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甜糖糕
每次鱼汛一出海,旁的大捕船上炖肉煮菜,到了乌船这,炝虾用重盐,发潮的鱼拳蒸干饭。那米还是精白米,香得要命,光是只蒸都好吃,偏偏老王头能煮出旁的怪味来。也不是没买过干货、糕点带上船,可哪禁得住日日吃这个,连吃几日,一遇上风暴就要吐。
这手艺实在叫人苦不堪言,也请了几个大厨来,可船上顺风平浪时,人半点不晕。一旦起了风,刮了浪,不吐个半死算命大,不是谁都能撑得住在船上烧饭的。也有叫人教过老王头,但没用,要说换老王头走,又全都不忍心起来,他那孙子是在乌船上长起来的,以后也要做船员。
赶了老王头走,船上没有他可做的轻省活计,旁的地方他没法带着孙子出海,大伙便一年又一年熬着。可到了立夏,吃着喷香的糯米饭,啃了软乎的豌豆糕,又想到不日到了大黄鱼汛期,又得出海,得口日吃干饭,一群船员免不得抱怨几句。
王逢年耳朵好使,远远便听见了,他并未说什么,转身回去,王良小跑几步跟上问,“老大,这事你看?”“去吧,"王逢年说着便进了一间茶屋,王良也跟过去,蹬蹬踩在木地板上,忙问,“那给多少钱呢?”王逢年取出柜子里封好的雀舌芽,闻言轻抬眼皮,解绳子的手顿了下,“你的眼里只有钱吗?”这平述但极其阴阳怪气的问话,把王良给噎住,又气急败坏,一个只晓得往死里赚钱的人,问他眼里是不是只有钱,简直岂有此理!
但他内心呐喊,面上却恭敬地听他老大的高见,“那该给什么?衣裳首饰,胭脂水粉?”
王逢年把手按在茶罐上,平了平气,“你出门左拐,上西大街去。”
王良洗耳恭听,他下一句是,“到王家医馆瞧瞧脑子。”
王良默默翻了个白眼,钱不能给,阿妹又是女儿家,给衣裳首饰怎么不成,他几个妹妹就很喜欢啊,不过摆摊的话是不大合适。
索性王逢年也懒得跟他打谜语官司,“到时候去开地窖,拿几罐淮盐送她。”
“啊,送盐啊,"王良打心里瞧不上这东西,海盐渔港最多,盐仓前岛一年晒那么多海盐,就算味道差了点,那也是盐,还愁人家没盐用吗,这礼太寒酸了。可明明淮盐有钱都买不着,王逢年是用盐大户,盐商想讨好他,所以他的地窖里压着很多淮盐。王良忍不住问:“是送上百斤吗?”
王逢年看了眼茶屋,没有黄历,否则他真想把书房里的黄历拿过来,扔在王良身上。
立夏过后,海浦的梅雨季便快来了,一来潮气横生,而盐最吸潮,即使封竹罐里,用油纸包几层,也会生霉,潮的盐发苦。
不过王家地窖建得好,四面封木,桐油一层叠一层,海盐放个一两年也不会生潮。
可普通人家没有地窖,盐多不用则坏,没有哪户人家能十来日用掉百来斤盐。
王逢年懒得搭理这个人,只说:“照我说的去问。”王良这才想起,他老大给人送礼从来没有出错的时候,但凡他愿意上点心,那东西便能送到人心坎里。但仍抱着哪有人不喜欢银钱,只喜欢盐的,有钱什么盐买不着的想法,王良趁着日头还早,急急忙忙出城门去。他到的时候江盈知在收摊,王良搭了把手,又把来意说了出来,重点在,“阿妹,你懂出海的苦吗?风吹日晒雨淋,浪里翻滚,下网是个苦活,偏偏还吃不好饭啊。”江盈知当然懂,很同情地看了王良一眼,然后她说:“你们老大这么有钱,花重金请个不晕船的大厨不就好了,叫王老爷子生生火。”
王良苦笑,“真找不到,出海翻船多,尤其汛期时多风暴,没哪个大厨肯来的。”
他又说:“陈三明那小子老夸你手艺,我吃着也觉得顶好,阿妹你就教他点简单的。也不白教,五两银子你看怎么样?”
其实白教也没什么,江盈知很不喜欢粮食被糟践,可给钱去教,她更不乐意。
倒不是说看不上钱,她很缺钱啊,也爱钱,可她更喜欢自己一点点积攒下来,每一文赚得都很踏实,而不是靠一点手艺就坐抬高价。
“不要,"江盈知拒绝,“你让我白教都可以,可你给我五两银子,以后是不是我找你帮点忙,也要付那么多钱才成?″
那还有什么意思,比谁钱多?这不就又回到了钢铁丛林里,一切向钱看齐。
王良一听,又试探着问,“那你看,教了之后给盐成不成,精盐?”
