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诱饵
艾尔希不愧是年纪轻轻就口碑甚好的黄金向导，路线规划得当。接下来的几日，虽然辛苦，却始终没有遇上危险。
路上倒是遇到不少冰封的死尸，但据艾尔希所说，这都是早些年，离奇失踪情况之前的老朋友了。在雪山上，他们的尸体不会腐烂风化，成了另类的道标。
直到在山上露宿的第三个夜晚，扎营时候，艾尔希突然宣布：“今夜，所有人都睡在一起。”
别人还没说什么，骑士长费佳洛第一个跳脚了：“为什么？”
艾尔希瞥了他一眼，还是解释道：“明天咱们就要抵达月湖，咱们现在很可能已经在失踪案的多发地范围内了。”费佳洛大惊，月湖的大名他是听过的，而他也只知道小小姐要来登山，却没听过最近传出的诡异传说。果然，小小姐就是被这个所谓的神眷者给带坏了！否则怎么会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他的脸黑如锅底。
天色已晚，就算他强行要带着小小姐下山也做不到。在这里，向导最大。
但让他们和小小姐同住一间帐篷，还是……艾尔希可太清楚他在闹什么别扭了，挑眉催促：“动作麻利点！这可是为了你们好，如果分开单独住，明早起来你们之中突然就少了一个，另外的人可就要承担谋杀的嫌疑了！″
传说可怖，人言同样可畏。
孰轻孰重费佳洛还是分得清的。
而且就算他坚持毫无意义。
说了没人听，打又打不过，总不能自己一个人睡帐篷外。
他真敢这么干，艾尔希就敢将他打晕再拖进去。反正那家伙才不会在乎他宁死不屈的矜持，只在乎自己百分之百能将队员平安带下山的金字招牌。被迫睡在同一个帐篷里，但这两位骑士们的骑士精神，可不允许他们就这么毫无心心理负担的跟女士们并排躺下。
他们坚持睡在靠帐篷门边的位置，二人轮流守夜。艾尔希这次没反对。
本来也只是为了安全才这样安排，他们蹲着睡还是蜷着睡都行，随便。
宁芙抱着洛尔睡在了骑士们旁边。
本来，在抵达常年不被冰封的温泉湖泊月湖之前，应该是不需担心邪神的力量趁虚而入的。
先前在港口的船上，一个大范围的冰封就让那团长成了肥硕海葵的丝线瞬间失能，可见其弱点正是低温。叶维娜将其藏匿在雪山，大约就是要用这万年不化的冰雪，当做天然的牢笼来困住袍的。
在她已经身死，尘归尘土归土之后，宁芙有些开始佩服叶维娜的心性了。
知晓了人类的渺小和力量之悬殊，仍旧将神明当做工具来使用，没有任何的敬佩和……臣服。
这一点，相当难得。
毕竟叶维娜跟穿越者不同，她可是在神明就是绝对权威的语境下成长的，并没有接触过无神论唯物主义的思想。可惜走歪了路。
总而言之，依着叶维娜的行事风格，多半不会放任那些擅惑人心的丝线满地乱爬。直到扎营，不管是宁芙还是洛尔，都并没有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但在听过艾尔希的安排之后，宁芙就是莫名有些心神不宁。
仿佛真的有什么要来了……
大概是因为这一点，宁芙晚上睡得不太好。到了半夜，她听到了耳畔的一声低于，是洛尔的声音“不用.…”
不用什么？宁芙没听清……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就见自己身处一片弥漫着淡淡雾气的花海之中。
很美，也很轻柔，像是出自莫奈笔下，一场哪怕呼吸重了都怕会提前醒来的梦。
宁芙迷茫的看向四周，就见这花海一直延伸到雪山脚下。
而这雪山的高耸处仍旧凛冽如刀凿斧刻，但靠近山脚的部分，则很是绵软，像是大朵大朵的棉花糖，簇拥着一座闪烁着灯火的城市。
不远处的缓坡，有一队人缓缓经过，驼铃悠扬，坐骑虽然瘦，却是稳稳当当。
队伍末尾的人在看到宁芙的时候，拉住缰绳，遥遥对她伸出手。
“该回家了。“他这样说。
距离太远，那人的面目被遮挡在雾气之后，但是身形和声音都很熟悉。
是谁？
不太重要，但一定是她很信任的人。
只是宁芙本能的觉着，记忆中的那个人，并不会这样邀请她……
