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理查。”
又一次,他陷入了梦境,这一次他见到的是桑乔。他用他黑色的眼睛看着他,皮肤在阳光下呈现出铜铁一般的深色,他一手杵剑,一手扶地,那几乎相当于一个成年身高高度的巨剑在他手中显得如此轻巧:“你在想什么,理查,想你的父亲吗?”
“他马上要死了。”他不以为意道,提起父亲,他心里仍然涌动着深刻的恨意,但没关系,他马上就要大仇得报,而母亲也将重获自由,在她因为参与儿子们的反叛被囚禁多年后,“等我成为国王,我便不必在意和爱丽丝的婚约,我会娶贝伦加利亚,我们将成为真正的兄弟。”
“但你和法兰克国王的盟约会因此破裂。”桑乔道,他的身材已经十分高大,而桑乔高他一个头还多,当他站起身时,他的身躯如同山峰一般,几乎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内,“爱丽丝公主的支持者不止你的父亲。”
“我们会参加十字军,他不会背叛他的十字军战友,因此他即便不满,也只能接受这个决定。”
“所以,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参加十字军吗?”
原本和睦的氛围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微风拂过,他的影子似乎也随之摇曳,好一会儿,他才道:“十字军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在这个时代,只有十字军能够给我带来如传说中的英雄一般的荣耀和光荣,也只有萨拉丁能够成为我的对手。”
“但你需要以天主的名字掩盖你的野心,后世或许会将你视为一个狂信徒。”桑乔说,他的笑容少了几分,转而严肃道,“但理查,撒拉森人并没有传言中那般可怕,他们甚至是文明而温和的,如果你也和我一样与他们常年交往,你也会明白这一点,和异教徒战斗并不妨碍我们学习和欣赏他们。”
“你可千万不要将这些话告诉你父亲或别人。”
“当然,我只会告诉你,就像你的秘密也只告诉了我一样。”他朝他伸出来,“起来,理查,你该完成对你父亲的复仇,然后参加十字军,去见识萨拉丁,不要担心图卢兹伯爵,如果他入侵阿基坦,我会替你对抗他。”
“你的妻子是图卢兹人。”
“她没有你重要,我迟早会离婚的。”桑乔说,他看着他,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我的婚姻是我父亲决定的,但我们的友谊是我选择的,去东方吧,理查,你本就是这个时代最杰出的将领,而东方的战争会令你成为永世传唱的英雄。”
他确实明白了桑乔的话,如果此前对他同情撒拉森人的行为只是出于对朋友的同情和宽容,那从耶路撒冷回来后,他已经成为和他一样的人。一个纳瓦拉王子的离经叛道或许无人在意,英格兰国王则不同,况且由于他十字军统帅的身份,人们对他还有更高的道德要求,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理解了腓力二世在离开阿克前说的话,“如果十字军带来的只有苛责和麻烦,那不如一开始便不要身陷其中。”
他不屑于他背叛誓言的决定,但他确实从中牟取了利益,并竭尽全力抓住他的破绽攻讦他,他要为此接受审判,真正的背誓者却还安坐于王座之上,或者教堂之中。“皇帝陛下召见您,国王。”德意志人敲开了他的房门,“审判即将开始。”
“好的。”理查一世道,他站起身,“我已经准备很久了。”
,