要说那么多现有的调料里,江盈知最不满意的就是盐,海盐要用卤水,这里的是苦卤。所以晒出来的海盐苦咸,而且咸是特咸,苦是中药苦,吃进去由舌尖返到胃里,想吐。
炒盐、晒盐,过滤盐,这些法子都不行,因为苦卤的味道完完全全渗透,无法根除。
她做菜的调配是特别注意的,能不用盐就不用,用了就会用另外的调料去压制这个苦味,很多菜的味道都打了折扣,只是胜在食材新鲜,别人尝不出而已。她倒是想买精盐,压根没货,一听王良这对她诱惑力极大的话,立即点头,“你要是用精盐来请我的话,保管教会他。”
王良感慨自己老大看人准,怎么就知道人家缺盐的,定好了时间,他又带着这个疑问回去找答案。说实话王逢年半点不想答,他先问,“王明信什么时候回?”
王明信才是老大正儿八经的副手,王良撇撇嘴,“还有小半个月。”
王逢年这才告诉他,“海浦只卖两种盐。”粗盐和精盐,粗盐味苦,而精盐价较粗盐高五倍。王良送个东西要看男人女人,想东想西,王逢年只看她是做什么的,想一想便知道送什么东西好。他又吩咐:“明早去把双鱼叫过来,陈三明要跟的话别管他。”
这种凑热闹的事情,双鱼自然不会不跟陈三明说,两个人一早手牵手到了摊子前,江盈知朝两人招招手,揶揄道:“你们两个今日怎么一起来了?”
“看你教人做菜去,我们两个陪你啊,"双鱼心直口快,又看海娃,“哇,你弟弟啊?”
今日出摊周巧女带着海娃一块来帮忙的,江盈知很早就想带海娃来一趟,可忙起来又顾不上他,这次倒是赶巧了,晚些教完还能带海娃在这里逛逛。
卖的都是以前做过的,不用炒,烧卖、敲虾面、虾滑汤,还有醉泥螺,小梅和陈强胜都能做好,再加个周巧女,更没问题了。
本来小梅很不放心,一直在说要跟江盈知一起去,周巧女也说:“要不别去算了,你个小囡,要是出了点事,我都得伛死。”
不过陈三明和双鱼来得倒赶巧,陈三明又穿着小吏服,说话很和气,周巧女听小梅说几人很熟,这才没跟过来。
江盈知把一个桶提起来,很重,压了不少东西,双鱼不解,“小满姐,你带什么东西过去啊?”“那可太多了,“江盈知简单说了下酱料名字,听得陈三明直咂舌,“他们也算有点眼光,知道请你来当军师。”王良过来叫人搬桶时也很惊讶,算是认同了陈三明的话。
街上人多,马车难行,几人走过去的,本来只有江盈知自己和王良的话,要去陌生的地方可能还有点不自在,至少会有点防备心。
但有双鱼和陈三明陪她,两个人她很熟,那去哪里都无妨,一路上双鱼跟陈三明拌嘴,偶尔掺个王良,倒是把江盈知逗得哈哈大笑。
如此走了一长段路也不觉得枯燥,见了高院墙,黑漆大门,江盈知想船老大的家好气派。
门口一有动静,守在门边的汉子便急急开了门,双鱼瞧见院子正中央摆的灶台,她纳闷,“年哥这是做什么,他家里没有灶房?”
