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忒修斯之船
从诞生的那一刻起,符皎就注定是这个位面世界的至高神。
大到整个宇宙,小到哪怕一只青蛙,都是她的信徒,她的子民。
神爱世人。
所以神注定要为此界负责,为此界任何一位生灵负责。无论多么卑劣或渺小,多么丑恶或肮脏。
一如无数年前奄奄一息的狮鹫爬伏在倒塌的神殿之上祈祷,也一如被星系风暴一一又或者说,堕-落的规则所囚困的魂灵们歇斯底里尖叫。
凡所呼唤神祇之人,皆必得神祇之回应。
即便神祇沉眠不语。
大
在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后,符皎就主动提出换个地方聊天。
“在那种地方待久了对精神不好,"她轻描淡写地表示,“你也不想变成抱影那样吧。”
雾覆衣
雾覆衣:“走,现在就走。”
他已经自诩是四个继承人中精神状态最正常的。要是他也疯了,估计之后就真没人给那几个爱发疯的家伙收拾烂摊子了。
虽然其实按照事实来看,雾覆衣的精神状态倒也没好到哪里去
热气腾腾的茶水倒进描金的白瓷杯中,香甜小蛋糕上堆垒了焦糖和奶油。办公室内温度远比地下封禁-区更温暖,文献书籍纸张气息萦绕在宽阔明亮的屋内,仿佛一瞬间从冰冷海水般窒息的阴暗地下实验室,骤然间回到了温和舒适的人世间。
雪鹿有条不紊地吩咐相关工作人员处理地下封禁-区和实验室的现场,另一边灯抱影今日的心理测评解析也已经送到了办公室。
测评的纸质文件被专人送来时,符皎还在平静地靠在沙发上,喝热乎乎的茶。
从封禁-区回来之后的那一段路程,至高神似乎比以往更安静了一些,又或者只是雾覆衣的错觉。那双熟悉的、灿烂鎏金色的眼瞳一如既往地平和,泛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就仿佛一块大石头丢进去,也透不出半点真实情绪的波澜。
至高神似乎并没有隐瞒的意思。
她坦坦荡荡,平平淡淡地说出了自己在封禁-区所看见的一切。
包括上面那一段话。
“所以,你们口中的星系风暴因我而起,也必然由我亲自修补。”
“除我之外,纵然这个文明发展得再迅猛再可怖,纵然你们拼尽全力,也无济于事。”
说到这里,她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即贴心地补充。一一“只是有一点不同哦。”
“这些魂魄,被堕-落的规则裂隙所囚困。而规则堕-落的根本原因是此间无神。换句话说,是我的错误间接伤害了这些生灵。这是我的罪孽与因果,我可以随意插手。”“而抱影他当年面临的灾厄,是他自身的因果,是命运,与神无关。”
“我不该插手的。”
说着,符皎垂着眸子,淡淡地看向了雾覆衣桌边放着的、属于灯抱影的心理测评报告。
“说起来,回来了这么久,你们倒是一直在瞒着我吧。”
“关于他的事情。”
这一句话说得不疾不徐,带着惋惜的尾音,听不出半点责怪的意思。
却骤然间听得雾覆衣脊背都泛了凉飕飕的寒意。神,在因此不满。
哪怕只是一丝的不满。
衣袍之下的神纹不祥地滚烫炙热起来,整个办公室的温度却仿佛瞬间跌至冰点,好似被整个儿塞进了冷库里。继承者的神情中明显略过了一丝惶恐和慌乱。他匆忙站起身,发丝凌乱簌簌落在肩上。雪鹿低声急促开口,连语速都快了好几倍:“神主,我们不是..……符皎平静地抬起一只手,制止了他意图辩解的话语。那些未曾说出口的解释,一下子全堵在了喉口,像一块苦涩的大石头,吞不下,吐不出。
“这有什么的,不用紧张,"至高神重新弯起眉眼,冰霜般的气氛骤然一敛,她呼出口气,然后笑了起来,“我又不傻,就算你们瞒着我,那孩子什么样,我自己心里也清楚。”
“只不过,抱影的问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也,"雾覆衣重复了一遍,“你也,不知道,怎么办?”
“嗯,是啊,听起来很失职吧?”
符皎指尖交叠抵在下巴上,似乎无奈地笑了一下,目光却移向了别处,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我早就说过,不是吗?我的存在并非人类所观测之物,即便是一点点偏差,都可能会带来基因上的异变。”“无论是精神,抑或是肉-体一一这种异变,被你们统称为′污染'。”
"当年快死在酸雨里的幼崽,是我用神血救活的。但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被神血灌溉污染后苏醒的灯抱影,到底是什么东西。
“再直白点,我也不知道自己,创造了个什么样的怪物。”
“就像忒修斯之船那样一一如果一个人周身血液、器官甚至是大脑都被替换,连每个细胞、每条基因序列链都被异化改造,彻彻底底成为神血的眷属,成为神明的附庸物。”
“那他还能算是人吗?”
