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女儿
理查一世的死讯起初被严格封锁,在确认他死亡后,他母亲暂时隐瞒了这一消息,而是计划以理查一世的名义同腓力二世议和。
在理查一世死后,这支以反抗腓力二世为目标而集结的军队已经失去了绝对的首脑,与其冒险攻击防备完善的巴黎城,不如在理查一世的死讯尚可隐瞒时从腓力二世手中争取最好的停战条件,察觉母亲的意图后,约翰王子备感不满,因而他以理查一世的名义下令军队立即进攻,企图通过攻破巴黎巩固自己未来的王位。
尽管有战斗经验的将领都能看出此时进攻的时机并不成熟,但出于对理查一世的信任,他们还是听从了这一命令,但由于腓力二世早有准备,这次强攻并没有冲破巴黎的城墙,反而折损了不少精锐骑士和攻城器械。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得知了理查一世已经遇刺身亡的消息,愤怒和恐惧之下,他们纷纷宣布退出英格兰国王的阵营并请求腓力二世的宽恕,而腓力二世也投桃报李,赦免了他们参与叛乱的罪行。
在这支一度有望能将腓力二世推下王位的军队如鸟兽散去大半后,主动权已经回到了腓力二世手中,眼见无法再维持对巴黎的围攻,约翰也曾经试图向腓力二世提出和议,但吃到甜头的腓力二世申明绝不宽恕理查一世的背叛行为,并认为约翰无权继承理查一世在大陆上的全部领地。这一下将约翰的处境置于相当微妙的境地,尽管他宣称理查一世在临终前决定传位于他,这一点也得到了埃莉诺的认可,但另外两个潜在的竞争人选,理查一世的侄儿布列塔尼的亚瑟和女儿玛蒂尔达公主,都曾被他公开宣布会被立为继承人,从腓力二世的视角,这两个人选都比约翰有利于他,毕竟亚瑟的母亲,布列塔尼女公爵康斯坦丝素来将他视为对抗安茹家族的盟友,而玛蒂尔达公主更意味着他有可能兵不血刃得到整个安茹帝国。
在这样的前提下,腓力二世当然要坚决否认约翰的继承权,至于他到底是支持亚瑟还是玛蒂尔达,他仍在观望,或许他可以同时支持两者。进攻巴黎出师不利,约翰那还未坐实的王位继承权顿时更加岌岌可危,关键时刻,还是埃莉诺再度出手,发动舆论战公开宣称腓力二世主导了对理查一世的谋杀,并直接向教皇提出指控。以此为由,她宣称从诺曼底到阿基坦一切由安茹家族统治的领地都无需向腓力二世效忠,而卡佩王室在诺曼底边境任命的教士也被她全部驱逐,腓力二世对此提出了坚决抗议,但客观上,他确实无法摆脱谋杀理查一世的嫌疑,这为安茹家族挽回了一部分盟友,比如佛兰德斯伯爵,他们一向对腓力二世的品性不甚信任,且忌惮他企图吞并他们领地的野心,是以他们仍愿维持对抗腓力二世的立场,并附和安茹家族一方的指控。
也就是在这个时间,英格兰终于为理查一世举行了葬礼,根据他的遗愿,他安葬在丰特弗洛德修道院,他父亲亨利二世的脚下,而他的亲属们也纷纷从各地赶来。“菲利普。"当听到玛蒂尔达的声音时,菲利普感到他的心口似乎被一把钝刀猛力搅动,他看向门口,玛蒂尔达盯着他身后的棺木,他几乎不敢同那目光对视,“父亲在这里吗?”“是的,他在这里。"菲利普说,而玛蒂尔达一步步来到那副业已雕刻完成的棺木边,跪了下来,将她柔软的脸颊抵在那冰冷的雕像上,“为什么?“她低声道,菲利普听到她在低声地抽泣,“您明明答应了.…
他答应过的事都能做到,除非天主出手,某种意义上,确实也只有崇高的天主能打败战无不胜的骑士国王,仇敌高声尖笑,豺狼分食血肉,但他真正深爱的人呢,他留给她们的只有泪水和悲痛吗?“陛下在临终前曾经告诉我,他绝不会收回我承诺给予你的任何东西,玛蒂尔达,你不能只是一直为父亲哭泣,这不是他想要看到的。"他深吸口气,“你要坚强起来。”
