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035
林志炳就是这样,只要有人让他不痛快,当天见到他的人就遭殃了,他拉着人,噼里啪啦跟人说他的不痛快。跟人发了牢骚,心里的那点火灭了,便把这件事抛到脑后。
林志炳此刻正在和老五林志寓一筐一筐卸货。每只甲鱼一个网兜,规规整整放置在竹筐里。卸完了货,把空筐子摞一起,搬车上,林志炳找大酒店会计记账,月底再来大酒店结款。
拖拉机“突突突一一"行驶在柏油马路上。林志炳扯着嗓子喊:“王老师,我算了一下,人生下来,前十八年,摊上一对好父母,在糖罐里长大,如果摊上一对糟心的父母,则在苦水缸里泡大,后面二十年,过着牛马生活养育子女,再往后,如果还为了子女而活,人这一生也太凄惨了。”
拖拉机下了柏油马路,行驶在乡间小路上,车斗颠簸得不行。王新程抓住护栏,大声说:“人呐,前十八年受父母管教,后二十年,承担责任养育子女,只有后面几十年才真正属于我们自己,我们一定要为自己而活,不枉到人间走一遭。”
两人一路说了一路,回到村里林志炳竞意犹未尽。林志炳到县城送货前,脸拉得跟驴脸一样长,还逢人就说自己被选票“挟持"了,丝毫不顾及王老师就在他身边。这么大岁数了,受不得一点气,“家丑”还使劲往外扬。林志炳今天给县长表姐开的大酒店送货,大家真怕林志炳卸货的时候,嘴巴没个把门的,“家丑"秃噜秃噜往外说。好些人聚集在村口,翘首以盼林志炳归来。瞅见林志炳脸上笑得堆满了褶子,便知道这个老东西肯定又在外边胡说八道。
今年林志炳只要一有空,就往乡里跑。大家起初没在意,上个月乡干部换届选举,结果县里说这次选举不做数,重新选举。
他们才知道这个老东西跑乡镇府跟干部唠嗑。起初,没人听他说东家长西家短,他也不觉得尴尬,跑乡镇府跑得特别勤,后来他跑乡镇府说有人毁他甲鱼塘,天天跑乡镇府,播报抓捕嫌疑人的进度,才逐渐有了听众。村里人没少嘲笑林志炳热脸贴人家冷屁股,谁能想到他在乡镇府混得这么开,居然知道县长的行程。今年他家老六林志昆没选上村支书,他特意挑县长到乡里考察的时间,跑乡镇府说稻花村林贵给188户送烟酒,这届选举,老实巴交的人落选,欺压百姓的人全当上了官。县长暗中调查其他村,调查的结果是每个村子都不干净。
但是。
县长把稻花村拎出来当众批评。
这就是一个黑历史,还是一个洗不干净的黑历史。“四叔,小北在外头打拼,你四处败坏村里的名声。坏名声传到市里,市里人咋看咱们村里人?咋看建筑公司员工?咋看小北?“林志炳亲侄子着急上火开口。老二林志盏站在儿子林瑞身后,听到林瑞没大没小跟老四说话,找一圈没找到趁手的工具,赶紧脱鞋:“狗日的,谁让你用这个语气跟你四叔说话,看老子不抽死你。”林瑞脑后勺挨了两鞋底,一步窜多远。他爹让他停,他哪敢停,跑得更快了。
“养鸭场合作社的股份转到我儿子名下,以后还不是两口子的孩子的,我有什么错!你跟这个讲,跟那个讲,你咋不干脆用村广播讲!"何湾娘气死了。她偷偷找上林志炳,就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好家伙,这个大嘴巴子满村子宣传她,在县里,肯定也没少宣传她。
好心情全被破坏了,林志炳气得牙齿又开始隐隐作痛。按照惯例,又得疼几天。林志炳的心情差到极点:“股份在你儿媳妇名下,以后股份是你儿媳妇的孩子的,股份不在你儿媳妇名下,以后股份是你孙子的,你的孙子可不一定是你儿媳妇生的。”
“你……你破坏我媳妇和我儿媳妇的关系。“何湾爹气急败坏骂道。
“你媳妇和儿媳妇的关系用得着我破坏?她们关系不好,不是全村都知道的事?"林志炳恍然大悟,“全村都知道的事,你们自己居然不知道!就你们这脑子,就算你们攥着这股份也守不住。我看你们也别瞎折腾了,还是让何湾媳妇自己拿着股份吧!”