这一点微妙的违和感，让她的脚步踟蹰不前。而就在这时，身旁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人，距离很近了，可仍旧面目模糊，像是火柴人，毫不犹豫的就要跟上那个队伍。
宁芙下意识就拉住了他。
火柴人转过头来，用那张光滑的脸抱怨了一句什么，宁芙没听懂。
见宁芙始终不肯松手，火柴人气得跳脚，却无法从宁芙的手中挣脱开，只能继续发出好像骂声，但宁芙根本听不懂的音节。
宁芙的脾气在梦里出乎意料的好，她只是歪头问道：“他们又不是在叫你，你去做什么？”
而因为这段莫名其妙的，单方面的争执，另一个火柴人和宁芙擦肩而过时，她伸出的手慢了一秒，就抓了个空。正在这时，她额心骤然刺痛，一个踉跄，低头就见摇曳灿烂的花海之下，竞是累累白骨，绊住她的是不知谁的小臂。
也不知道是什么驱动着骷髅们的下颚一张一合，仿佛在笑着。
再抬头，那队人马……那不是人和坐骑，那就是人和人。
扭曲的，关节被折断的，互相纠缠堆叠的，无法拆分的人。
寒意如同冰水般兜头浇下来，她猛地睁开眼。现实里，她就站在门边，手里紧紧扯着骑士长费佳洛的腰带，不许他往帐篷外走。
旁边帐篷的门大开着，风雪无情的吹进来。乔尔纳大叔人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串脚印，延伸到夜幕深处。
见费佳洛还是眼神呆滞，嘴里嘟囔着的竟然是脏话。宁芙怒从心中起，抡圆了胳膊就是一巴掌。费佳洛整个人跳了起来：“别拦着……不对，所以刚才他逐渐清醒过来，惊呼：“乔尔纳呢？”
他这一喊，另外两个还在睡着的人也惊醒过来。艾尔希眼见着都睡在一起轮流守夜还是丢了人，脸瞬间就黑了。
“你们守夜就是这么守的？挺不住了不知道叫别人换班？″
费佳洛：“现在哪儿有功夫说这个！”
话音未落就要追出去。
艾尔希一把将他强行拖了回来：“疯了吗！你知道他往哪个方向去吗你就追？”
骑士长吼道：“你才疯了，难道让我干等着吗？”眼见着要打起来，宁芙用尽最大力气隔开他们：“别吵了！死不了！我……”
洛尔算是她的什么？
总不能公开说那是她上司。
但如今没时间纠结这个了。
“我能找到他去了哪儿，说不定能就此找到导致登山客失踪的邪物老巢。”
虽然风雪很大，几分钟就能将前人的脚印吹的毫无踪迹，可宁芙不会丢失乔尔纳的踪迹。
准确来说是洛尔的踪迹。
先前宁芙隐约听到的，应该就是洛尔跟上去之前和她说的，只可惜她当时也多少受了邪神的影响，所以没能听清。
洛尔为了隐藏自身存在，这会儿彻底收敛了力量。若是被藏在山中的大海葵察觉到他的真实身份，肯定又要藏起来，那到嘴的猎物可就要跑了。
但宁芙随身带着的活木手镯，可以精准感应到袍的方向。
见宁芙胸有成竹，其他人才稍微安了心。
只有骑士长还有些惊魂未定，追问道：“真的没事对吧，你确定？乔尔纳可是还有四个孩子要养，如果他真出了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的家人交代。”艾尔希打断他道：“那你就应该动作快点儿收拾东西！咱们就能快些出发！”
当然，收拾东西并不需要用到嘴，干活也不耽误交流信息。
很快，宁芙就得知，在方才所有人都陷入了同一个梦境。
大家都认为自己置身仙境，见到了自己最心心念念的美好之物，心内笃定，只要跟上那支队伍，才能找到那座美好的城市，只要能进入其中，就能实现一切愿望，再无烦恼。
只不过大家沉沦的程度都不同。
艾尔希和阿丽娜心内总有种，一旦去了就再也无法回来的预感，踟蹰于这是否值得自己放弃尘世中的一切，并没立刻跟上去。
骑士长就压根没有这种怀疑，他满怀欣喜就要冲过去，却被面目模糊的火柴人一一也就是宁芙抓住了。他当时气愤的大骂出声，想让宁芙快松手，别妨碍他。乔尔纳情况大概介于以上两者之间，因为无人阻拦，成了唯一的失踪者。
意识到自己是所有人里定力最差的，而且正是因为他的抵抗，才让宁芙没能在那个共同梦境之中拉住乔尔纳，费佳洛羞愤难当，几乎要哭出来，委屈的像个一百五十斤的孩子，终于安静下来。
