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生辰上
或许从取辛娆心头血的那一刻,陆峙心里就隐隐有了念头,但他总想着辛娆心软,她跟在他身边那么多年,绝非半点感情也无,只要时间久了,她会转.…可他却忘了,辛娆心软,却也倔强,当年他会在柴房找到她,只是因为她宁可死,也不愿学习生存的技能,即便她可以使用一种阳奉阴违的方式,可她还是使用了最强烈的反抗,尽管,她才十岁。
宁可玉碎,不为瓦全。
他垂挂在身侧的手禁不住发抖,一股惧怕在心头动荡。突然门被突然推开了,明依的惊呼声响起:“怎么了?怎么了?”
她是被茶具碎裂的声音惊醒的,一进门却对上陆峙冰冷极沉的眼眸,这暗夜里生生把她吓得一哆嗦,腿一软“噗通"跪了下去。
陆峙见是她,眼底的怒色稍有减缓,因为辛娆,他倒是从来不曾为难过这个小婢子,低沉道:“起来。”明依颤颤巍巍起来,觑一眼床边,心头一颤,辛娆的双腿挂在床下,半个身子躺着,一动不动,这样怪异的姿势,她心里顿时染起不好的预感,忍不住低呼:“.……听到她的声音,陆峙僵直的身形一晃,立刻转身箭步冲向了床边。
这一晚的相府不太平,深更半夜了,还热闹的紧,内外院的管事一边去请逐人归,一边命令着下人进进出出药房厨房,又是取药又是煮药,内院的人都围着月轮小筑打转。
逐人归来了,辛娆的房间一时间送热水的,燃药香的,给逐人归打下手的药童,都聚在了这个房间。辛娆发烧了,烧的很快,几乎迷糊了,痛苦呓语着什么,陆峙凑上前仔细听着,房间里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敛声屏息,生怕发出一点声响盖过了辛娆细若蚊声的声音。深夜里这一静,便格外的显出了辛娆的声音,所有人都听了个分明。
“谢复。……”
这一回,莫说敛声屏息了,房间里的人就差死死捂住自己的口鼻了,眼睁睁瞧着陆峙僵在床边动也不动,眸底不知是痛还是怒。
进出月轮小筑的下人最多,可每个都是进去前还能看到一点生气,出来时无不是苍白着脸,有一种劫后余生地呼出一口气。
王清韵站在不远处的湖边,看着月轮小筑灯火通明,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身后走来一人,她也没有注意到,直到身边传来声音,她才回头,看见了余清珞。
她沉睡了这么多年,十六岁之前的事就好像是上辈子了,余清珞也是她上辈子的手帕交了。
王清韵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她的姑姑,她的姑姑告诉了她很多事,包括辛娆,余清珞利用了妹妹星若,导致妹妹被遣送回琅琊,再也无法进京,她更知道了余清珞的动机,她想让她和辛娆两败俱伤。
王清韵毫不掩饰冷笑一声。
余清珞见她如此,早已有了心心理准备,且不慌,也跟着轻笑了一声:“清韵,你当现在还是六年前吗?你还神气什么?”
王清韵狠狠瞪着她,像是一把火要把她烧为灰烬,一脚踩散,方能平息心中的愤怒。余清珞的话仿佛在提醒她,如今,早已不是她的盛世了,可她依旧不能输了气势,良久吐出一气,轻描淡写:“你为了留在国公府,也是煞费苦心。”
从前王清韵虽总是跟在陆峙身边,所有人都认定他们是一对,可她有时跟着,实在瞧不出陆峙有多喜欢王清韵,即便王清韵出事,她也没看出陆峙有何不同,可当得知陆峙竞然这么多年都没有放弃过王清韵,她信了,恨意疯狂滋长。
她怂恿着王星若,无非就是不想王清韵醒来,现在,她忽然觉得,王清韵醒来也是一件妙事啊,让她也尝尝当年她所受过的滋味,也不错,至于辛娆,恐怕是不中用了,最后还是朝着她所期待的方向发展了。王清韵是百年大族的嫡长女,又岂会因为余清珞的三言两语,似是而非的几个表情就打败了,来日方长,陆峙在乎辛娆,可她是陆峙耗尽心力时间宁愿牺牲辛娆也要救回来的心上人,那么陆峙对辛娆一切的好都成了愧疚,在外人眼里她依旧是相府未来的当家主母,这在她醒来后,相府国公府众人对她的态度,以及满京那些上门来探望祝贺的贵女女眷的态度,可见一斑。