就一会儿功夫,他脸好像肿了,脑袋一阵一阵疼。这群人的声音在他脑袋瓜里嗡嗡响,脑袋更疼了。林志炳懒得斟酌说辞,想到啥就说啥。
大家发现林志炳今天和往常不一样,尽揭人短,再跟林志炳对线下去,裤衩子都不剩了。如果打了林志炳,无疑是捅了马蜂窝子。打又不能打,骂又骂不过,一个个恨林志炳恨得牙痒痒离开。
林志炳捂着脸跑回家吃止疼药。
大
林志炳在家里娅羊脖子,又宰了一只老鸭放进去呼。这玩意上火,他牙疼不能吃,但用这道菜招待客人,是极好的。
他爹在家呼羊肉。林北和他爹结束了通话,回到家,把半条羊腿拿出来解冻,放砂锅里炖羊肉。羊肉炖烂了,林北剁一个白萝卜放里面。
余好好回来,在院子里嗅了嗅:“你炖了肉!”在院子里吃枣的林北点头。
余好好抓了一把枣出门,半个小时后回来,手里多了一张纸,纸上记录了每一个街坊订甲鱼、老鸭、咸鸭蛋的数量。
余好好把纸折好装包里:“我明天回村。”“王老师今天不回来。“林北说。
家里有客人,爹肯定到点烧饭。余好好做好了过去蹭饭吃的准备。
余好好笑得有点奸诈。林北搓了搓手臂,跟余好好说他爹想要竞选妇女主任的事,趴到余好好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好一会儿悄悄话。
余好好看林北的眼神都变了,这男人真奸诈。不过说起妇女主任,余好好想起爹这段时间干的大事。就跟林北说了这件事,她还总结出一个经验:“我发现好多人被面子所累,其实想想面子屁用都没有。像咱爹这样,不注重面子,结果干成了一件大事,阴差阳错给自己弄到一个长期、稳定的大客户。“爹这么大年纪了,说不要面子就不要面子,她年纪轻轻,不要面子又能咋滴了。林北若有所思点头。
光吃肉会腻,林北捣了半碗蒜泥和青辣椒泥。夫妻俩蘸蒜泥和青辣椒泥吃羊肉。
余好好吃得满天大汗,拿毛巾擦汗,见林北埋头啃骨头,她眼珠子转两圈,说:“我回市里的时候,经过镇上,听大家议论你给胡翔放了长假,胡翔打算去少林寺见他师父。我还听说胡翔爹妈知道这个消息,跟胡翔赌气,说胡翔敢去见他师父,就当没他们这个爹妈。胡翔爹妈怎么对胡翔师父意见这么大?”
林北眼中出现诧异,他放下骨头,拿草纸擦了擦手,说:“我是道听途说,有几年少林寺进入困难时期,养不起这么多人,胡翔师父把胡翔送了回来。胡翔爹妈一开始说胡翔师父找错人了,死活不肯承认他们以前去过少林寺,把胡翔送少林寺。后来好像胡翔师父说寺里情况好转,他们再把胡翔送过去,胡翔爹妈才让胡翔留下来。”镇上老人说的,他偶然听到的,无法分辨真假,胡翔也不愿意说这段过去。
余好好瞪大眼睛,小声蛐蛐:“胡翔爹妈是不是怕胡翔联系上他师父,和他师父亲,和他们关系冷淡?”“胡翔是一个十分感性的人,不会不给他们养老。“林北不是无的放矢,聪聪被他带到凤阳路,当保安的跟屁虫,给保安讲小故事,胡翔听到每一朵荷花里住着一个光屁股的小孩,每天夜晚,小孩离开荷花,乘坐树叶、青蛙、鱼儿到岸上进入每一个家庭梦中。第二天清晨,喇叭花吹起第一声哨响,有的小孩着急忙慌乘坐交通工具回荷花里睡觉,有的小孩留下来做爸爸妈妈的小孩。胡翔眼圈红了,被同事嘲笑,胡翔没和往常一样捶他们,而是找一个地方发呆。
“连你都知道胡翔是一个怎样的人,他爹妈不可能不知道。"余好好点头说。
“如果他爹妈不知道呢?"林北笑着看她。余好好沉默片刻,认真说:“不去奢求我们不曾拥有过的东西,我们这种等同于没爹没妈的人生活才会如意。”林北脸上的笑容消失。
余好好,你还有大事要做,不能沉浸在消沉的情绪里。很快,余好好满血复活。
做女强人,情绪也不能一直紧绷,余好好的身体放松下来,跟林北八卦老家的人和事。
她跟其他人聊八卦,还要费脑子想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和林北聊八卦,她想哪说哪,不用顾忌这顾忌那。第二天,余好好神采奕奕乘车会老家。
林北给邬善送一份早饭,撞见唐汉轶问邬善英语。被林老板撞见他向邬善这个半吊子请教问题,唐汉轶眉头皱得很深。
邬善抬眼看一眼林北,打开油纸,是卤牛肉。大早上给他送卤牛肉,一定有深意。
证不可能这么快下来。如果这么快下来,林老板绝对用了其他手段。不知道土壤、地形数据,就画图纸,随意盖楼房,那是视人的生命为玩笑,他邬善不为虎作低。林北掏一瓶啤酒放桌子上:“邬工,我想请您到凤阳路帮我看看,我想砸了那堵死巷子,不知道对后面的居民有没有影响?"把那堵墙砸了,派出所到凤阳路的路程能缩短至一公里,如果凤阳路遇到什么事,保安跑派出所喊人比打电话到派出所喊人快,因为电话打到派出所,谁知道公安什么时候出警,但安保跑到派出所,能最大程度保证公安以最快的速度出警。
邬善脸上的乌云陡然消失。
他吃过早饭了,把牛肉、啤酒放冰箱里。这个冰箱是刘区长送他的二手冰箱,他原本要砸了的,他看外边灼热的太阳,决定过了这个夏天再砸。
他也不是死乞白赖的人,既然人家有正事要做,他这个无业游民不在这里碍人眼。唐汉轶收拾东西,跟邬善打了声招呼,拎包离开。
唐汉轶这些年问他借了好多次钱,邬善刚要开口问唐汉轶要钱。唐汉轶走得太快了,他没来得及开口。他老婆来电话,只是说跟她二叔、三叔干了一架,把他们全打趴下了,她爹妈的房子要回来了,让他寄300块钱过去,她把房子稍微拾掇一下,租出去给人做生意。老婆走的时候,把家里的存款也带走了。
邬善接到电话没敢问他老婆怎么不用存款,更不敢问拾掇一下房子,怎么就用掉300块钱。
他老婆是退伍女兵,刘区长爱人给他俩牵的红线。打人可真疼。
邬善的肩膀还隐隐作痛,决定忙完林北的事,找唐汉轶要钱,他可不想他老婆回来,一言不合就给他一个过肩摔,一气呵成给他一个锁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