“那我该做什么呢?"玛蒂尔达问,看着她的眼睛,菲利普忽然又有些不忍,是啊,玛蒂尔达能做什么呢?理查一世直到死前仍未改口,可除了这份只有他一个人见证的遗嘱,他又留给了玛蒂尔达什么呢?“你们在这里啊。”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和玛蒂尔达一起抬起头,门外,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正站在门边,金红头发,湛蓝眼睛,即便一身黑色的丧服,她的美貌也无比耀眼,如她胸前那枚蓝宝石胸针一般光彩肆意。
玛蒂尔达皱起眉,她不知道这个女孩是谁,而菲利普已经认出了她。“埃莉诺。“他说,目光显而易见拢上了一层警惕,“你来了。”
“我来参加我伯父的丧礼,并明确我和我的兄弟未来的地位。"小埃莉诺淡淡道,她看向玛蒂尔达,眼神不知是悲伤还是讽刺,“诶,你也没有父亲了啊。”玛蒂尔达脸色大变,而菲利普下意识将她护在怀中,转而怒视着小埃莉诺:“如果你是来参加理查国王的葬礼的,那你至少应该对他女儿有起码的尊重!”“我只是想提醒她,她不是这个家族第一个失去父亲的女孩。"小埃莉诺道,她微微眯着眼,打量着玛蒂尔达,这个神情令她的美丽显得更加锋锐和冰冷,像是被冰霜覆盖的利剑,“与其在这里哭哭啼啼,你不如早点想明白你该何去何从,就算要哭,你也应该在祖母和叔叔面前,在那些还对你父亲保有敬爱的贵族和骑士面前,也许出于对一个失去父亲的孤女的同情,他们还愿意保护你的安全。“她又看向菲利普,这时候,她的目光要温和平静多了,“和我聊聊吗,菲利普?关于我的来意和王国的未来。“她说,“如果你认为你的妹妹可以作为旁听者出席,我也不介意在这里替她分析一下她未来的处境。”
她未来的处境,玛蒂尔达未来的处境.….“你出去吧,菲利普。"在他还没有想清楚该如何回应之前,玛蒂尔达已经先开口了,她抬头看了一眼小埃莉诺,她们都有着蓝色的眼睛,但小埃莉诺的眼睛比她明亮深邃许多,“我陪着父亲就好。”
她默默地摆开了菲利普,独自一人回到理查一世的棺木边,坐了下来,在和小埃莉诺一起离开前,他看到玛蒂尔达用双臂抱着自己的肩膀,蜷缩在父亲的棺木边,仿佛他还能以他高大的身躯庇佑她一般,他忽然生出了逃避的念头,不愿再看到这一幕,他匆忙地转过身,和小埃莉诺一起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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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瑟即将成为国王。”
在离开了理查一世停放棺材的墓室后,小埃莉诺便直截了当道,她的身材相当高挑,气质更是外向锋利,因此当她半仰着头以高傲的姿态同他人交流时,那样子简直是一个天生的王后乃至女王,菲利普早已习惯了她的这副姿态,因此他在短暂的怔忪后只道:“约翰王子已经是国王了。”
“嗯,他宣称他是理查一世的继承人,并且我们的祖母在大力支持他,然后呢,有多少认可理查一世的人愿意认可他,他还没有加冕就在巴黎城下吃了一场败仗!"小埃莉诺道,提起这位叔叔,她的语调也不乏讽刺,他们都知道约翰是什么成色,“实不相瞒,安茹和曼恩的领主都已经同意支持亚瑟,如果我们给出更优厚的条款,阿基坦的领主们也不是不能倒戈,更别说腓力国王了,祖母对他的谋杀指控并无充分证据,而腓力国王也可宣称理查一世是因贪婪和背叛才蒙受天主惩罚,她需要的是利用这短暂的舆论优势和腓力二世达成和解,进而帮助她的儿子坐稳王位,事实上,她已经向腓力二世提出条件了。”“她给了什么条件?”
