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回玉寻堂后宁姝窈的日子更快活了,床榻松软,上好的连枝海棠锦缎、如意云纹被,连帘帐都是朦胧的香云纱,上面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宁姝窈在家中未出事前是家里的幺女,被父亲和兄长娇养。
那时的日子简直是在金窝窝里生活,才养成了后来身娇肉贵的脾性。
哪怕失忆,也抵挡不了她多年来养成的习性。
宁姝窈看着明亮宽敞的屋子心情也好了许多,这心情一好,身体也就好了,脑壳也清明了不少。
她捏起一个翡翠镯子,通透清润,带在细白的手腕间格外好看。
整个下午,她都坐在梳妆台前鼓弄自己的梳妆盒子,鼓弄完梳妆盒子就开始鼓弄衣柜,连最爱的话本子都抛掷一旁。
竹苓看她都腚沉得慌,便建议:“娘子,久坐不好,不若您出门在院子里逛逛?”
宁姝窈敷衍:“嗯嗯嗯。”
竹苓:……
“不然娘子去瞧瞧大人?”按照规矩总该去谢个礼罢,竹苓想着既然大人能叫小娘子重新搬回玉寻堂,那说明二人的关系还是有缓和的余地。
“哦哦哦。”宁姝窈还是敷衍,这屋子里的所有,她最喜欢这张贵妃榻,又软又厚,还靠炭盆近,她踢了鞋子窝上贵妃榻,寻了话本来,翻身给了竹苓个后脑勺,又躺着不动了。
竹苓笑得脸都僵了,也没等宁姝窈主动起身出门。
反倒是裴湛,状似无意的问起黎叔:“今日她搬回去了?”
黎叔拱手:“是,小娘子今晨便搬回去了,老奴瞧着小娘子笑得开怀,大人可要瞧瞧去?”黎叔小心翼翼地说。
“我为何要去?难道不应该是她来瞧我吗?”裴湛嗤之以鼻,面色仍旧是一副冷淡的模样。
但转而又陷入了沉思,黎叔一时没说话,给他研着墨,平时他和容青换着伺候,眼下很熟悉他的这副神情,大约又在憋什么坏。
裴湛看着是殊文雅正之人,初见之时黎叔也是这个想法,光风霁月、渊清玉絜,模样清冷疏朗,一双瑞凤眼中和了他的冷淡,就是这么个文雅的郎君,知晓所有市井间的阴晦之事。
在他被宁不屈贬官的那几年,他们跟裴湛去了一个鸟不拉屎的贫荒之地,黎叔亲眼看着他在县衙里和那些百姓扯皮,毒舌之语妙语连珠,又因为说话太刻薄时常被“教训”。
譬如什么车轮被扎破、脚底扔香蕉皮、亦或者出门一桶污水当头浇下来,当然,每次他都能精准避开。
“算了,看在她昨日姜汤的份儿上,我便去瞧瞧罢。”不知想到了什么,裴湛突然起身道。
宁姝窈全然不知裴湛正往这边儿来,正徜徉在金银首饰中,她脑袋上插了四根玉簪,耳琅的反光差点闪瞎雪茶的眼睛。
“唉……”宁姝窈幽幽叹了口气。
雪茶问:“娘子何故叹气?”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簪子若是金的就更好了。”她托着下巴,惆怅道。
这话恰好被悄无声息到来的裴湛听了个准,他生生气笑了,阴着脸开口:“真是极会得寸进尺,容我提醒你,这些东西我随时都能收回来。”
“二郎,你怎么来了。”宁姝窈闻言急忙起身,满头珠翠叮了哐当的响,她本就生的灵动娇媚,如今在府上养了几日,愈发的娇艳,像是坠了露珠的海棠。
“怎么,我不能来?这偌大的相府哪一处不是我的。”裴湛负手而立,冷冷同他说。
宁姝窈:非要杠是吧。
“没有没有,我正想你呢,你就来了。”宁姝窈笑意明媚,裴湛却越瞧越觉得谄媚。
嗤,出息,一点首饰便高兴成这样,若是叫她知道相府的家底,岂不飘上天。
等等,他为什么要让她知道。
裴湛打量了一眼宁姝窈,不过一日的光景倒是把自己拾掇的光鲜亮丽,瞧见她舒服了,裴湛就不舒服了:“你头上的珍珠簪子以及翡翠镯子、还有锦缎衣裳、零嘴点心、炭火吃食,零零散散,可知有多少银钱?”
宁姝窈当然不知道:“管它呢,我倒觉得肯定没有金簪贵,二郎,下次还是买金簪罢,这银簪不值两个钱,戴起来还没金簪好看。”
她就这么水灵灵的说出来了。只能说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
裴湛:……
容青在他身后噗的一声,憋住了笑意。
宁姝窈的话总是如此出其不意,裴湛凉凉看着她:“你还想戴金簪?你怎么不上天,玉寻堂离得执澜院甚近,你日后就去我书房负责打扫杂事,相府不养闲人,否则……”
裴湛语气一顿,意味不明的看着她:“你便滚回竹珍堂去。”
他正愁找不到什么法子折磨她,宁姝窈素来娇气,这便是她的弱点,当初裴湛便有幸见过她的娇气程度。
那葡萄自己不剥,偏生要下人剥,去了核送到嘴里,说什么葡萄皮的汁水会浸透她的指尖,让皮肤变皱。
他忍不住嫌弃蹙眉,当初整整一盘葡萄都是他亲自剥好送到她唇间,那时她总是眨着狡黠的眸子,像小兔子一样:“二郎真好。”
宁姝窈眼前一黑,心里对着裴湛疯狂指指点点,算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和他这种心眼小的人计较什么呢?