她根本没来过这里,难得来一次还是借了江盈知的光,毕竟只是世交又不是亲妹。
陈三明冷哼,“哪没有,那个灶房特别大,把他船上所有的船工塞进去都行。”
王良也不解他老大到底是什么意思,嘿嘿傻笑打岔。江盈知倒是无所谓,露天灶台烟气还通呢,但当她踏进这大门后,廊柱下一排大汉齐刷刷朝她看来时。她立马就懂了,像王良、陈三明两人个子都高,混在一群汉子里当然没感觉,但江盈知不行。
如果是在灶房那么封闭的屋子里,无论屋子多大,只要有比她高的人站在那,而且是好多个的话,她会感受到很强的压迫感,这种感觉让她很讨厌。
但是露天就不一样了,尤其在极为开放的院子里,形成不了那种惊人的逼迫感,就算旁边有不少人在看着,她也会很放松。
而且离得那么远呢。
江盈知很满意这样的安排,至少她觉得上心了,舒不舒服她自己能感觉出来,这样很好,要是让她去船上教的话,她指定不去。
她面上带笑走了进去,而后瞟到里头的身影,熟面孔。是昨天在她摊子前站了蛮久的男人,她还以为是外地客商,听见王良叫他老大,顿时了然,怪不得觉得昨日哪里熟悉。
原是那天乌船上十分威风的船老大。
她倒也不觉得羞赧和尴尬,只是想怪不得昨儿王良过来,又想着今口的安排,暗道昨日豌豆糕没白给,船老大瞧着冷,实际还挺好。
只是想白说了“立夏吃豌豆糕,节节高”的话,这人再高,那得高过海神像了。
江盈知同他又不熟,琢磨着称呼,总觉得叫哥跟占人家便宜一样,就很客气地喊:“王老大。”王逢年听了后,沉默,而后才低低应了一声,“嗯。”“哎呀,你叫他年哥都成,"陈三明上前打断,“别管叫什么,今日你才是掌勺的。”
他指指旁边一圈汉子,“这都等着你救他们于水火之中呢。”
双鱼也说:“真是吃得可惨了。”
王良哈哈大笑,一群汉子也跟着起哄,“阿妹,你可救救我们吧。”
有人还跳起来,王逢年一个扫眼过去,立马全都老实坐在台阶上,老大说他们太高了,站着碍眼。但明明全部人里,王逢年自己最高。
所以他也走开,坐在旁边的围椅上,静静地看着。本来他不来的,但王良压不住后面一帮莽汉。人高马大的男人带给她的压迫感立马消失,江盈知这才心满意足地看灶台。
全是崭新的,大炉子大锅,一排长桌,摆着砧板、刀具、锅铲,连水桶打好了水,连料桶都有。江盈知最喜欢这样给她省事的,系上了蓝布腰巾,套上袖套,把自己带来的桶给打开,一一把东西摆上去,然后她环顾一圈问,“人呢?”
没瞧见什么老王头啊。
后面有人跟王良说话,王良听后面色有点尴尬,他看了看王逢年。
王逢年点点头,他才说:“阿妹,真怪我没说清,老王头以为要赶他下船,在后门抱着孙子哭呢,几个人去劝都劝不回来。”
正说完,便听见门口一阵哭声,断断续续的,老人哭到抽噎,怀里抱着个三岁小娃,被人搀扶着走进来,差点被高门槛给绊倒。
王逢年朝后面人说:“给王叔端把椅子,别叫孩子摔了。”
那汉子便立马拿了椅子过去,顺手把孩子抱过来,缓了手劲轻轻拍着,这个动作他都不知道做了多久。要知道这孩子可是从一岁起,便跟在老王头身边,他没有爹娘,在乌船上长大的,也是这群五大三粗的汉子学着照顾的。
老王头坐下来,朝王逢年大哭,“老大,我老了是糊涂了,可你不要赶我这老头子走,我在乌船上待了好些年,怎么,怎么就招了人,不让我待了呢?”他哭得实在可怜,眼都哭红肿了,老王头都五十五了,在这镇上算高寿了。该颐养天年的岁数,可他除了抱来的孙子,又没家人,乌船上大伙都待他很照料,船老大虽然不大爱说话,也总会叫人给他孙子买些东西。老王头就想待在乌船上,一想到要被赶走,他又抽噎着哭起来,任谁的话也不听。
王逢年对固执哭泣的老人无辙,皱起眉头,这时江盈知走过来说:“阿公,怎么不让你待了?”“我在船上做个斩鱼羹(厨子),"老王头抹着泪,眼圈通红,瞧见面前这个笑得和善的姑娘,忍不住说,“说请了人来教教我,我晓得老头子我手艺差,什么教我,定是来撵我走的,我做个烧火的也成啊。”
说完他又要哭,江盈知忙说:“那阿公你瞧瞧,这里哪个人你瞧着像要撵你走的厨子?”
那边汉子全是船工,老王头看一眼就知道,陈三明是老大侄子,他也认识,旁边的双鱼,是跟陈三明定亲的姑娘。
这里再没有其他人,只有眼前这个生脸孔的姑娘他不认识。
江盈知笑眯眯地指着自己,“来教你的厨子就是我啊,我没那么大的本事赶你走呀。”
老王头看看王逢年,又看看王良,两人俱都点点头,他一下臊红了脸,老了老了竞还这般作态。可江盈知伸手拉他起来,她带着点严肃说:“阿公,你想待在乌船上,那得好好当个厨子啊。”“你看,船上大伙都要做活,出网的要撒网起网,扳桨的,日日摇着那桨和橹,抛头锚的多累人,盯着抛锚、起锚,是不是全靠力气?”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其他的声音,后面被提到的船工全都沉默,出海怎么会不累。出网拉网手磨得出血,好了又破,板桨的那是日日摇着,摇个半天就得换人,手胀得疼。
这些苦头全吃了,幸亏银钱也丰厚,没好再抱怨什么。可偏偏有人替他们说了。
王逢年的眉头渐渐松缓,手轻轻点着。
江盈知继续说:“卖了力气就要吃饭,吃荤油大肉才能补足,干饭蒸鱼不成的,肚子里有油水才会觉得鱼虾清蒸白灼吃着滋味好。可肚子都吃不饱,又净吃这些东西,要是日日只糊弄着,大伙吃不好饭,又死卖力气,要是哪天遇上风浪,那可怎么办?”