理查一世的回国之路之所以如此艰辛,除了他自己确实由于任性留下不少把柄之外,腓力二世提前回国并极力散步不利于他的流言也功不可没。不论亨利六世到底有没有相信腓力二世的话,他现在都不妨采用他的言辞,如果能够通过审判为理查一世定罪,那他和利奥波德五世劫持其的行为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合理化。
为了这场审判,亨利六世召集了他所能召集的全部诸侯,甚至包括现在正在反叛他的莱茵河诸侯们也均到场,当理查一世来到法庭后,不少人就暗暗感叹他的英俊相貌和非凡气度,而当他落座后,亨利六世发现他似乎一改囚禁时的漠然,反而精神奕奕,仿若正身在他英格兰的御座上统治一般,他不得不以更加高昂的声音找回自己的气势:“罪人。”他对理查一世说,“你背弃了对我的承诺,你和我的敌人结盟。”
“我只对你的父亲发誓,恕我直言,即便身为腓特烈皇帝的长子,你也未必能继承他的一切荣耀和威名。”
“那洗劫塞浦路斯、劫持科穆宁(1)的皇室成员呢?他们是奥地利公爵的亲属,作为奥地利公爵的封君,我理当为他伸张正义。”
“他们是异端。”理查一世说,“我不明白对异端重拳出击什么时候也成了罪过。”
“所以这是你和异教徒合谋谋杀蒙特菲拉的康拉德(2)的原因?他死在家中,而你的外甥立刻和他的遗孀结婚。”
“我想您并不清楚康拉德的遗言,他在临终前申明我与他的死无关,并要求伊莎贝拉(3)在我到来之前不能打开提尔的城门,看在他临终悔过的份上,我也不打算再追究他私自联络萨拉丁出卖十字军军情的行为,至于亨利(4),他同伊莎贝拉两情相悦,他们的婚姻完全发自自愿。”
“你如此不遗余力地诬陷康拉德,而你自己千真万确地出卖了基督徒,拒绝进攻耶路撒冷而与萨拉丁缔结和约,你对此也要狡辩吗?”
“我在阿尔苏夫和雅法杀死的异教徒比你们见过的还多!”理查一世轻蔑道,这个时候,他才终于开始了他的表演,他站起身,面向大半个德意志的诸侯,慷慨激昂地演讲道,“为了对抗萨拉丁,我反抗我的父亲,远离我的国土,耗尽资财在东方作战,以至于落得身陷囹圄的现场,但即便早知我今日的处境,四年前我仍会义无反顾地出征,盖因收复圣地是每一个基督徒的夙愿,正如你们的皇帝,伟大的腓特烈一世一般。”
“他率领数万人的军队穿越小亚细亚,却在渡河时意外身亡,身为他的十字军战友,我践行了他的遗志,我是唯一一个与萨拉丁交战的基督教国王。德意志人,你们见过你们皇帝的遗骨吗?你们还记得你们忠诚的誓言吗?我告诉你们,我见过,我亲自将他埋葬在耶路撒冷......”
“我父亲的墓地在哪里?”亨利六世终于忍不住起身,他两眼发直地盯着理查一世,而理查一世却在这个时候重新坐了下来,“我没有必要告诉你。”他说,“我想你不会相信一个谋杀犯与异端同情者的话。”
亨利六世面色铁青,而在场的德意志诸侯们已经炸开了锅,毕竟亨利六世的地位和权力很大程度上来源于他的父亲腓特烈一世,而理查一世则以十字军战友的身份将他和腓特烈一世也绑定在一起,短暂的喧嚣后,布拉班特公爵率先起身:“或许我们不应听信流言。”他看向在场的法兰克使臣,“传言很可能出自骗子的唇舌。”
“你们面前就是一个欺世盗名的骗子!”法兰克使臣道,而他的言论显然不足以动摇法庭的倾向,现在他们只等亨利六世做何反应。“您很会辩论,国王。”良久以后,亨利六世才道,他站起身,来到理查一世面前,同他互致和平之吻,“希望你在德意志做客期间能够感到宾至如归。”
“我一直很感谢您和奥地利公爵的款待。”理查一世柔声说,但亨利六世注意到他的囚徒已经一改此前的面貌,他本能觉察到了一丝危险,“而出于基督教国王之间的友谊,我也会帮助您解决眼前的困境,让您和我的亲属能够实现和平的,不过,您可能需要先留意一下英格兰方面的动静------说不定,现在的英格兰国王已经不是我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