“不再就理查一世的死因指控腓力二世,释放此前在战争中俘获的所有俘虏,以及最关键的,将我们的姑姑,前西西里王后嫁给他,将维克桑和吉索尔当做她的嫁妆,不论教皇认不认可这段婚姻,至少安茹家族不会再利用他和丹麦公主的婚姻纠纷给他制造麻烦了。"小埃莉诺道,“作为回报,腓力二世应当撤去对亚瑟的支持并承认约翰王子是理查一世的合法继承人,不过,腓力二世并不是很满意这个条件,他将这份协议告诉了我们。”
“你们想要给他更多。"菲利普说,他明白了她想要告诉他什么,“约翰王子曾将大半个诺曼底都割让给腓力二世,你们则打算坐实这一条款,你们只想要王位,你们不在意这个王位是否是以向法兰克国王投降为代价,你们一直以来都这样做。”
“如果理查一世选择的继承人仍然是亚瑟,我会认为我母亲的行为非常愚蠢,在争夺英格兰王位的过程中,我们的敌人是约翰王子,在得到英格兰王位之后,我们的敌人是腓力国王,但既然理查一世选择了自己的女儿,我们又何必再将他当做一个可以争取和讨好的盟友,法兰克国王想要诺曼底就让他拿去,这总好过我们一无所有。"小埃莉诺道,她发出愉快的笑声,这个时候,她看起来才终于有了一些少女的天真无邪了,“如果约翰王子能有理查一世一半的才能和魅力,我们的行为都无法奏效,可谁让他在即位之初便暴露了自己的卑劣和无能,英格兰的封臣们再敬爱理查一世也很难忍受他,所以理查一世的反对者会支持我们,理查一世的支持者也会支持我们,我们的叔叔现在固然戴着王冠,但很快他就会将王冠摘下来的。”“跟我一起走吧,菲利普,在葬礼结束后。"她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来意,“约翰王子很快会失败,而我们的祖母也不必一直坚持与我们对抗,都是她的子孙,即便她有所偏爱,她也不会看着内战将王国撕裂的,我会成为路易王太子的妻子,法兰克的王妃和未来的王后,我身边需要一个忠于我、守护我的骑士,我知道你能够胜任这个工作。“她畅快道,她旋即紧紧盯着菲利普,“你在巴黎长大,你不想回到巴黎吗,腓力国王非常想念你,他在信里说....…“我不在乎他说什么!”
她的话被突兀地打断了,小埃莉诺一怔,而后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欣赏着他难得的情绪失控的样子。“我不会和你走的。"良久之后,他才道,他像是岸上的鱼一般被抽干了力气,“还有,埃莉诺,你也不要认为腓力二世对你们的承诺就一定能够兑现,你只是布列塔尼公爵的姐姐,而玛蒂尔达已经是诺曼底女公爵了。”
“所以你觉得这场战争还有第三个可能,那就是让一个五岁的女孩继承理查一世的所有遗产,再通过婚姻让腓力二世得到这一切?"小埃莉诺问,见菲利普并没有反驳,她又笑了,这一次,她的笑容真心实意,她发自内心认为这个想法非常可笑,“你在幻想什么,菲利普,不论这场战争的胜利者是约翰王子还是亚瑟,他们都不可能善待那个女孩,也不可能将那个女孩交给费力国王,她的命运就是早早夭折或者在修道院里度过余生,她能依靠的只有一些忠于她父亲或者同情她的骑士,你打算为她募集一群骑士吗,还是说,你就是一个同情她境遇而愿意守护她的骑士呢?”