再过几口,便是她的生辰了,老夫人很欢喜,说这是她回来办的第一个生辰宴,一定要大肆庆祝,以相府的名义就在相府办,邀请满京所有王亲贵族家的夫人和小姐一同过来热闹热闹,请帖早已印好了发出去了,她忙得很,用不着去管一个辛娆,但她是人美心善的大小姐,该尽的礼数,该表达的恩情,她也会尽数完善。
等当着老夫人的面挑好了要送给辛娆的礼物,得了老夫人连连赞赏后,她过来相府,突然心血来潮,走到了西苑,她也听说了西苑住着一位杨小姐,和她也是同一天生辰,如今无用武之地了,听闻今日就要搬离相府了,着实可怜。
她翩然走至影落居外,眭妈妈正扶着杨涟漪出来,她们的行李早已被下人搬上了车,杨涟漪的眼眶红红的,早上刚上的妆也隐隐显出些泪痕来,看着实在可怜的很。这一刻,王清韵的同情之心得以盛满,走过去时,犹如孤芳自赏的孔雀,礼数却是一丝不苟。
“杨小姐。”
杨涟漪大概没有想过会见到她,愣怔了一瞬,脸上露出倔强的神色来,即便她已家道中落,但贵族小姐的骄傲已经刻在了骨子里,在触及到王清韵眼中的怜悯时,立刻激发了她的争竞之心,她挺直了背脊,敛衽还礼,看似温柔,实则倨傲。
“王家姐姐。”
王清韵笑道:“这就要走了吗?我还想着两日后,同是我们的生辰,想留你一道庆生来着,只是执1川..“她欲言又止,勉力一笑,“执川川他太紧张了,说是这是我回来的第一个生辰,容不得差错。”
杨涟漪如今自然已经明白她能进府是为何,但她也瞧得出陆峙对辛娆绝非没有半点情意,如今,不管陆峙心向何处,都无她的半点战场了,在她这里,王清韵已经完完全全胜利了,她连反击的立场筹码都没有,何以她还要来此特意羞辱她一番?
她不明白。
难道王清韵看似自信,实则这缺失了的六年,对她来说却是无底深渊,所以她要在任何一个和陆峙有关的女人身上找到一丝一毫的优越感吗?
杨涟漪垂眸笑了,抬眼时云淡风轻:“无妨,我已经不习惯热闹的场景了,倒是辛娆,她和王姐姐也是同一日生辰,到时相爷会把她带在身边吧,毕竟听说这几年,辛娆在相爷身边,寸步不离。”
这四个字刺激了王清韵的神经,她的笑容有了几分僵硬,秋风随便一吹,就能碎裂在地一片一片。杨涟漪不给她反击的机会,立刻行了礼扶着眭妈妈的手从她身侧掠过离开了相府。
“小姐,她回来了。"丫鬟文晓在王清韵耳边低语。她是自小跟在王清韵身边的。
木火
“我都叮嘱过相爷几百遍了,你不能受刺激,不能受刺激。"逐人归一边帮辛娆把脉,一边皱着眉数落着。辛娆已经清醒了过来,还真是只有逐人归这样的医神怪才,才能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她撇了嘴道:“您也就在这说说,相爷在跟前您敢说吗?”
她模样娇憨,调皮起来也讨人喜欢,尤其是这时候虚弱的时候,更让人怜惜,逐人归便有心哄着她:“如何不敢,你跟我说说,他对你做了什么,我回头见到他替你骂他!”
辛娆倔强偏头:“我才不信呢。”
“黑,”
“您听,什么声音?“辛娆两眼看着窗外的天边。“没,没听到什么声音啊。“逐人归立刻专心心把脉。辛娆转回头讶异道:“人都说医者不自医,还真说对了,原来先生耳背啊!”
“胡说!“逐人归嗔怪瞪她一眼,“我耳朵好着呢!不就是相府在排乐嘛,这音乐正是良辰美景归,如何?"他得意地撸着胡须。
辛娆歪着脸笑:“果然耳聪目明!还深谙乐理,厉害厉害!”
逐人归越发的得意了,笑得脸上的褶子堆在了一起,很是受用。
明依见辛娆有心情调笑,也欢喜起来跟着称赞了两句,逐人归就飘飘然了。
“那相府是有什么喜事吗?为何排乐?"辛娆好奇问道。逐人归和明依的笑容同时挂了下来,逐人归干咳一声,扶着腰吩咐明依道:“哎哟,我这把老骨头,坐了一会就要散架了,小丫头,扶我出去坐坐。”
明依连忙去扶,辛娆慢条斯理道:“原来您老不知道啊,方才听您的口气,还以为相爷如何尊重您,您当然是什么都知道的,看来相爷也只是表.…….逐人归立刻调转了头:“不就是为了给王清韵过生辰嘛!”
