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缸中之脑
一路上，宁芙看到场景，已经不能用传统科幻片来形容了。
是那种限制级的cult惊悚片才对。
储藏室后，有一排排罐头似的密封皿中，其中零星几个封存着类人形的生物。
他们的寿命早就在其中到达了极限，死亡和腐烂都被密封在培养液中，随着脚步的共振轻微的摇晃，岌岌可危的轮廓就溶解成絮状,灵魂上升，骨头下沉，存在过的痕迹便只剩罐子底下标注的一排编码。
另外还有更小的罐子，里头就只有大脑，也是不知死活的模样。
玩家如果真落在基地手里，大概就是这样的结局。饶是宁芙早有心理准备，一路看了这么多，还是有些反胃。
创世神见平日遇到再多困难也能露出笑容的她，此刻却咬着嘴唇，面色越发苍白，便问她要不要将这些陈腐的尸体埋葬掉。
宁芙只摇了摇头。
看都看了，又不能把这些画面从大脑里抹去，再浪费力量不值得。
就是…
嗯，稍微凑近一些，拽着袍的衣袖，在这种情况下，应该不算很大不敬的事。
在经过了诸多的储藏区和手术区之后，小机器人终于在一间像是办公室的房间门口停了下来。
带着三层加密的门自动打开。
宁芙没急着进去，只是从门口往内看去。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在看到罪魁祸首时，她还是吃了一惊。
很难说那还算不算是个活人一一
整颗大脑连带着根须一般的神经网，同样是泡在培养液中，只是它的培养液明显有定期更换，十分清澈，大脑上贴着许多连了导线的贴片。
这些导线最终都接在了一台大型计算机上。随着宁芙的到来，走廊里的摄像头都缩了回去，灯光也随之熄灭，十分节能。
只有办公室内，连接在计算机上的摄像头被激活，对准了宁芙。紧接着，一个声音从扬声器里传来，跟先前的电子音完全不一样，是个嗓音清澈的女声。“所以，又是神明救了你们吗？是吗？”
这分明是ai合成的声音，不知为什么，竟然能让人听出绝望的癫狂的意味。
宁芙的眉心皱的更紧了，什么叫又？她可是第一次来！接着她后知后觉的注意到，缸中之脑借用扩音器对她说的话是她能听得懂的通用语！
当然了，之前玩家被围捕的时候，听到的电子提示音也是通用语，但那时宁芙压根没时间去想这些。但能沟通，就比鸡同鸭讲只能猜好一些。
高感知始终没有发出预警，而创世神也只是微微额首，示意她不需要担心什么，宁芙便踏进了办公室，同时问道：“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见缸中之脑不回答，她立刻摸出了梦魇戒指。“你不说，那我就自己看了。”
她毫不避讳的命令道：“控制那位大脑女士，我说什么，就让她照做。”
梦魇低声嘟囔：“这不公平，跟你承诺过的不一样…”说好的只要把先前的差事做好，就放它自由呢？但毕竞是被别人真实意义上的拿捏在手里，它自知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虽然抱怨，但还是打算去照做。大脑女士终于又出声了：“别用那些手段了，我会说的。”
她停顿片刻：“只是，希望在这之后，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宁芙没忍住冷笑一声。
是她的态度还是太过和善，让对方误以为还有商量的余地了？
她不过是想给创世神节省点力气，才愿意让对方主动交代的，至于交代之后会不会宽大处理……那肯定是不会的。
区别只有要不要给对方个痛快而已。
缸中之脑意识到自己应当先拿出足够的诚意，于是没再试图说服宁芙，相应的，显示器亮了起来，开始播放视频。
视频的内容多半是由老旧的新闻，实验日志，以及一些随手录制的vlog剪辑成的，至少加了三倍速，但宁芙还是看懂了。
前半段的内容跟《遗失大陆》那本小说颇为吻合。小说本身更侧重于科学家们的视角，关于大背景，只写了这个世界各地都灾难频发。
视频里描述的更详细了些。
上个纪元结束前，科技已经颇为发达，所以大部分的自然灾害，以及无药可以的瘟疫，尚且能够通过搬迁和隔离来断尾求生。
但他们始终没法对付越来越多的鬼魂。
灵魂仿佛有了重量，不管生前是善良还是正直，最终都会化为只渴求着生者气息的死灵，在贪婪的杀戮中，源源不断的制造出新同类。
至少60%的人口都是死于这无解的灵异天灾。科学家尝试了种种方法，都没法力挽狂澜，便转而研究各种上古传说和遗迹，试图从中寻找神明的踪迹，祈求神明的垂怜。
在宁芙看来，这个思路其实挺正确的。
只可惜，哪怕挖掘并翻译了许多上古的经卷，找到了供奉神明，向神明献祭的方式，却没有神愿意回应他们，给予他们一丝一毫的垂怜。
最终，这一代文明不可避免的走向了消亡，残存之人启用了最后的策略一一
将部分幸存者的大脑取出，低温休眠。
这些大脑可以突破人类的寿命限制，可以维持300-500年的活性。
