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日记
这毕竞是一艘战船,而非给人享受的豪华渡船,哪怕已经是船上最好的房间,仍旧非常窄小。
一个人的时候不觉的,可若是再多一个,就会拥挤的仿佛举手投足见就要互相触碰。
宁芙能感受到袍的温度。
是比人类的体温更高的动物透过皮毛传递出来的柔软气息。
很让人安心,存在感也更强烈。
海边的夜是微凉的,随着船只轻轻摇晃,挂在窗棱上的雨滴也滑落进房间里。
可宁芙还是觉着有些闷热。
刚好,两度被关在门外的路普利又在敲门了。这次他确认了宁芙还活着,便没那么焦急,也没再威胁说要炸门了,只是一边敲,一边在低声和别人交谈着。大概是刚才的骚乱又引来了别人。
宁芙怔忪片刻,立刻转头拉开门,露出一个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笑容:“我没事,也不需要帮忙,只是一个朋友突然过来找我,嗯……他藏到我房间里准备给我一个惊喜来着。”
朋友,是一个包罗万象的词。
任何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关系,都可以暂且安置在里边。路普利脸上的笑容比宁芙的回答更敷衍。
他心内的疑惑非常多。
宁芙抱着个邪物进了屋子,一阵子仿佛凭空消失的寂静之后,房间里又多了个大活人……
但最终他仍旧保持住了最基本的礼貌,没深究到底是哪种朋友,又是什么类型的惊喜,需要脱光衣服钻到床上。就算他深究了,宁芙大概也不会回答。
他们之间可没熟络到能畅聊隐私的程度。
再者说,他不该关心这个的。
之所以执著的追过来,是因为在风雨中,察觉到宁芙带了很不妙的东西回来的同时,突然听到了海神的指示一一“将它抛入海中,交给你的神来净化。”
而如今这房间里,已经完全不存先前感受到的,污浊甜腻的气息。
也并没有下一条神谕。
于是路普利恢复了往常的笑容,提议道:“那咱们去开个会吧,如今风浪停歇,那位公爵已经要开始处理后续工作了。”
宁芙心内轻嗤,路普利明显是信不过她,找借口要再观察一阵。
毕竟出发前的会议他可没来。
但善后工作确实多到爆炸,有人愿意当免费劳动力,不要白不要。
于是她点头,转身将门虚掩住,便要往船长室走。走出去两步却没察觉到脚步声。
路普利没跟上来?
她一回头,就见创世神的化身悄无声息的跟在她身后,正隔在了她与路普利之间。
走廊本来是足够二人并行的,可因为袍走在正中间,路普利就只能无奈的跟在更后边。
宁芙有些吃惊:“你……要一起去吗?”
创世神只道:“只是要去甲板上走走,刚好和你一路。”
和在圣所里那种充满了圣洁慈爱的态度,有微妙的区别,语气中带了些慵懒和随性。
这种区别,肯定是因为依凭了猫……
“或者,你想让我一起去吗?”
宁芙摇头。
工作和开会就和生病时需要吃药一般,都是虽然难以下咽,却不可不品的重要人生环节。
但创世神又不是人类,在现世停留可不是为了体验生活苦涩的,没有这种必要。
在甲板另一侧的船长室里,眼见着米拉公爵给宁芙留了最靠近自己的位置,而路普利则去和他的牧师们坐在另一侧,吸引了诸多探究目光的神明化身便停住了脚步,转头倚在了围栏上。
下一刻,那些原本怀着好奇心,想要同袍搭话的人,都莫名的对甲板边缘产生了畏惧。
没人深究原因,只当是海神的余威未歇,便都心照不宣的远离。
米拉公爵确实是要开会。
这次救人和追捕二合一的计划,完成的异常顺遂,只是后续收尾工作多的令人头疼。
逝者已经安葬在海底,接下来要去寻找家眷给予补偿。幸存者们也是一样,饱受摧残之后很多人神志不清,只能尽量抹平伤害。
最难办的是外国的富商和贵族,尤其是那对年纪尚幼就饱受摧残,如今还在用安神药剂来维持昏睡的斯宾诺瓦兄妹。
人是在安格维斯境内出的事,罪魁祸首叶维娜最初就是在这座港口跟上了他们,犯罪者则是安格维斯前任亲王现任在逃犯。
实在是难辞其咎。
解决不好的话,恐怕会引发严重的外交问题,甚至影响安格维斯和大陆诸国的贸易往来。
这对于边陲岛国来说,几乎是致命的。
现如今,最重要的就是将两兄妹平安送回家。米拉公爵原本是打算派鬣狗搭档去完成护送任务。就听宁芙突然开口:“要不然我去吧!”