没等菲利普回答,她已经再次提起裙摆,回眸的瞬间,她的面容仿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再见,菲利普,虽然你的犹豫迟疑令我伤心,但我还是愿意给予你时间,如果你愿意,你可以随时来布列塔尼或者巴黎找我,腓力国王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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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后续的事态发展而言,小埃莉诺确实预见了大部分,比如出于对约翰品格的顾虑,安茹、曼恩和部分阿基坦诸侯都投入了亚瑟一方,这意味着安茹家族两块最重要的领地,诺曼底和阿基坦,已经在事实上被切断了联系从而形成了孤立局面,以此为依仗,腓力二世不再满足于埃莉诺提出的条件,转而在此基础上索求他曾占据的大部分诺曼底公国领土。
这样的条件埃莉诺和约翰当然不可能答应,腓力二世也不指望他们立刻就范,他转而联合布列塔尼军队大肆攻击他所宣称的诺曼底领地,而约翰虽然试图组织军队抵抗,却收效甚微。
一切政治利益的取得和巩固都需要以战场上的胜利为基础,不能在战场上取得的利益也无法依靠婚姻和谈判桌取得,这样的困局曾经是理查一世施加给腓力二世的,但现在,轮到安茹家族反过来承受战场失利的苦痛,暴露了军事上的虚弱后,腓力二世不会给他们任何一点喘息机会。但就在战场局势朝腓力二世一方倾斜时,埃莉诺此前发动的舆论战终于取得了效果:教皇英诺森三世勒令双方停战,理由是腓力二世正身涉对理查一世的谋杀嫌疑中,他要派来教廷特使调查此事。此举无疑直接坐实了腓力二世的谋杀嫌疑,他坚决不同意停战,极力宣称理查一世是因他的傲慢与背叛蒙受天主惩戒,而英诺森三世的回应则是直接以腓力二世单方面囚禁并休弃第二任妻子为由对他施以绝罚。
又一次,那桩灾难性的婚姻令他的大好局势再度化为乌有,在绝罚的压力下,他只能接回了丹麦的英格伯格王后,并在名义上撤去了对亚瑟的支持,而他此前和布列塔尼秘密商议的条约,即通过王太子路易和布列塔尼的埃莉诺的婚约确立同盟,也因此告吹,且不提这桩婚姻可能带来的影响,在绝罚令下,法兰克境内不能举行婚礼和葬礼,他即便还有心促成这桩婚约,也只能等绝罚令解除后再做打算。
不论如何,英诺森三世在关键时刻的颁下的绝罚令确实给约翰巩固王权赢得了宝贵的时间,他的母亲和理查一世留下的重臣正竭力为他争取支持,毕竞在摆脱了眼下的麻烦后,腓力二世几乎肯定会再次出手,他们必须加紧备战。
丰特弗洛德修道院,威廉·马歇尔仍陪伴在王太后身边陪她一同为儿子祈祷,在最心爱的儿子去世后,她看上去总算有了一些七十余岁老年女子的衰弱,只是当她睁开眼睛时,那锐利如旧的目光仍昭示着她的心智和身份:“都处理好了吗?”
“是的,陛下。”
“保守这个秘密,直到你走进坟墓。"埃莉诺道,她站了起来,脸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讽刺,“但愿天主保佑我那不该存在的儿子吧。琼呢,她回普瓦捷了吗?”“通往普瓦捷的道路被暂时阻断了,西西里王后还留在诺曼底,她还在向每个骑士和领主宣传腓力二世谋杀了理查国王。”
“也好。"埃莉诺点了点头,“这样的努力或许有用,但还不到扭转战局的地步,只有战争能够真正降服安茹和曼恩的诸侯,但愿他好运吧。"这个“他"显然指的约翰王子,“等腓力二世想办法解除了圣座的绝罚,他一定会再次支持亚瑟,趁现在他申明放弃了支持立场,立刻给约翰举行加冕礼,他必须确保他已经成为了真正的国王。玛蒂尔达呢?”
“公主一直在为父亲哀悼,她几乎没有进食和饮水。”“可怜的孩子。"埃莉诺说,这个时候,她脸上终于出现一些慈爱和温情了,正当这个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嚣,他们同时回过头,一身黑衣的琼从马上下来,面容哀戚,却隐隐带着愤怒的火焰,“你来干什么,琼?"埃莉诺问,而琼径直来到威廉·马歇尔面前,将一枚钱币递给他。“这是爱尔兰的钱币。“她对威廉·马歇尔道,她的眉眼尤其像埃莉诺,即便没有埃莉诺那样历经时间沉淀的深邃冷酷,仿若能洞悉人心的敏锐却习得几分,“最近,诺曼底的佣兵市场曾经流行过一批爱尔兰钱币,据说是一位来自爱尔兰的重要人物出手,而近日身在诺曼底,又和爱尔兰有联系的贵族,我第一个想到的是您。”
威廉·马歇尔的妻子克莱尔的伊莎贝拉是爱尔兰的一位女继承人。“是的,是我。"短暂的沉默后,威廉·马歇尔很快回答道,“我希望替理查国王雇佣一些佣兵。”“雇佣一些被吊死的佣兵吗?"琼讥讽道,“好了,彭布罗克伯爵,不要再掩饰了,我哥哥不会连雇佣佣兵的钱都不资助他的忠臣,除了你,诺曼底还有另一位和爱尔兰有关系的重要人物,我的弟弟,名义上的爱尔兰国王,他无法动用他在英格兰或者诺曼底的地产,就只能动用爱尔兰的--所以,作为我父亲和兄长最信任的忠臣,您是为什么将那些收受了爱尔兰钱币的佣兵灭口,还若无其事地向我们的′爱尔兰′国王宣誓效忠呢?”