这些大脑都源自于各领域最杰出的人，他们的计划是，等待未来天灾结束，若有新的人类在大地上繁衍生息，基地就会被激活，派出机器捕捉一部分人类回来，摘除大脑，成为旧人类的容器，这样一来，便可以带着记忆和技术迅速复苏文明。
当然，每个基地中会有一两个人被委以重任，他们的神经被剥离的更完整，随着基地的激活而苏醒，并始终手握最高权限，用来防止机器人暴动，或者反过来被外人控制。
这样做的代价是，这位最高负责人，很可能无法再进行大脑移植手术。
根据日志记载，在大约三百年前，感应到条件成熟，散落在各处的基地依次激活，开始实施计划。只是计划竞不知为何天折了，不管是派出去的机器，还是基地本身，都被不明力量所覆灭，只能在最后将数据广播出去，被其他少数几个尚未激活的基地接收，这些基地临时中断了激活程序，这才得以保留至今。这段前情提要让宁芙理解了大脑女士那句“又是神明救了你们吗?"的疑问。
在三百年前，那些个新纪元的人类，大概还都是穿着草裙手拿石头矛的部落成员，怎么可能敌得过上个纪元的科技结晶。
也只能是借助了神明的力量。
之所以现如今这基地自动激活，原因很简单，这些缸中之脑的寿命到了，他们再不临死反扑，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再次看向大脑女士，宁芙的内心很复杂。
如果她没猜错，这位其实是她追文时挺喜欢的角色。没想到后来主角团走上了这么丧心病狂的一条路。当初追文时的心心绪起伏，终究是错付了。她忍不住道：“与其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还不如花心思造点仿生人。”
缸中之脑的声音重新从扬声器里传出来，这一次她似乎冷静了些：“这一提案当初也有人提过，只是投票没有通过，因为仿生人没有办法繁衍。”
对方自私的坦坦荡荡，宁芙还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扬声器里的声音继续道：“那么，可以考虑听一听我的请求了吗？我和我的同胞们只是想要活下去，而你们既然会深入探索基地，一定也想要获得这里的技术。那么完全可以达成合作。只要愿意提供容器给我们一一并不需要很多，几十个，如今这个基地里还能恢复活性的，就只有几十人了。作为交换，所有的技术和资源，都可以共享。”这听上去真是一桩很划算的交易，如果宁芙是个原住民贵族或神官，一准就答应了。
人而已，就算舍不得奴隶，死刑犯总可以吧，赋予这些古代大脑在外会人人喊打的身份，也能更好的拿捏他们，让他们寸步难行，只能乖乖为己所用。宁芙却只是道：“很划算的交易，但是我不答应。”她又善意的提醒：“如果你想走的体面一些，就启动自毁程序吧，你们这么先进的基地，肯定也有这一功能，对吧？”
导线接口处的提示灯飞快闪烁着。
“为什么？"缸中之脑的语气又癫狂起来。宁芙无声的笑了下：“不为什么，杀人者人恒杀之，就是这么朴素的道理。”
这无慈悲的姿态，和先前她使用神明权柄时，竞莫名有几分相似。
古代科技虽好，但宁芙不想要。
反正如今她在这里，创世神也在，日后她能在圣所里复刻搭载了语言模块的计算机就够用了，其余的她一点都不贪。
就算真要考虑大局，安国如今边境和平，反倒是内政不怎么稳固，将大杀器和与这个时代已经格格不入的人带回去，未必是件好事。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接受交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告诉我啊！为什么！！！”极速闪烁着的指示灯昭示着大脑女士的情绪越发激动，因为被强烈的情绪挤占，她甚至没有办法编辑出顺畅的话语。
宁芙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欢快。
其实她也可以将最根本的原因说出来一一
时空之主的诅咒随时间而积累，一个文明若不彻底消亡，就无法摆脱诅咒，哪怕是为了这个世界的延续，也不能让他们带着上个纪元的遗产再活一次。
谁都会贪生，可本就是被委派成为基地负责人的大脑女士，倒是颇有献身精神。
倘若是为了这个世界而主动结束生命，说不定会释然，会含笑九泉。
所以宁芙决定隐瞒这一点。
虽说将上个纪元最后的决策，所有人共同犯下的罪孽，都算在缸中之脑女士这一个脑身上，略显不公平。但宁芙就是坏心眼的想让她在第二次死亡前，怀抱着痛苦和疑问不得解脱。
这是高高在上，将新时代的人类当做耗材，应受的惩罚。
也是作为玩家差点就被坑死在这里的报复。在因为歇斯底里而满是乱码的背景音中，宁芙转过头，对门外始终不置一词，好似从不将人类间的恶意放在心上，目光只是停留在她身上的创世神道：“我们走吧。”反正等基地自毁之后，这片雾林里，死灵，魔物，龙，三者之间诡异的生态平衡也能继续保持下去，不会轻易离开雾林。
那她也算是圆满完成任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