她本来也是要去北境,摘那个天山雪莲……咳,雪山大海葵给创世神进补的,不如顺手将人送过去。这样不仅有现成的车队和向导,还能一路蹭吃蹭喝蹭驿站。
米拉公爵没有意见,把人交给宁芙她大可以放心,只是调侃道:“那庆功宴就只能一推再推了。”宁芙这次很干脆的道:“要不直接取消算了。”引的米拉公爵哈哈大笑。
另外,宁芙还记得,之前有雪花一样送到神庙的信,都是各地打算重修神庙旧址的人写来的。
于是等到会议开完,她并没急着走,而是直接给丽翠丝列写了封信,让她将那些神庙旧址整理个清单送过来,若有顺路的,她就直接考察。
将信交给骑士帮忙送去传送阵后,宁芙才走出船长室。就见月光像是碎银洒满了海面,高大的神明化身双臂撑着栏杆,衣摆和发尾都在风中摆动着。
这时,莉奇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挤在宁芙身边,一脸兴奋的问:“这位又是谁?”
宁芙还是想把万金油的“朋友”一词推出来搪塞,可创世神却在这时转过身来,目光在莉奇身上扫过。随后,袍笑了笑,回答了莉奇的话:“你可以叫我洛尔。”
洛尔在通用语里,是洛尔坎的简称,词源是……小野猫。
就地取材,十分随性,一点儿神明的架子都没摆。莉奇倒是不意外,这年头很多人的名字都是随口乱取的,真拿腔作调蕴含典故的,那一准是老派贵族。“我叫莉奇,是宁芙的好朋友。”
创世神笑着点头:“我知道,宁芙跟我提起过你。”宁芙十分诧异的看着这一幕。
原来他对于其他人,也是可以表现出平易近人的模样。所以先前彻底无视路普利,果然是因为讨厌那种不分是非的极端狂信徒。
直到莉奇又被文森叫走,宁芙才牵着创世神的袖子,将袍带到一个没人的角落,将自己接下来的安排简单说了,又问道:“所以…你有什么打算,要以洛尔的身份跟我一路同行吗?”
