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炮灰暗卫04
树林之外,是一处名为兰溪村的小村落。
远远望去,村落上几缕炊烟袅袅升起,清澈的溪流穿过村庄,小溪两边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庄稼地,房屋错落有致,宛如宁静的田园画卷。
时窈吃力地背着萧黎,走进一处荒废已久的院落,拨开丛生的枯黄杂草,用袖口擦拭了下屋内仅剩的一张古老的八仙椅,小心扶着萧黎坐下。
而后她又走到唯一的土炕前,将厚重的灰尘扫落,锋利的软剑削出整齐的草垛,平铺在土炕上。忙完后,她方才将萧黎扶到土炕上躺下。
她做这一切时,萧黎便安静地看着她,一动没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发烧了。"直到时窈的声音响起,萧黎的眸子才动了动,落在她的脸上。
时窈抿了抿唇:“我去找大夫。”
说着,她转身便要出门。
却没等走出半步,手腕便被人拉住。
时窈脚步一顿,转过头看着萧黎,待看见戒备的目光,她轻怔了下,徐徐弯起唇角:“我不会暴露身份的。”萧黎看了她一眼,最终松了手。
也许是失血过多,也许是肺腑剧痛,萧黎感觉浑身一阵阵热气翻滚,整个人像是被放在干热的火盆中灼伤一般,喉咙里溢满了血腥气。
不知不觉之间,他竟再次想要昏睡过去,可此地人生地不熟,他的多疑不允许他就此沉睡,勉强维持着一丝清醒。
朦胧中,萧黎感觉到有老人的声音响起,随后那人给他号了脉,开了药。
时窈似乎又出去了一趟,再回来,他的额头多了一块湿漉漉的绢帕,泛着凉意,丝丝缕缕地钻入骨血里,说不出的舒适。
而后几个时辰,每逢绢帕被他染热,便有新的凉绢帕换上。
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
不知过去多久,萧黎觉得自己体内翻涌的热气渐渐平复,已能注意到周遭隐隐传来的鸡鸣犬吠之声。他缓缓睁开眼,入目一片昏暗。
一旁只亮着一盏煤油灯,静静地释放着微弱的光芒。而油灯旁,时窈坐在那里,煞白的脸庞在灯光下竟洋溢着一股淡淡的暖光。
她的手中拿着一根枯草,低着头,正在编着什么,可那双眼睛却是迷茫的,显然心不在焉。
一缕碎发垂落在脸庞,微微摇晃着。
“编的什么?"萧黎开口询问,此事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嘶哑得厉害。
时窈编织的动作猛地僵住,睫毛轻颤了下,过了许久,才终于缓缓抬头朝他看来。
“嗯?"萧黎扬了下眉梢。
时窈的唇动了动,却没等开口,眼中却飞快凝起水雾。萧黎微滞。
身为他的暗卫,自是受过无数训练与折磨,以往便是被刺穿肩头都面无表情的时窈,此刻却……眼中有了泪意。因为他的清醒。
“我还以为,窈窈不想孤醒来呢。"萧黎不喜此刻被影响的情绪,转过眸子,如以往一般调侃。
时窈垂下眼帘,再抬眼,已经眨去眼底的湿润:“郎中说,若今夜未能醒来,怕是……”
余下那些不祥的话,她没有说出口,只安静地转身去了门外,很快端来一碗仍冒着热气的汤药:“郎中说,你若能醒来,便喝下此药,约莫三四时辰便能去热,之后便静养内伤,勤理外伤便好。”
萧黎看了眼汤药,正要将其接过,却见时窈拿着汤碗的手轻颤了下,极其细微。
他抬眸看向她:“嗯?”
“没事,"时窈的脸色有些许不自然,抿着唇低下头:“汤药已经不热了。”
萧黎看了她一会儿,“嗯”了一声收回视线,拿过汤药仰头一饮而尽。
时窈看着他喝下,像是终于放下心来,人也变得和以往一般安静。
又等了一会儿,见萧黎已重新躺回原处,轻阖双眸,呼吸也比之前要平和,时窈方才走出门去。几乎在她离开的瞬间,萧黎便睁开了双眼,探究地扫了眼她的背影,目光森冷。
刚刚,她那句“没事”,撒谎了。
她有事瞒着他。
若是她背叛了他…….