“那要出大事情的。”
在大家以为她又要继续摆着严肃面孔说话时,江盈知却笑起来,“阿公你看,你在乌船上多么重要,大伙全要靠着你吃饭,你总不忍心再叫他们日日吃那点东西吧。”王老头垂着头,双眼含泪,他真是怎么学都学不好,他说:“可我这人粗笨,他们大厨教的我总学不会。”江盈知摆摆手,“那是大厨自己只会烧,不会教,来,阿公你跟我学,我教你,你要再不会就怨我。”她有些小得意,“从来没有我教不会的人。”双鱼在一旁给她捧场,“对,王叔,我小满姐手艺可好得很。”
江盈知牵着老人的手过去,王老头没再哭,他是真想学,可其他大厨老嫌他笨手笨脚的,每次都骂他,久而久之他就更学不会了。
这场闹剧过去,大伙从一开始的揪心,表情紧绷,到后面也开始笑,尤其听到双鱼说话,全都笑起来,在喊好得很。
可把江盈知笑的,她半点没觉得不好意思,王逢年便也没制止,只在一旁偏头静静看着。
“阿公,蒸饭会不会?“江盈知拿出自己备好的糯米饭,有点冷了,再蒸一蒸,陈三明和双鱼凑在一起给她生炉子。
老王头立马说:“这我会的。”
“阿妹,老王头就蒸饭煮饭最在行了,"后面有人喊。江盈知笑道:“蒸饭蒸得好,就已经学会了大半,另外的有手就够了。”
她说得风趣,叫大伙又是笑,也让老王头心里没那么紧张,露出笑容来。
江盈知拿出自己备好的东西,罐子太重,好些她装在油纸包里的,便拆开一包,倒在盘子里。
是黄灿灿的肉松,炒的并不算蓬松,那些如絮状的松粉里,夹杂着丝丝肉条,白芝麻点缀其间。远处闻不着,可在这近处的人,光是肉松从袋口倒出的时候,便嗅到了一股肉香,并不算浓郁,却十分诱人。陈三明瞧了眼,伸手从袋子里沾了点,放进嘴里,肉松在舌尖融化,还有点肉粒,他含了含,嘴巴里都是香的。而后他叫道:“阿呀,小满,有这样好吃的东西,你不早点拿出来!双鱼,你快来尝点,给你先吃,可好吃了。”
他把盘子递过去,迎风朝王良兜来一股香气,压根不管其他人的死活。
卖鱼松的时候他没碰上,吃肉松他倒是抢先头一个。双鱼也尝了点,眼神一亮,“哎呀,这比熏鱼还有滋味。”
后面听着的都咽咽口水,王良恨恨,馋死个人,江盈知忙说:“可别都给我吃完了,还有用呢。”她又摆出从铺子里买的榨菜,泡水炒熟切了丝,不算咸,还有一小瓶咸菜,一罐甜面酱。她自己做的,没有蚝油,用蛏油也能用,加水加糖,放酱油加面粉和蛏油,调出来虽然不如后世的好吃,但在这里,他们吃不出来。闹得王良不知道她要做什么,问了一嘴,“阿妹,你要教什么?”
正好锅沸腾,糯米饭也被蒸热了,她往案板上摊一张油纸,将袖套往上拉了拉说:“做个饭团,糯米饭、肉松,再放点榨菜和咸菜,早上吃上两个就饱了,不要贪多。阿公你瞧着,真的有手就会。”
她又跑去叫双鱼给她舀水,仔仔细细洗了手,回来举起手朝大家晃晃,大家只注意到她的手很好看。她却说:“我可把手洗干净了哦。”
意思是别嫌弃,她挺不愿意做饭团的,这里没有手套,压饭必须用手来,竹板会沾饭。
大家笑她怪讲究的,这里奉行吃勒邋遢做菩萨,意思是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王逢年横了一眼过去,立马没人吱声了。
江盈知也没在意,她叫老王头也去洗手,跟她一起做,王良和陈三明,还有双鱼三个脑袋挨过来。其实做饭团真的简单,尤其江盈知把配料全部都弄好了,只要取出块糯米团压在油纸上,用手按压平整。拿勺子背沾点甜面酱抹在饭上,抓点肉松,筷子夹点榨菜、咸菜,再卷起油纸,一个饭团就成型了。
要是江盈知自己吃,她肯定不放咸菜和榨菜,要吃沙沙的咸蛋黄,搅碎铺在上头,煎里脊肉片,还有必不可少的黄瓜丝,米饭她爱吃紫米,放沙拉酱。
可惜了,都没有,她也只能凑合凑合,她选的这几样都能放得住,老王头只需要蒸饭包饭就成。看江盈知包饭团实在是享受,明明动作慢,可一步到位,做得行云流水,圆鼓鼓白胖胖的饭团在她手里成型。倒是老王头做得磕磕绊绊,但这实在简单,竞也做好了,王良欢呼,“果然有手就行,"因为他也看会了。老王头很激动,颤巍巍举起饭团,“我包的!”“你包的你包的!老王头你现在真是不得了,快给我们尝尝怎么样,"阿成凑过来,他看着都要馋死了。江盈知拿着自己做好的饭团,看了一圈,而后把包着油纸的饭团递过去,很自然地说:“王老大,这个给你吃吧。”
她在家里习惯了,身边总跟着顺子和海娃馋吃的,她一做点东西就会随手给他俩。而且旁边陈三明和双鱼都自己上手了,王良和阿成凑在老王头身边,要切饭团。只有王逢年坐在那不动,又是领头老大,江盈知就随手递了过去。
倒是王逢年微怔,起身过去双手接下,热腾腾的饭团到了手里。
江盈知瞧他,生得真高,站起来比她高一个头,见他吃了,她照例问一句,“怎么样?”