他话音刚落,明依就忙扯他的袖子,逐人归眼见着辛娆嫣然的笑意慢慢消失,最后低下头去,他暗暗打了自己的嘴巴子,懊恼地坐回去:“那·个……"还未开口,就见辛娆放在膝盖上的手背晕上了水珠,他顿时惊慌弯下腰撇下头抬眼去瞧,果然见辛娆忙擦了眼泪。
“这,你别伤心……
辛娆已经擦好了眼泪,努力攒出笑意:“我没事的,王小姐是您费力救回来的,她该开开心心地过生辰的,至于我,这幅身子……还有什么要紧呢,最要紧是相爷开心,王小姐开.…”
逐人归这一把年纪,见她这样懂事,这样不在意自己,明明伤心的要死,还要强颜欢笑,蓦地心一抽一抽的疼,疼着疼着,就开始愧疚起来。
明依却狐疑了起来,前几日的阿娆姐姐好像不是这样的。
辛娆深吸一口气笑道:“说起来,您还是相爷和王小姐的大恩人呢,若不是您相出了那个换命法…”“阿娆,阿娆。“逐人归几乎求饶地喊她,“好阿娆,咱不想那些了,你现在最重要的是精心养身子,你放心,你的身子我绝对给你养好了!”
辛娆真诚道:“我自然是相信先生的,只是.………“她有些难过地低头,“只是如今相爷还算紧张我,将来时日久了,他不在意了,您还会救我吗?”
逐人归立刻拍着胸脯:“就算没有相爷!我也会救你!”
辛娆瞬间抬头破涕为笑,那眼睛里灿若星辰的光芒简直能软化一个铁石心肠:“真的吗!”
逐人归郑重点头。
辛娆动容道:“我自小就无父无母,孤苦无依,先生这句话真如父亲一般照拂,阿娆高攀叫您一声义父可好!”逐人归对这一声义父着实惊的有些缓不过神来,他虽医术精湛,但活了半白岁数也没个女人子女的,见辛娆的确惹人疼爱,又的确因他想出的阴鸷的法子,而伤了本体,便想了半响,欢欢喜喜应承了下来。
明依怔怔看着这场面起伏的,愣是反应不过来,等了晚间,她伺候辛娆安寝时,才稍稍有些明白了过来,不确定地看着她:“姐姐,你今日白日和逐人归先生说的那些是故意的吗?“因这排乐一事,其实昨日就传了来,她确定辛娆听到了,因为当时,辛娆呆怔了好久,可她却没有问她,反而今日来问逐人归。
辛娆莞尔:“傻丫头。“其他她再没说什么了,沉默一阵后,轻声道,“今口之事,别告诉相爷。”刚说相爷,明依余光瞥见一抹人影,她从房间的窗户望去院子,果然是陆峙来了。
“就说我已睡下。"辛娆也从明依的神色中辩出,翻身闭上了眼。
她其实根本睡不着,她知道陆峙就坐在她身边,很长很长的时间,她假寐他也不做声,直到她真的睡着了,翌日才知,他坐了整整一夜。
辛娆没有感动,一个想要她命的男人,事后做再多的弥补都无法让她感动,即便她曾爱他。
是的,到了这个地步,辛娆承认,她爱陆峙,不知是从何时起,等她发觉时,竟发现她爱陆峙竞然心心灰意冷的甘愿赴死,可是陆峙,从头到尾都在骗她,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是。
她真是傻,那时她就该决绝地死了,也不给他机会救回王清韵,让他抱着王清韵的尸体悔恨终生才对!何至于今时今日看着他们欢天喜地地庆祝生辰!
辛娆吐出的气息有些颤抖,她捂住脸好一会,才端起药碗将药饮尽,如今她不想死了。
喝完药,她连忙塞了一颗甜甜的蜜饯冲淡苦味,她不要记得这苦味,也不要记得这段日子。
突然明依急急忙忙走了进来:“姐姐,清韵小姐来了!”
辛娆愣怔一瞬,心底却是了然,她终究还是来了。“我去告诉相爷?"明依害怕,总觉得不能让她们两个人在一起。
辛娆轻声道:“他今晚不是有宴请吗?”
明依恍然,所以王清韵才挑了这个时辰过来。晚烟冉冉腾升,辛娆从窗户看去,王清韵分花拂柳而来,身后罩着满天的晚霞,当真如天女下凡,身后还跟着两个仙婢,真有派头啊。
辛娆兀自轻轻笑着,突然她的笑就拢不住了,当她的眼睛定格一处,三人已经走了进来。
“阿娆,你最近还好吗?”