萧黎的手不觉紧攥,心中突然对这个可能的结果,充满着超出寻常的怒意。
她若真敢背叛,当年他可以给她新生,如今便……不介意亲自要了她的命。
久未住过人的房屋,连窗子都是破烂的,只留下光秃秃的窗框,微微起身,便能瞧见院中的场景。萧黎半眯双眸,朝窗外看去……
此刻,荒芜的院中。
时窈随手朝锈迹斑斑的铁锅下塞了几根柴木,便慢悠悠等着冷水烧热。
【系统:宿主,我其实可以帮你将伤口治愈。时窈又拿出一根木棍,翻了翻燃烧的柴,扫了眼身前的血迹。
原主常年一袭黑衣,即便受伤,血迹也极不明显。可虽如此,她方才怎么说也是因屋内那个狗东西而伤,他竟从始至终未曾注意到她的伤势。
时窈心中冷笑一声:“不用,这些伤还有用。”【系统:什么用?)
时窈没有应声,待冷水冒起热气,她方才缓缓走上前,站在月色下,褪去衣裳,露出身前身后的伤……大
屋内。
萧黎原本带着淡淡杀意的目光,在看见月色下的女子肌肤时,已经顷刻烟消云散,整个人甚至近乎愕然。皎洁的月光里,时窈便站在那里,艰难地褪去身上的衣裳。
原本如上好白玉的肌肤,却爬满了可怖的伤疤,一道,又一道。
甚至,有两处伤口,仍在流着鲜血。
即便隔着这样远的距离,他仿佛也嗅到了那股浓郁的血腥味,搅得他呼吸都有些艰涩。
萧黎一直都知道,暗卫营内如人间炼狱,从里面活着出来的人,必是经历过非人的训练的。
他也见过无数血淋淋的伤,皆无甚感觉。
可独独时窈身上的那些痕迹,竟让他觉得可怖。就在一盏茶的工夫前,他还在怀疑时窈背叛了自己,可分明月……是他忘记了,时窈也受了伤,甚至她身上的伤,是为了保护他。
从昨天到现在,她一直在照顾他,连自己身上的血迹都未曾处理一下。
萧黎的喉结动了动,像是有什么堵在那里。窗外隐隐传来一声闷哼,萧黎的眸光动了动,他很清楚,只有实在难以忍耐,她才会发出细微的动静。他望着女人清理伤口,洗去血污,却在拿出青瓷瓶上药时,动作停顿了下,侧眸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最终,她将瓷瓶重新收回袖中,只拿出一个简陋的纸包,将里面的白色粉末一股脑倒在伤口之上。几声难以压抑的闷哼与喘息声再次响起.……萧黎重新躺回土炕上,眼神一片复杂。
暗卫常年受伤之故,总会随身携带上好的伤药。可时窈……却将上好的伤药留给了他,自己只用着粗糙的止血药物。
她难道不知,不说其他,单以她卑贱的身份,他也绝不会允许立在自己身侧之人是她?
【系统:萧黎好感度:35.】
时窈满意地听着系统的报备,将衣裳慢条斯理地穿好。她就知道,以那个狗东西的多疑,方才自己不自然的神色,不信他不防备自己。
在他最怀疑自己时,将那些伤势露出,得到的不只是好感度的提升,还有愧疚。
而愧疚,可以让人更容易地达成一些目的。时窈系好蟹带,若无其事地回到房中,一眼便对上萧黎望过来的视线。
时窈停顿了下:“我在外面发现一张破草席,今晚睡在地上。”
事实上,这破旧的屋子,地上与土炕最大的分别,便是土炕高一些吧。
萧黎仍望着她,见她再不肯开口,徐徐道:“你没有什么想说的?”