王逢年嗯了声,随后又补上,“好吃。”
好吃被他说得干干巴巴的,江盈知偏开头,觉得哪有人吃到好吃的是面无表情的,敷衍。
要是王良知道的话,得给王逢年喊冤,这真的是他老大真实想法了。
就昨儿去新丰楼吃宴席,好家伙,那上的葱油酥蛰、水晶鱼条、软兜长鱼、三丝宴面、江球柱等等大菜。席间有道鲍脯鸽蛋,钱庄东家自己亲自夹了,让他老大尝尝,殷勤地问觉得滋味如何。
他老大说:就那样吧。
就、那、样、吧,轻飘飘的四个字,明明挂的是红灯笼,他却瞧见钱庄东家脸都绿了。
所以说好吃已经真的很给面子了。
可他并不知道,江盈知也不纠结,转头问陈三明,“怎么样?”
同样的问题,陈三明的回答可谓激情澎湃,“我跟你说,小满,你来海浦不是你的福气,是海浦的福气你知道吗?”
“这肉松,这酱到底是咋做的啊,怎么平常吃的这么酸口难吃的咸菜,到这里都好吃得不得了。”“就这种包法,我自己都会,你把肉松和那酱卖给我,我天天早上就揣着那饭团去,谁还吃河泊所那干巴的番薯糕和清汤寡粥啊。”
“求求你了,多做点,我比他们这帮船工还可怜。”江盈知听了直乐,王逢年却只觉得聒噪。
王良吃着老王头包的,十分感慨地说:“要是日日早上吃这个,我起得比谁都早,娘呀,这才是正经的饭啊。”江盈知又继续上手包饭,叫老王头一起,她昨日问了人数,数着人数蒸的饭,她包得快,包了二十个,老王头包了七个。
分给后面等得望眼欲穿的汉子们,这一群人急急忙忙拿过,有的拆开油纸就大口嚼了起来。
糯米虽然吃着软和,可平时除了包粽子外,很少会专门去蒸,毕竞没啥味道吃多了还胀肚子。
可这涂了一层酱汁的糯米就是咸得可口,又不过分咸,吃到里头的肉松时觉得刚刚好。还有咸菜,酸又解腻,榨菜咬起来咯吱响,却有股脆香。
这要是在船上出海,早起吃两个,摇一天船都有劲啊,吃的人一群大汉都要泪流满面了,他们就喜欢吃这种饱腹感极强的,肚子里有货,干活就不觉得又累又饿。江盈知却觉得这才哪到哪啊,她都没说完呢,她又从那个大桶里拿出东西来,用大伙都能听见的声音说:“阿公,旁的好些太难了,我给你想了几个法子。”“叫良哥去买点梅干菜,你就早上泡,夜里悟起来,放点盐就成了,把粥熬的稠一点,这个玩意下粥好吃。”“也不能老天天吃粥,再去双鱼家那买点年糕、麻糍,年糕切片上锅蒸熟,用糖桂花蘸着吃。”“不要吃甜的,那就吃咸的,喏,这个酱,"江盈知晃晃甜面酱,“蒸了蘸一点就成。”
“良哥,肉松和酱这些你要跟我买的啊,我做起来也很辛苦的。”
这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白送是不可能的,都是她该赚的辛苦钱。
王良忍笑,“保管叫你满意。”
江盈知让这么一打岔,有点忘词了,她要说得好多,索性问,“有没有纸笔,我记一下。”
王良看向王逢年,他吃完了饭团,在叠油纸,闻言说:“去拿吧。”
拿了纸笔,江盈知坐下来写,她毛笔用得很不错,写的小楷,陈三明惊叹,“你还会写字!这手字写得比我可好多了。”
双鱼嗤笑,“谁写得不比你的好,我也写得比你好多了。”
“少夸,我在记东西,你们再说我给记乱了,"江盈知写字很快,她边写边说:“阿公,你们船上没菜,晚些我教你发豆芽,绿豆、黄豆、蚕豆都买点,能发不少。”“你炒不好,就焯熟了拌,我给你们备了肉酱,搁进去,拌鞋底子都好吃,要不就一起炒。”
她这话一说,双鱼都快笑岔气了,大家也是笑翻了天,却也直观知道,那肯定很好吃。
江盈知想那当然了,她要不是为了赚这笔钱,暂时是舍不得熬肉酱的,那肉熬出来全是肉粒,油汪汪的,拌面放点豆芽一绝。
江盈知可不打算教老王头揉面啥的,她也教不会,人老了学得慢。所以她边写下边说:“发了豆芽,焯水后,你们去买挂面到船上,过水煮了,放点豆芽,加点肉酱,拌一拌。”
她再拿出一点紫菜、虾米,以及做的香菇粉,这种很简单又极鲜的味精,比鲫鱼粉做做要快多了,干香菇直接炒成粉,紫菜汤里放一把,来点虾米,不鲜都给它调得鲜味十足。