辛娆有些恍惚,梨梦站在她跟前温柔地看着她和她打招呼。
.……你不是在农庄吗?”
梨梦笑:“嗯,我回来。”
身旁传来王清韵悦耳动听的声音:“我自小来国公府小住就是梨梦伺候的,如今回来,在相府我还不大习惯,执川便赦免了梨梦的罪让她回来,依旧是相府的大丫鬟,执川政务繁忙,就说让她陪着我。”
辛娆茫然听着,只是觉得王清韵动听的声音越来越刺耳,她想起姜梅曾经欲言又止说的话,原来是这个意思,梨梦若是回来,就代表了王清韵回来了。
只有王清韵的恳求陆峙才会听,不,或许不用恳求,只要王清韵一句话,或是一个撒娇,陆峙就投降了,比得过她求情上百次。
原来梨梦是王清韵的人。
辛娆始终坐着,没有起身给王清韵请安,王清韵倒也不介意,兀自在她身侧坐下:“妹妹最近身体怎么样?”看着她善解人意的模样,辛娆忽然有种想使坏的想法,她道:“本来好多了,那夜相爷喝醉了突然来了,折腾了一下,这才又不好了。”
她一眼不错地瞧着王清韵,不愿错过她脸上的一丝表情,很好,她的表情让辛娆很满意,有一种报复的快感。人家都说没用的人才会想方设法去报复一个女人,嗯,辛娆此刻承认,她就是一个没用的人。王清韵心里大概兵荒马乱的一阵,好不容易收拾好了,才笑出来:“明日就是我的生辰宴了,也是阿娆你的生辰,我本来想让你一起来参宴,只是执川说你身份不适合.……她似是为难,好像陆峙跟她说了什么难以启齿的话,她又笑道,“只是我还是请老夫人为你挑选了一件生辰礼物。”说着她命文晓打开,是一幅画。
“这是一幅踏青图,你看了心情会好很………蓦地她的话头顿住了,脸色也白了一阵,又铁青了,她震怒,“怎么这么粗心心大意拿错了百子图!”
文晓顿时惊慌失措地请罪:“小姐对不起,老夫人送你的和送阿娆的放一起了,我.….”
“没用!”
辛娆静静看着她们主仆表演,原来王清韵也是没用的人啊。
但再没用,也与她是不同的。
百子图,意味着什么,她明白。
王清云的目的,她也明白,不过是让她看清楚,王清韵已经是内定的相爷夫人了。
她不知是不是该高兴,王清韵这般看得起她,嘴角不禁露出戏谑的笑意,被王清韵捕捉到,她蓦地红了脸,眼中闪过恼怒,却不发作,一个贱婢竟敢取笑她!辛娆道:“不必取了,我是个俗人,这些高雅之物我也不会欣赏,小姐若是有心,不如送我些金银玉器的,我很喜欢。”
王清韵愣了愣,半响欣然答应了。
辛娆也不去管她眼中的鄙夷,收到了文晓送来的金银玉器,她的确很开心。
陆峙虽然去赴宴但回来的很早,最近他好像宴会少了很多,即便去也早早就回了,回来就会来看辛娆。辛娆有时都担心他去看了王清韵再来看她,忙不忙的过来。
“相爷不必每日来看我,左右我一时半会死不了。“辛娆淡淡说着,她看到陆峙冷峻的眉眼微拧,知道他不喜她说这个“死",所以她常常挂在嘴边。
陆峙从前话少,基本都是辛娆在一旁叽叽喳喳说着今日趣闻,现在辛娆懒怠说话,陆峙倒是会跟她说些今日趣闻了,就连今口去参加宴会时,某家妾室当众让妻室下不来台的事都告诉了她。
从前他连这种事分一个眼神都不会,辛娆倒是很喜欢说这种八卦,每每说起就偷笑个没完,陆峙没什么兴趣,但看着她神采飞扬的也不会阻止她。
还真是唏嘘啊,看着陆峙一本正经说着这种事,还真是有一种板正的好笑。
但辛娆笑不出来,回应也是淡淡,一时二人再无话,气氛有一阵安静,忽然辛娆开口了,原本就凝注着她的陆峙,睫羽肉眼可见地扬了下。
“听闻明日是王小姐的生辰。”
陆峙眼底的光骤沉。
“明日也是我的生辰,相爷应该记得。“她这话说的有些讽刺,见陆峙的脸色变了变,接着道,“看在我这么多年没有正经过过生辰,又救了相爷的心上人的份上,我有一个生辰愿望,想讲一讲。”
陆峙看着她,不知为何有些猜到她想讲什么,侧过身去脸色也沉了:“你最好不要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