船上本不是个太宽敞的地方,除非关上房门,否则宁芙是不可能再用敬语了,不然先前那个本就摇摇欲坠的朋友的说辞,就显得十分可疑。
创世神都为了配合她“微服出巡”的计划表现的如此平易近人了,她可不希望在自己这儿露馅。
“平时当然还是用猫的形态,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有别的打算。”
宁芙以为,创世神这样说,多半是在这座城镇里找到了其他想吃的东西。
结果是她猜对了一半。
创世神口中的别的打算确实是吃饭。
只不过,并非是哪个潜藏的邪神遭了殃,他只是选了一间餐馆。
港口才出了大乱子,禁止食用深海鱼的命令也还没有撤销,所以没多少人敢外食,往日热闹的餐厅门可罗雀。宁芙在下过这趟海之后,觉着自己至少得有一个月都不想碰任何水产了,她只点了一份腌海鸟肉和煎面包片。在她吃完自己这份单人餐的同时,对面的洛尔已经吃下十几盘各种鱼类料理,并且还没有停下的打算。心知袍为了可以更长久的使用这个形态,需要积蓄一些力量,但宁芙还是有些意外。
但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她先前希望创世神能没有负担的来到现世,并不光是想要借用神明的力量,更是希望袍能开心些。毕竟圣所里真的很寂寞。
哪怕她大概一生都不可能从神明的视角去感受这个世界,但她的感知很准,她就是知道,神明也是需要娱乐和陪伴的。
于是宁芙又开开心心的续了一杯椰子汁,嘴里叼着麦秸吸管,目光漫无目的的扫过窗外的街景。街上闲逛的旅客也少了,但是清净下来之后,别有一番闲散舒适。
这对于宁芙而言,也是久未有过的轻松。
正这样想着,宁芙的目光落在了虚空之中的某个方向。那里能感受到一些……微弱的神力波动。
是海神庙的所在。
尘埃落定之后,神官们感念海神的恩泽,肯定会进行祭祀。
宁芙并不觉着,海神在这一趟里有过施以援手的打算。但若不是袍气急败坏降下风暴,导致船在捞尸人的港口停靠,她也不会这么快就寻到那条项链。虽然是阴差阳错,但也算是有点正面作用。相比于自己这边是货真价实的喂饱主神,海神的神官们因为主神消极怠工,献上的也不过寻常祭品,倒也挺合适。
回到官邸之后,仍旧很闲的宁芙进入圣所,翻阅起先前跟项链一起捡回来的笔记。
早期的叶维娜,显然还没加班加到失去活人气息,日记也是正常在写,记录了很多日常琐事。
直到某一页,让宁芙陡然意识到,这次的事件,追本溯源竞然跟陨落的时空之主有关。
准确来说,是袍的神选,一位占卜师促成的。叶维娜确实出身北境,虽然已经沦落出贵族阶层,但也有中上的家境。
二十岁以前,她在北境一所著名研修院内学习符文,研究方向是减少光照符文的耗损率,以此来改善当地过于寒冷,缺少光照从而造成的各种健康问题。直到她捡回了一位占卜师。
最初,那个小姑娘的身份是流浪诗人。
在北方的冬季,无家可归的流浪等于被判了不定期执行的死刑。
叶维娜在从研修院放假回家的路上,见小姑娘蜷缩着半埋在雪中,已经濒死,便将她带回了家。在她自己的记述中,并不认为这算善良。
她的经济不怎么宽裕,很难负担一位住家女仆的开销,而收留一个无家可归的女孩,只需要负担她的吃穿就能得到回报,还算划算。
二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直到第二年春天,小姑娘辞别叶维娜,说要搬去附近的山上居住。
而这也正是她一路跋涉到北境的目的。
叶维娜十分不解。
哪怕春天温度已经不至于冻死人,但一个瘦弱的姑娘,去那种环境险峻的无人深山,仍旧十分危险。小姑娘却只是道,那是她早就预见的宿命,倘若她不去,只会落入更加险恶的境地,甚至会死。叶维娜这才意识到,和自己共同生活了半年的,竞是位传说中会给人带来灾祸的占卜师。
搞科研的人,对于传说迷信向来是持怀疑态度来看的。大约是不知该如何阻拦她去冒险,亦或对玄之又玄的命运产生了好奇,叶维娜说,希望小姑娘能帮她占卜她的未来。
占卜师答应了,却在几日后,再度不告而别。却被叶维娜堵个正着。
她一字不肯透露预言的内容,只说那是一条充满坎坷注定不得善终的路。
而这条路的起点,正是这则预言本身。
“只要你不问,不听,不知道,你就可以平安活到老,过着幸福的日子,但若是你听了这则预言,就回不了头了。”占卜师这样警告。
叶维娜本来就是个刨根问底的较真性子,听她这样说,更是不肯善罢甘休。
她要求占卜师必须将预言说清楚,否则绝不会放她离开,甚至用曝光她身份的话来威胁她。
最终,占卜师只得说出了预言。
其中涉及了陨落神祗的诅咒,必将到来的灾难和末日,叶维娜在未来的所作所为,以及她必将被人诛杀,不得善终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