宁芙也没再说话。
她的心情也有些不合时宜的沉闷一一本来以为自己就快要重归心如止水，结果邪神散逸的力量构筑的梦境中，却还是用洛尔当诱饵。
真是没救了…
不对，哪怕是防御符文阵启动之前，她也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并没有跟上去，那就说明，她其实陷得不太深….……吧？
很快众人收拾妥当，顺着宁芙的指引前进。没走多久，就见在一片白雪皑皑的山脊侧面，凸起的岩石背后，找到了一处隐秘的山洞。
乔尔纳就被丢在那里。
宁芙立刻意识到，是到了这一步，洛尔已经不需要被蛊惑的人在前方带路，便将他留下了。
才一靠近洞口，宁芙便觉一阵困倦。
但活木手镯骤然勒紧，像是被手指紧紧环绕着，宁芙立刻便重新清醒过来。
转头见身后三人也有些怔忪，阿丽娜打了个哈欠，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会突然困倦，其实很不对劲。宁芙便不让他们继续跟着了，将乔尔纳带回营地安置。但唯独不能叫醒他。
洛尔没将人叫醒，一定有袍的道理。
至于其他人，要互相瞪大眼睛盯着彼此，可千万不能再睡着了。
艾尔希保证，若是看到费佳洛睡着，就把他的另一边脸也扇肿。
环境寒冷的好处，就是那些能直接控制思维的线虫无法直接来骚扰，只能通过无差别广播的形式让人昏睡，再趁虚而入。
但宁芙还是不能彻底放心。
毕竟他们也都是因为她才会进山来，她至少得保护他们的安全。
于是她就地画了一个很粗略，但完全够应付今夜这情况的禁锢符文。
虽然这个符文阵随手就能打破，但睡着的人不会有这种意识。
刚好可以防止他们万一全员睡着，又不受控制的乱跑。安顿好了他们之后，宁芙点起微光术独自深入洞穴。很快，周围就从天然石洞变成了人工造物。宁芙本来还怀疑，这难不成又是哪位遗留的地上神国。但她并未从断壁残垣中找到任何复杂华丽的纹样，反而看到了一些……
工业制品。
并非是神庙或者小小一块范围的地上神国，而是更宏大的东西一一城市。
这是本该沉没的大陆的一部分，此刻歪斜起伏的堆砌在山中，宁芙靠近时，能看到碎裂的砖石和白骨，已经老化开裂的电线中裸露出的金属丝。
就是这样已经荒废数千年的地方，于中心心地带，竞隐隐有灯火闪亮。
荒谬而扭曲。
两侧的房屋并不很古老，反而带着一种异样的亲切感。因为它们像极了80年代常见于二线城市的四五层楼高的居民区。
不过，这些建筑所修建的年代，科技应当要比地球的80年代更发达些，家家门前都有车库和向下的台阶，大部分的门上都有着密码和感应装置。
显然，楼体的这种设计，是为了适应严寒，将大多数空间都修建在地下的缘故。
正是这种结构，在灾难过后，它们仍旧能保持相对完好，甚至有一些半地下室的窗户都还完整，能看到里头随手摆放的生活用品，其中包括宁芙从没见过，所以完全不知其用途的电器。
宁芙远望城中心的灯火。
这座被挤压成大波浪薯片形状的城市，竟然还有人居住？
正自观察着，就听到一面残破的墙后边，传出很轻的脚步声。
回头一看，竟然是洛尔。
他用着人类的形态，但不知为何，还和之前受了重伤时那样，仍旧有着明显的一对立耳和尾巴。看不出外伤，但这里的邪神本来就擅长精神攻击。宁芙问道：“这是……遇到棘手的问题了吗？”洛尔摇摇头：“没有大碍，只是有些累。”宁芙没太怀疑。
这个化身的力量本就有限，而这个环境里，精神侵袭本就无处不在。
就听洛尔又道：“别担心，袍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等到城中心，破坏掉他的本体，就会结束了。”宁芙的脚步一顿。
洛尔这具化身既然是肉体凡胎，便也会被血气影响，很鲜活，情绪更容易辨认，语气也更鲜明。而眼前的这位，却更像是在圣所中，创世神本身的语气。
所以这次真的是洛尔，而非另一个似是而非的，梦境之中的诱饵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