由于她说话挺快,都没听见周围人咽口水的声音,接着写,又说:“怎么会没吃的呢?买点红豆,绿豆熬一熬,就放糖,这不也能吃,晚上做了力气活,熬一锅稠点的,下夜活了正好能喝。”
“你们在船上种点菜啊,不要种旁的,就去买水白菜的种子,发得快,现在出海碰上雨多,几天浇下来它就发芽了,水越多发得越快。”
水白菜是夏天里种的菜,这里也有卖,很好成活,给点土和肥,水越多发得越快,炒起来水也很足。远洋船不是所有时候都能停靠在有人的岛屿,更多都是无人居住,水源不丰的地方,运气好三五天靠岸,运气差十来日才能到城镇。
而没有新鲜瓜果蔬菜吃,这对船工来说是很致命的,会得坏血病,种菜是个很好的主意。
对于江盈知来说,制定一份像样的吃食太简单了,除去上头外的。她还说叫人去买酱鸡、酱鸭、风鸡、腊肠火腿,豆皮豆干腐竹,米面粉丝,鸡蛋鸭蛋咸鸭蛋,咸菜榨菜泡菜…
反正船老大不缺钱啊,她就可劲造。
还给自己和旁人拉生意,得到她这里买肉松、蟹酱、葱油、肉酱、沙蟹汁、蛏油、香菇粉,她顺便推销双珠嫂子等人的裙带菜、淡菜干,蛏于….。
还教了王老头怎么处理鱼,黄鱼怎么煮,咸备(j)汤买点,没有冬笋放点笋干也成,新鲜的大黄鱼烧起来一绝。
听得大伙是一愣又一愣,压根没反应过来,海浦有这么多东西能买到?
细细琢磨这些安排,全都交头接耳起来,又乍然沸腾。“我的娘,真能吃上这样的,阿妹我给你磕头。”“不只你,阿妹啊,到时候我天天在圣舱堂外求船神保佑你。”
“真不用吃咸鱼干饭了?”
他们有的还怀疑,可更多的听了那些妥帖的安排:发豆芽,做肉酱拌面,葱油面,麻糍煎了包红糖,不包红糖就包鸡蛋,鸡蛋麻糍刷甜面酱也好吃。
番薯粉丝面放香菇干,虾米和蛏干,淡菜干发了和煎鸡蛋一起煮,熬出的汤又白又鲜,天热就吃裙带菜拌豆芽,熬绿豆汤…
这些东西全是老王头能做的,真是让他颇有些老泪纵横,不觉得自己是那么无用。
而且简直无一不妥帖,光是听着便叫人生起满满的盼头。
仿佛现在大家就在船上,不再吃着那咸鱼饭,而是守着几口大锅。锅里传来饭菜香,全都拿上碗等着靠船吃饭,在争抢中吃到饭,然后吃完幸福地喟叹一声。哪怕面对着一望无际,好似永远没有波澜的海面,也能生出一点踩在地上的实感,而不是漂泊的浮木,在夜里饥肠辘辘时想着活不下去了。
有人感慨说:“阿妹,要是你也上船烧饭就好了。”江盈知笑笑,自夸道:“那你们可真有福了,只要东西给够,我能保证你们每天吃的不一样。”“不过,我还是更喜欢支摊子啊。”
“为啥?"王良好奇道。
陈三明在一边说:“你们吃了就顾吃,话也不会说几句,你知道其他人吃了小满做的东西后,谁不好好夸几句,拉着夸半天的都有。”
“她就喜欢听别人夸她做的东西好吃。”
江盈知说:“双鱼,我不得不说,你挺有眼光的。”双鱼嘴里包着饭团,含糊不清地问,“什么?”“因为陈三明他不瞎啊,他眼神可真好,找到了你,还有我不说他都知道我喜欢听夸,"江盈知翘起头,一点不藏着,“可还真被他说中了,我就喜欢大家夸我的手艺啊。”王良闻言哈哈大笑,双鱼嘴里的饭差点喷出来,阿成扶着柱子笑,陈三明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气,其他人倒是笑得前仰后合。
在这样的笑闹中,王逢年侧过头,微不可查地笑了声。江盈知在这,仿佛院子里都生起蓬勃的朝气来,大家围起来看她撸起袖子,教老王头怎么发豆芽,用豇豆籽熬豆沙,这比红豆熬出来绵多了。
她说:“端午你们肯定要在船上过,来自己学包粽子啊,这么简单。”
糯米是王良昨夜泡的,粽叶也是他买的,一群汉子坐在院子里,手跟搅打上了一样,那个粽叶就死活包不上,还撒了不少糯米。
搞得人哭笑不得,嘻嘻哈哈笑成一片,一个个粽子包得奇形怪状。
王良看着自己手里包的,又看向王逢年包的,很小巧精致,缠了一圈红绳,人比人气死人。