大
从办公室出来时,灯抱影已经等在了外面的长廊里。不知道等了多久。
大型猫科动物似乎因长久没看见主人,而产生了一点烦躁的情绪。
高挑男人垂着眸子靠在墙壁上无声无息,那长长的浅淡的睫毛颤动,神情漠然地看向了少女,微微抿紧了唇。符皎杵在门口苦笑,幻视间简直看见了一只等了主人半天的、不悦的大猫,刷刷用尾巴拍打地面,耳朵都摊平成了飞机耳。
“你们聊了很久,“看见主人来了,大猫掩盖下那点隐秘的不满,勉为其难甩了甩尾巴,以至于正常人都能听出他话语里那点委屈,…天已经快黑了。”
“这才五点钟……”
“那天也快黑了。”
说着,他抬头,直勾勾看向尾随着符皎身后出来的雾覆衣。这一回,不悦的语气清晰了许多:“你说过不会很久的。”
“抱歉。”
雾覆衣不以为然地扶了扶眼镜,简直像是故意的一般,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可能是因为神主比较跟我有共同话题吧。我们多聊了一阵………庭长阁下,你该不会生气吧?”
其实符皎早就猜测过。
雾覆衣可能对她本人没什么旖旎的想法。
他只是享受这种在神主面前营造修罗场的、茶茶的感觉。
可能是在工作之余看灯抱影吃醋有一种解压的快-感吧。
不过成熟稳重的大狮鹫并不打算跟雾覆衣纠结这件事。他只是淡淡轻嗤一声,长腿一迈就站到了符皎身边。灯抱影比符皎高出整整两头,说话时低下浅金色眼眸,几乎有种面前人极为重要的专注错觉,连声音也带了一点低哑缓和。
“刚刚神殿那边传来了消息,观不回他.…“咕叽。”
似有极其微弱的一声响起,灯抱影瞳孔微竖,兀然间抬头看向长廊尽头拐角处,如同刹那间进入紧绷战斗状态的猛兽。
就好像刚刚那里藏着什么极隐晦的、令人异常不悦的东西,攀附在阴暗里,听着他们的声音。
咸腥到像是从海底爬出来的生物,滴滴答答淋漓着臭水。
连带着血管里每一滴血液都在恼火排斥着什么的靠近。很讨厌。
非常讨厌。
要……杀死。杀死,吞噬掉,一点痕迹都不剩。那种东西,绝对绝对,不能出现在神主面前。神主旁边,只能有他一……
一个……怪物。
脊椎骨处骨刺又在蠢蠢欲动像是要挣-扎着刺出皮肉,属于同类的排斥感让狮鹫一瞬间腾起不似作伪的杀意。……怎么了?抱影?”
符皎及时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腕,抬-起-头看向了他。至高神掌心心温热,近距离的触碰仿佛一瞬间便将他岌岌可危的理智扯回来。
灯抱影骤然回神,苍白指节按住额角闭了闭眼,压抑下刚刚那突兀翻涌起的、奇怪却又浓烈的杀意。“没什么,"他含混不清地道,“刚刚突然有点不舒服,不碍事。”
“不舒服?“符皎狐疑地重复了一遍,回头看了看雾覆衣,又看了看狮鹫腕上显示心率的检测仪器。只是她目光还没触及那仪器,灯抱影就侧开身子,遮住了她探究的目光,淡淡地岔开话题:“嗯,只有一点而已己…刚刚说到哪里了?”
...哈。”
雪鹿在一旁极轻地嗤了一声,似乎是在鄙夷同僚这几千年来突飞猛进的演技。
后者冷冷地瞥了他半眼,其威胁之意不言而喻。“十分钟前,神殿那边的消息,"这位非常会找时机的研究院院长并不在意狮鹫的威胁,只接过话头轻声道,“黑市的少东家从神殿跑了。”
与此同时,长廊拐角处响起更为微弱的水声黏腻。半透明的金色软体触-手蠕动着,悄无声息顺着研究院的通风管道,钻回了黑暗潮湿之处。
其上遍布的密密麻麻金紫色裂隙中,有无数瞳孔滴溜溜乱转着,用以探听周围的讯息与气味。
…不过,真的很奇怪。
为什么会在这里感觉到令人作呕的、反感的同类气息呢?
数千光年之外,巢六中以意志操纵化身的伪神本体垂着浅金色眸子,极其困惑地如此深思着。
在这个位面里。
作为伪神的自己,难道还会有同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