裴湛及时打住了思绪,强迫自己莫要回忆这些,都是假的罢了,他看向宁姝窈,皱起了眉头:“听到了没有。”
“知道了知道了,我去就是了。”宁姝窈宛如一只鹌鹑,麻木道。
已老实,求放过,早知不该蹦哒的那么欢快。
这还差不多,裴湛满意了,又在屋里找了一顿茬儿后离开了,离开时神清气爽,毕竟他的快乐一向建立在宁姝窈的痛苦之上。
就如当初的宁姝窈一般,快乐建立在他被耍的团团转之上。
不过是以彼之身还之彼之道。
审讯赵王其党羽这日,裴湛一身来到大理寺,美曰其名旁听,他是大齐最年轻的丞相,清正端雅,面容少见的华美疏朗,天生深邃的眉眼淡化了身上的文人气质,板着脸时更为锐利冷漠。
张志忠虽然同他深交时日不短,但仍会怵他一言不发专心办公的模样。
眼下,端方君子看着像沉思公事,实际在摸鱼,裴湛修长的食指敲着太阳穴,桌案上摆着卷宗,脑子里想的却是宁姝窈背着三人高的背篓,艰难行驶,亦或是拿着抹布擦地,累出了一身汗……
“大人,大人?”某路人官吏打断了他的摸鱼,裴湛很不悦,眉眼下压,“何事?”
“张大人已经开始审讯宁不屈,特叫下官来唤您,请您移步前去。”
“知道了。”裴湛起身理了理衣襟,不疾不徐的往诏狱而去。
大理寺的诏狱同外头那真是人间与地狱的区别,还未踏进,一阵阵阴冷潮湿伴随着浓重的血腥味飘了出来,裴湛似是习惯了一般,面不改色再次踏入了这一方之地。
宁不屈被绑在诏狱最中间的审讯室内,绑成了一个丁字,身上的囚服只是有些脏污,却并未血污,裴湛站在张志忠身后,眸色沉沉地盯着曾经害过他的佞臣。
“别白费那个劲儿了,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会说的。”宁不屈一副爱咋咋地的模样,看来他还亏还没吃够,迄今为止不知道自己错儿在哪,努力扮演一个宁折不弯的人。
裴湛微微低头同张志忠说:“你先出去。”
张志忠没说什么,只当裴湛要放大招了,便起身微微颔首,退了出去,审讯室内其他的狱卒也退了出去。”
这么一发声,宁不屈抬起了头,眯了眯眼,裴湛神色淡淡的同他对视,无声的威压蔓延了开。
过了半响,室内忽然响起宁不屈的笑声:“是你啊,裴小郎君,咱们的翰林裴状元,真是没想到啊,你这麻雀飞上枝头,变凤……”
“宁姝窈在我手里。”低沉的余音回荡在审讯室内,他闲适的长指一绕,把一角破损了的玉佩露了出来,宁不屈笑意一肃,话头一拐,“你虎落平阳被犬欺,是我对不住你。”
裴湛浅浅的笑出了声,对他的墙头草和溜须拍马有了体会,宁不屈永远都学不会做一个宁死不屈的人。
“你们想问什么,问就是了,我定知无不言,只是我那女儿,蠢笨的很,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个娇女郎,能不能不要为难她,有什么冲我来就是了。”
方才还嚣张的宁不屈这一刻宛如一个真正的小老头,低下了头,小心翼翼又恳求的说。
宁姝窈就是他的软肋。
裴湛脸色沉沉,死死攥着那玉佩,分明威胁到了宁不屈,他却没有任何畅快。
报复,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
“你若是好好配合,她便什么事也没有。”裴湛的声音仍旧冷淡,宁不屈连忙点头。
言罢,裴湛大氅一旋离开了审讯室,宁不屈在他身后喊:“记得你的承诺。”
第二日,宁姝窈准时准点的来执澜院报道了,当然黎叔是不会真的让她干苦力活的,只需要摆摆花、洗洗毛笔,亦或是溜达溜达。
裴湛不在,摸鱼就好,裴湛在……
“茶凉了。”裴湛闲闲地单手支着脑袋同在旁边公然想摸鱼的宁姝窈说。
宁姝窈很卖力的给他泡好了茶,没有一点不情愿,裴湛还想她装模作样的本事真是愈发炉火纯青,她越高兴,裴湛就越不高兴。
一下午,宁姝窈跟个陀螺一样,脚酸不已,脸都笑僵了,才忍住鞋底子没飞到裴湛脸上。
人善被人欺,踢到她宁姝窈……算是踢到棉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