时窈怔,继而摇摇头。
愚蠢。
萧黎心中忍不住轻嗤,自己虽不会给她身份,可以自己现下的处境,若她说自己不想爬阉人的榻,他也不是没有答应的可能。
可她既然什么都不说,他自然也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萧黎阖上双眼,索性再不言语。
许是伤势作祟,也许是汤药有安眠之效,萧黎这次再未昏迷,反而逐渐生出几分困倦。
可当意识逐渐沉溺于睡梦之中时,那场灭门之灾再次钻入梦境,斑斑血迹在梦里蜿蜒,白绫上的母妃飘荡的身影也在梦里轻轻地摇晃……
萧黎猛地睁开眼,呼吸微紧。
“睡不着吗?"轻缓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萧黎眉心微蹙,未曾理会。
屋内静默片刻后,低柔的吟唱声在房中安然响起:“一个犁牛半块田,收也凭天,荒也凭天,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
萧黎转眸:“你在做什么?”
吟唱声渐渐停下,时窈安静了会儿:“幼时,隔壁家的大娘便总这般哄人睡觉,我偷学来的。”萧黎半晌挤出一字:“俗。”
时窈默了默,没有理会他,只继续轻轻地吟唱着。夜色静谧,女子的嗓音如清泠的水珠纷纷落入池塘,漾起点点温润的涟漪。
萧黎伴着这样的歌声,竟不知不觉沉睡了过去。没有再梦见那些可怕的往事,亦没有折磨他数年的画面。
他睡了这些年来,最为香甜的一觉。
大抵也正因此,等到第二日醒来时,萧黎仍有些恍惚,好似自己仍还停留在幼时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年岁。直到胸口的闷痛传来,萧黎才后知后觉地清醒。这不是当年,他前日才被人刺杀。
而此刻的房中,空荡荡的,不见时窈的身影。萧黎凝眉,尝试着下了土炕,随后便发觉自己的身体轻松了许多,人已可以勉强独自行走。
他朝门口走了两步,便听见院外传来几人轻声细语的说话声。
萧黎抬头,透过门窗便看见时窈正与几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妇人说着什么,唇角带着丝笑意。
最让萧黎惊讶的,便是她唇角的笑。
便是前几日自己陪她上街时,她虽也会笑,可那笑是拘谨的、不自然的。
不像此刻,自在、轻松,甚至……柔和。
好像,她本就该属于这里。
“行了,时娘子,你就在这儿住着就行,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其中一位妇人笑道,“对了,这镰刀你拿着,做活也方便些。”
“多谢大娘。"时窈轻声道谢。
那妇人连连摆手,一抬头便看见了门内的男子,一时之间看呆了,在村里何时见过这样好看的男子?就像……就像神仙似的。
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对时窈促狭地笑:“你那夫君都等不及了,快去照看他吧。”
时窈张了张嘴正要解释,妇人却已快步离去。时窈拿着镰刀走回院中,迎上萧黎的目光,解释道:“这院落是李大娘的儿子的,已经搬去城中了,我给了她一些银钱。”
萧黎并未在意这院落的由来,只徐徐问道:“夫君?”时窈容色骤然红了起来:“我,我对人说,你我二人途径此处遇见了山贼,那大娘便以为,你我是私奔至此……”眼见越描越黑,她干脆低下头:“我去将院中的杂草割了。”
萧黎看着她难得慌乱的背影,心中莫名也轻松了些:“最迟明日便要离开,割杂草作甚?”
时窈的身形微滞,好久转过身没有看他,只低声道:“……你之前答应我的,可还作数?”
“嗯?”
“宫宴前,陪我……时窈声音渐轻。
萧黎笑:"自然作数。”
时窈紧咬了下唇瓣,像是故作了全部勇气,才敢说出这番话:“那你可否,这二十余日,如同寻常人家一般,陪我待在此处。”
萧黎半眯双眸,看着立在自己身前的女子。得寸进尺。
是他心中的第一念头,甚至下意识便欲回绝。可脑海莫名浮现出昨夜她孤零零就着月色处理伤势的画面,只当……昨夜怀疑她的补偿,左右在哪儿陪她都一样。萧黎这样想着。
再者道,他也想看看,自己若是出事,京中哪方势力会率先沉不住气,欲要行祸事。
思及此,萧黎的心绪逐渐平静,弯起一抹笑:“好啊。”
时窈不敢置信地抬头,眼眸如星辰,光芒乍现。就像……她背着自己时,不经意瞥见的那一抹亮。萧黎移开视线,不愿再看她的眼睛。
不过是予她一场虚假的美梦而已。
待到宫宴日,便是梦醒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