“是我的命令。"埃莉诺终于开口道,她看着琼,那目光没有半分母亲对女儿的温柔,“别逼彭布罗克伯爵了,说实话吧,真相就是约翰谋杀了理查,而我让彭布罗克伯爵替他把所有证据都抹掉。”
即便对真相已有预想,琼仍觉得五雷轰顶,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埃莉诺:“您,你……他杀了理查!”“对,可他是英格兰王位的继承人,我们所有人都应该忠诚他。”
“理查的继承人不是他!"琼忽然高声吼道,“他,他的继承人是玛蒂尔达,即便没有玛蒂尔达,那也是亚瑟,我们还没有山穷水尽到必须让杀害国王的凶手坐在王位上!停止这场闹剧,母亲,逮捕他,审判他,他必须为他的罪行付出代价!”
“然后呢?然后我们让亚瑟和康斯坦丝把卢瓦尔河以北的土地都送给腓力,或者让他靠着玛蒂尔达得到我们家族全部的遗产吗?"埃莉诺同样高声道,她坐了下来,看着琼,眼里满是失望,“别任性了,琼,如果任情绪支配你的行动,那你永远无法统治这个国家,如果是你姐姐玛蒂尔达,她会顾全大体,如果是莱昂诺尔,不需要我提醒她就会主动出手,她们都不会像你现在一样在这里大吼大叫。”“所有的女儿里,亨利最偏爱你,所有的姐妹里,理查也最喜欢你,但现在他们都死了,约翰不会包容你的任性,我也不会,现在我们都没有任性的权利。“她深吸一口气,“如果不是因为圣座的绝罚令,或许你现在已经嫁给腓力二世了。”
是的,她可能会嫁给腓力二世,用她的婚姻换取短暂的和平,理查没有让她嫁给图卢兹伯爵,但母亲会让她嫁给腓力二世,哪怕他和第二任妻子的婚姻仍然没有解除,哪怕她会像他那位来自默朗的妻子一样处于随时可能被扫地出门的尴尬境地。
她晃了晃,她忽然想起了亨利二世,在她出嫁前夕,他曾经愤怒地指控着她三个和母亲一起反叛父亲的哥哥:“你以为你们的母亲真的爱你们吗,她只是把你们当做棋子,当做玩具,她不爱你们中任何一个人,有必要的话,她也会舍弃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就像她舍弃我,就像她舍弃我!”
