了宠幸。
眼下她已无物可失,落得一身轻松,临死前便要问个所以然来。
“公子是傅宰相的人……思来想去,沈夜雪自嘲一笑,眉眼轻弯,“我怎从未听公子提起?”
“身不由己,天下形势所迫。”
沈钦仅回了几字,算是默认了。
前一阵子,那位傅宰相讨她前去为婢,公子不曾抗拒,原来是有这层牵扯在……
回忆起府宴上所见之幕,她忽地明了,公子为何那般隐忍。
“所以傅昀远要讨我去相府时,公子不敢违抗……原是如此。”
沈钦未作答,深眸中升起一层厌恶,那厌恶却不像是对她,而是对自己。
公子素来以利益为重,她知晓其意图所在,已不作太多追问。
可细想着贺寻安适才之言,着实表明了将军府亦是傅昀远之势。
她百思未解,不明公子近日欲除去的人,为何皆与贺府有关…
离声服毒时曾说,龙腾玉莫要轻易交出,让她多为自己想一条后路。
沈夜雪一直不知那话外之音,直至此刻,她如梦初醒,公子所要此玉或许不是为了治疾。
“公子对丁秉和贺逸行下手,是为对付贺小公子,还是另有他意?”
此问似乎即将触到了沈钦忌讳之处,她蓦然抬眸,正好撞上其森冷眸光,藏于眸底的一缕幽暗欲将她吞没。自国师宣告,得此玉者得天下,各处野心就暗潮汹涌而起,想必公子也不外乎如是……
“也罢,我不该逾矩多问的…"她轻挪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回地上,随后侧目再望少年,“恳请公子饶恕无械一回。今夜之事因我而起,一切后果由我承受。”“公子应了他何事?”
房内虽灯火通明,却仍有清辉透着寂寥,她轻声一问,心感一丝疲倦。
沈钦依旧肃冷,几念后启了唇:“保你安然如故,自在无忧。”
“我的事,无需一随从来费心劳神………
她大抵是猜中了这一事,目光颤动得紧,怒气翻涌而至,向那将死的少年一顿呵斥:“你管好自己的小命,比自以为是的护主更为妥当!”
“我让你跟着,不是让你替我殒命!我不但不会感激你,还会觉得你太过愚蠢。你如何不去想想我所思所欲,这般不知主子的愚笨之人,留着又有何用!”这个傻子,成日想的都是护她周全,现在把命也搭了进,她只觉这少年是真心糊涂…
两名侍卫快步行来,望向跪地已久的花魁,恭肃而问:“公子,是否还需行刑?”
似是还在气头,沈钦蹙紧了眉,冷意未消。“我说出的话,何时有收回的理。”
面前是她唤了几多年载的公子,亦是她相伴多时的主,到最终之时,未存留丝毫情分。
连同微弱的主仆之情,也不曾有。
“最后一恳求,待我入地室后,公子可否予无樾自由之身?“沈夜雪思索一瞬,眼睫轻垂,语声带着些央求,“他本是我拾回,他若想离开,就让他走。”
“可应。”
她听公子回语应下。
于这世间,她忽感再无留恋,唯剩的遗憾却是未见那人一面。
可若见了又能如何,是要心怀歉疚,还是要回应那缥缈无定的情意……
“谢公子开恩,玉裳感激不尽。”
被两侧侍从扶着起了身,沈夜雪站了稳,轻盈推开身侧随侍,端步朝地室而行。
“我自行去,不劳烦诸位了。”
一步一步掺杂着些许决然,她走出轩房,忽见一侍卫行色匆匆奔来,与她擦身而过。
那侍卫一个规趄倒于公子面前,慌张禀报。“公子,外边来人了……"那侍卫支支吾吾着,半晌才道清话语。
“说是……说是来接玉裳姑娘的。”
闻言,沈夜雪蓦地一愣,耳边不住地荡着禀告之言,转念过后,加快了步调。
时当金秋,遥见树梢悬挂一弯秋月,月有微霜,庭院内梧桐叶落,霏雪微淋。
院落中伫立有一身影,寒清胜雪,凉冷若玉,本应是谪仙之姿,却偏散着几分狂妄与阴鸷。
是他……是他来找寻了……
只是那道清影褪去一身如火灼红,覆盖上的,是冷到极致的雪色。
似感知到了她凝望而来,人影垂手而立,闻风不动,虽被蒙着眼,却像与她相视好一阵。
“来者何人?”
沈钦于此时行入庭院长廊,一眼便认出了眼前之人:“是你……
当初已让玉裳将此人除灭,他竟然没死……在偏院内二人亲昵相拥之举若浪潮般涌入,不论是否为假意亦或动了真情,沈钦都无法忍受。
是她心心软未动下手,还是他从玉裳手中脱逃了走………可无论是何缘故,沈钦深知被欺瞒了。
离声微扬薄唇,凉到令人发寒的话从唇畔溢出。“我来带她走。”
见此又上前了些,将姝色挡于身后,沈钦沉冷而回:“玉裳是我花月坊的花魁,谁也带不走。”听闻此话笑意尤盛,寒雪般的身影未忌惮分毫。“沈公子不放人,那便……只好硬夺了。”只身一人硬闯花月坊,还试图抢走一名女子,众目睽睽下要接走命不久矣的花魁,此人真当是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沈钦想起这人乃是宰相府门客,与他一样皆为傅昀远效命。
只不过这门客入府时日不长,夺人究竞是何目的,他不为知晓。
双眸就此凝紧,沈钦忽而问:“这般抢人,是傅大人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我只要她一人。”
离声不愿再多言,取出一藏信竹筒便抛掷向前:“我能与你做一笔交易。”
见景接过信件,缓慢将之展开,沈钦顿时一滞,良响道不出话。
“沈公子恐是还不明花月坊的处境,"如同沉下稍许耐心,离声再次启唇,“贺寻安定会向傅昀远禀明实情。过不了多日,这一处阁楼后院便会横尸遍地,满目荒骨,连同沈公子也会丢了性命。”
适才贺寻安离走时那愤恨的模样历历在目,傅大人定不会饶恕,信上所写确是一条明路。
沈钦犹豫许久,低声唤她:“玉裳,我…”口中唤着她的花名,执着书信的双手若微颤抖,公子未转眸望她。
沈夜雪已知身前男子之意,为了权势利益,定会妥协地将她送于他人。
以前是,如今亦是。
何况她还是个即将被处刑之人,舍下她并无大碍……“公子之意我明白,往后我便是他的人,与花月坊再无干系。”
沈夜雪堪称平静而道,颇为恭顺地一拜。
“放人。“沈钦落下二字,两旁侍从应声而退,意为此花魁可随时离去。
似乎对这局势极为满意,离声噙笑道:“沈公子已择后路,这姑娘从此归我,花月坊可别赖账。”沈钦见这清艳娇色欲走,骤然扯住其衣袖低语:“我要与她再说几言……”
“不必了。”
轻盈地抽出云袖,她沉静作拜,断然走向离声身旁:“公子的恩情,我铭记在心,来日会偿还。”“玉裳,你若这样走了,就算是真正背弃了公子。“锦月在旁观望良久,瞧着昔口情同手足的姐妹因祸得福,攀上了更高的玉枝,心下极是不甘。
背弃?何来背弃之说……
明明是公子择了当前之利而将她弃下,却反倒说是她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