他就看着王逢年把这个包的粽子,放到江盈知旁边,江盈知不解,王良心领神会,“阿妹,我们老大这是也提前请你吃端午粽子呢。”
王逢年看他一眼,王良还很得意,觉得自己这么快就摸中了老大的心思。
而王逢年只想说,真的去医馆看看吧。
他只是想还那一个饭团的情。
不过他也没解释,因为江盈知笑眯眯地收下了,并且说:“那我也提早祝王老大,祝大家端午安康啦。”陈三明插嘴,“什么这么早祝端午安康啊,立夏过去后是小满,你应该说,小满祝大家都小满。”双鱼捂住他的嘴,这么欠,“小满姐你别搭理他。”江盈知白了他一眼,才不上他的套,反而很理直气壮地说:“那就请大家在小满那天,祝我这个小满,小得盈满,我不贪心。”
“那祝你有啥好处?"王良逗她。
江盈知笑说:“那我小满就会保佑你们,网满鱼满钱满。”
双鱼听了差点笑趴在她的身上,她就没有江盈知这么能说。
其他人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玩笑话说得大家又高兴又舒服,倒是有人真记住了。
江盈知在王家院子里的大半天里过得很高兴,包完了粽子后,晌午王逢年请客吃饭。
叫酒楼里人送来的,有清蒸鲋鱼、荷叶粉蒸肉、羊尾笋干煲鸡汤…,另外居然还有浆板圆子和雪团。浆板圆子是酒酿小圆子,雪团外头裹着糯米,里头是糯米皮包甜馅。
合不合其他人的口味她不知道,但是很合江盈知的口味,因为她爱吃甜的,所以豌豆糕也做得甜。双鱼却跟陈三明咬耳朵:“这两样是拿来哄小孩的吃食,我不爱吃,你挑的?”
陈三明摇头,他当然知道双鱼不爱吃甜的,反正不是他。
吃了饭,日头过半,江盈知收拾东西,心安理得讨要,“良哥,说好的精盐呢?”
王良早就准备好了,只是嘀咕,“真那么爱盐啊。”他把几大个包得很严实的竹罐放在地上,江盈知也蹲下来,拆开外头的纸,她要看看这里的精盐是不是真的是细白盐。
她拔开竹罐里的塞子,倒出一点盐在手里,并不算细,但是很白,她尝了点。
是咸的!单纯的咸。
她忽然抬头露出个笑容来,“这是什么盐?”她的偏对面只有王逢年坐着,光打在她脸上,笑容明媚,眼睛那样闪。
他偏头避开,却像是看见了乌船南上捕捞时,大黄鱼浮出水面,光照在它金色的鳞片上,也是这样闪。王逢年说:“是淮盐。”
两淮盐,天下咸,明朝淮盐兴盛,有钱也买不着,江盈知挺懂,因为后世淮盐也是海盐里上好的。她倒不觉得贵重要退还,她给出的主意,用的心也超过盐的价值了。不过却也被船老大的豪气给震惊,怪不得陈三明说他是散财童子。
虽然不知道跟童子沾什么边。
江盈知道谢,坦然收下,她自己迟早能买得起。不过由于这大半日,她跟其他人,甚至包括三岁小孩阿乐都熟了,跟王逢年却不熟。
王老大是个好人,但太让人有距离感了,说话少,表情也总很疏离,江盈知不会自讨没趣。
于是她便拿着盐,笑着同老王头还有他人说:“阿公,改口你带着阿乐来摊子上吃饭啊,我家也有个弟弟在,比他长两岁,到时候带着他玩。”
“大家都来吃啊,不过别想我请啊,你们人太多了,我赚点钱很不容易的。”
王良真服了她,阿成笑死了,“那到时候吃了就跑。”“那我会叫陈三明抓你们的,"江盈知哼了声,拉着双鱼走了出去,东西有人给她拿。
陈三明说:“吃了就跑,不给钱犯法的啊。”后面院子里轰然爆发一阵笑声。
不过等她走了后,院子又恢复了往常的寂静,冷清犹如冰凉的海水包拢了这里。
王逢年也起身离开,王良说:“等会儿还要见周员外,早上就让人来了好几次,还有钱东家,说是春鱼算钱,乌头票拿去兑了,另外的出海采买,乌船修补,花斑岛催的盐账也要今日补齐.…”
他默默听着,揉揉眉心,穿过廊柱时又回头望了眼院子,最后离开。
之前短暂的热闹像是假的一样。
而江盈知却高高兴兴地回到了摊子上,向小梅炫耀自己得了几罐好盐,还揽了一笔大生意。
周巧女原本担心的神色也缓和下来,又气又笑,“怎么也不知道早些回来。”
小梅关心,“阿姐你吃了饭没有?”