“亲爱的母亲。"她悲伤地摇摇头,她看着埃莉诺,那样的目光似曾相识,“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父亲那样恨您了。”埃莉诺神情一颤,那坚不可摧的面具似乎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不论你们怎么想。"她缓了缓,而后道,“难道你要公开为腓力二世辩白,反而指控你的亲弟弟吗?保守这个秘密,这对我们所有人都好。”
“晚了,妈妈。"琼说,她露出一个乖戾的笑容,这样的笑容似曾相识,“我找到了两枚钱币,还有一枚,我给了玛蒂尔达。”
她拂袖而去,,而威廉·马歇尔赶紧扶住王太后,生恐她因为女儿的话伤心动怒,以至于危及身体。“我要去看看玛蒂尔达。“好一会儿,他才听到埃莉诺道,“这个时候,她千万不能再给我们添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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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
看到埃莉诺后,玛蒂尔达从床边坐起来,有些错愕地道。她看上去非常虚弱,脸色苍白,双眼红肿,而上次见到她时,她还是那么地漂亮和骄矜,像曾经的她。“你母亲呢?"她问玛蒂尔达,玛蒂尔达摇了摇头,低声道,“姑姑去找她了,我知道,我这个时候不应该打扰她们。”“她们只能哀悼。"埃莉诺静了静,而后道,她再次看向玛蒂尔达,她抱着膝盖,无意识地蜷缩着身体,只露出她那一双海水般湛蓝的眼睛,但此刻她的眼睛也是全然被悲伤和忧郁笼罩着的,睫毛也不自禁下垂着,“你也一样,玛蒂尔达,这个时候,你们都是需要保护的弱者。”“父亲曾说他会保护我们。“玛蒂尔达低声说,她摊开手,埃莉诺看到了一枚爱尔兰钱币,和琼手中那枚一模一样,“姑姑说.……
“不管她给你说了什么,你都要忘掉,玛蒂尔达,理查死了,他不会活过来了。“埃莉诺道,这个时候,她好像才真正有了失去儿子的母亲那种绝望的哀伤,尽管只是一瞬,下一刻,她便重新收敛起情绪重新对玛蒂尔达道,“理查死了,现在轮到约翰来保护我们了,不仅是我们,诺曼底,阿基坦,还有其他应该由他继承的领地,现在都是约翰的,他是王冠的主人,也是王国的保护者。”“可,可诺曼底是父亲给我的。"玛蒂尔达疑虑地说,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埃莉诺,“父亲说过,他的王冠,领地,从他先祖处继承的一切都会属于我,这份责任不是约翰叔叔的,这份责任是我的,而且,而.……“她这个时候才明白埃莉诺为什么要她忘掉琼的话,她颤抖着抬起头,看到埃莉诺那双平静而冷酷的眼睛,几番颤动嘴唇,最后还是发狠道,“父亲本来不会死的!”“但他现在死了,他已经在棺材里了。“埃莉诺再次强调道,她尽可能平心静气地和玛蒂尔达解释道,“当理查活着的时候,他可以任性,按照自己的心意安排他的领地和财产,但现在不一样,玛蒂尔达,我们不能内讧,我们应该顾全大局……
“您要我牺牲吗?"玛蒂尔达问,她不自觉攥起了拳头,“您,您想要让我为背叛我父亲的人牺牲……“对,现在我们所有人都应该为约翰牺牲,像曾经为理查一样,听话,玛蒂尔达,你需要公开声明放弃诺曼底公爵的头衔和对你父亲领地的继承权,修正他曾经犯下的所有错.…”
“可只有这个头衔是父亲留给我的!"玛蒂尔达忽然高声道,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瞪着埃莉诺,眼中蓄着泪,身体不断发抖,可她仍倔强道,“这不是错误,祖母,我父亲说过,我是他的继承人,我不会为任何人牺牲!谁挡在我面前,我就要打败他!”
“那是从前!“埃莉诺也打断她,她情绪激昂,不知是在劝说玛蒂尔达还是自己,“理查活着的时候,他也未必能真正地为所欲为,他给你安排了一条他认为有益于你的道路,但他死了,你所有可能实现他期望的可能也都消失了,你能像理查一样率领军队吗?你能得到诺曼底,安茹,英格兰封臣们的承认吗?不可能的,玛蒂尔达,如果你一定要去主张你父亲的遗产,那腓力二世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他的儿子娶你,你的命运就是在巴黎被监视起来一个又一个生孩子,像我曾经的人生一样!”
她看到女孩的脸孔上浮现出痛苦和挣扎,但很快,她还是摇了摇头:“不,我不答应,父亲说过,他绝不会收回我承诺给予我的任何东西,那我也不能主动放弃,我不能让他失望.…”
“他已经死了,你不用在乎他会不会对你失望,他本就不应该要求他的女儿和他一样坚强。"埃莉诺说,意识到不能立刻劝说玛蒂尔达配合她后,她的语气便再度恢复了冷酷,“你不承认诺曼底的归属也没有关系,这只会让你徒增苦恼,没有人会真正相信一个刚刚失去父亲的五岁女孩有能力统治一个国家-清醒一些,玛蒂尔达,不论理查曾经对你承诺过什么,你都应该明白,你的现在和未来,都永远不会再成为那个被父亲宠爱的女儿!”她转身离去,而玛蒂尔达重新缩回床上,埋着头,不时发出低低的抽泣,喃喃着父亲的头衔和名讳,但她始终没有听到任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