江盈知看着王良拿来的一桶小黄鱼,笑眯眯地说:“吃过了,你们吃了没?”
“吃了吃了,“陈强胜回她,又从煨着的汤锅里舀面,“怕那主家不给饭吃,小婶给你去买了一碗雪菜肉丝面,一直给炖着,”
他懊恼,“面都断节了。”
从晌午开始炖,一直想着她等会儿回来就能吃上,结果一直焖着,面胀开就泡软了,全部断成一节一节的,连汤都吸干了。
周巧女皱眉,“这面不能吃了。”
本来买的时候瞧着很好,汤多面多,雪菜铺了一半,还有一点肉丝。
可现在瞧着像是剩饭。
江盈知也凑过去瞧,面确实坨了,可她说:“浇点汤,能吃的,我中午还没吃饱呢。”
其实她吃得很饱,只是她不想浪费别人的心意。周巧女忙起身,“那我再去买碗面来。”
“别,这样糊也好吃的,来点肉酱,我搅搅吃,“江盈知忙拦下她,自己舀起了面。
小梅好老实,江盈知说什么她就信,真拿了肉酱来给她,周巧女跟陈强胜对视一眼,无奈地笑笑。倒是海娃吃着豆酥糖,鼻子上都沾了点,挨到江盈知腿边,仰头问,“阿姐,这样真的好吃啊,分我点。”江盈知把面搅搅散,逗他,“要吃面,先分你的糖,谁给你买的?”
“娘给买的,"海娃露齿笑,从兜里掏出一粒包着油纸的豆酥糖,小手握着放在桌子上,“给阿姐你留的。”“那给我吃口面,"海娃又说。
江盈知给他吃了口,海娃抿抿嘴,他小声说:“不好吃。”
江盈知又笑,当然不好吃啊,只是心意加在面里,她才会觉得好吃。
立夏后,日头晴好,晒得热烘烘的,海风徐徐吹来,江盈知有点困,又想脱了鞋,赤着脚走在海滩上。外海来捕墨鱼的渔民都是早吃饭,晚上吃一顿,其他时候在海面追捕墨鱼,渔港人并不算多。
她有点昏昏欲睡,倒是周巧女和小梅在一边说话,“趁着我走前,今儿晚些回去后,我和你一块上你四叔家去,把债给还了,他家那个小双是不是要成亲了?”“快了吧,"小梅也不大清楚,她爹死前欠四叔还有一两多,她已经慢慢攒齐了。
周巧女擦着桌子,叹口气说:“得包点东西送去,红布要送一匹的。”
她又忽然闭了嘴,看向陈强胜。
陈强胜笑笑,“到东岗去是不是,我给你们划去。”“叫小满送我们去,你别去了,"周巧女有点别扭,倒不是为小双成亲的事情。
江盈知被叫到名字,打了个哈欠,“去哪?我可以划。”
周巧女含糊过去,江盈知没听懂,朝陈强胜眨眨眼。陈强胜笑着没说话。
倒是后头周巧女领着小梅,又带上海娃,去里镇买些走礼的东西。
只有她和陈强胜两个人守着摊子,对面还有几个渔民吃饭,正不忙,她小声问,“强子哥,怎么不叫你去?”“我小婶怕我去东岗见人,”陈强胜仍旧笑着,捶捶自己的腿。
江盈知没懂,“见谁?”
陈强胜也冲她眨眨眼,没避讳,“见一个寡妇。”他低头看自己的腿,苦笑,憋了那么多年没人可说,听见东岗这个地方,他心里难过。
便同江盈知说:“我喜欢的人是个寡妇。”可她本并不应该是寡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