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如何对待一只被人类伤害的小狗
谢炳焕向前一步想拉他起来,她想说:我没有怀疑你。然而当她看见崔暗梅细微地颤抖双手时,又生生止住。人只有在情绪极度强烈的时候,才会不受控制反映在外在身体上。
崔暗梅现在狼狈得不像话,从来一丝不苟的发式都散落了几根。而当初在落梅坊,哪怕他被崔明鸣欺负,也依然保持大家公子的端庄优雅。
是什么让他这样反应过度?谢炳焕有些好奇又有些难过。
他就像象.…就像被人类伤害过无数次的小狗,见人蹲下,就以为她也要捡石头朝自己砸过来,偏偏只会夹着尾巴无助地发抖。
谢炳焕知道这样心思敏感的人,想要完全打消他的顾虑,恐怕只靠说相信是不够的。
就像要把疑心病重的流浪小猫哄到自己的包里,不仅要非常温柔地展现无害,也要有十足的耐心。崔暗梅感到被挡住的光线又重新明亮起来,他恍惚抬起头,只见谢炳焕单膝半跪在自己面前,和他齐平,面对面,眼对眼。
她的身体向他倾斜过来,眉目都是关切。“郎君有没有误食,有没有哪里感到不适?”
既是剧毒,自然见血封喉,又哪里容得他感到不适。崔暗梅在理解谢炳焕问无用问题动机的瞬间,耳畔犹如有人敲钟,魂魄出窍大半,呆滞的表情出现在这张看着就聪明的脸上,他偏了下头,说出了傻话:“为什么不怀疑是我做的?”
谢炳焕朝相反的方向歪了歪头,学着他的表情不答反问:“哪有正常妻主第一个怀疑自己夫郎干的?”见崔暗梅半天没有动静,她也不催,朝他更靠近一些,近到几乎和他抱在一起。
谢炳焕伸手晃了一圈,最后也没有抱实,而是像一根羽毛那样,轻轻地一下一下落在他的后背:“别害怕,别担心,这里没有人会怀疑你,也没有人会伤害你。”她的确一点也不怀疑崔暗梅,试问有哪个凶手会傻到自投罗网呢?
可聪明一世的人,却没有想到。
在这样一下一下好像永远不会停止的温柔安抚中,崔暗梅被偷走的觉察一点一点复苏。
我在害怕吗?
他从墙上的镜子看到自己僵硬到难看的脸,原来我在害怕啊。
谢炳焕感受到一股很轻的重量压在自己肩上,轻的像是错觉,轻的像是试探。她顿了顿又接着之前的动作,默许这样清醒地亲近。
她想,他现在情绪不稳定嘛,我包容包容他多正常。可包容的后果是,谢炳焕手都酸了,崔暗梅还没有起身。
谢炳焕:不是吧,这怎么还没有好啊!
她在脑子里呼唤,“系统大母,求你赐我让手腕立刻不酸痛的药。”
这样的药系统当然是没有的,就算是有,能量也不够换。而且系统觉得谢炳焕痛并快乐着,懒得管她。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或许是崔暗梅终于感受到谢炳焕动作越来越慢,总算将头抬起来,“在下失礼了,焕娘累了吧。”
谢炳焕:还问,你说呢。
虽然心里这么想,面上她还是风轻云淡道:“没事,我不累。”
据说吃甜食能让人心情变好,可是现在屋子里没有糖也没有糕点,但幸好还有早上送来的水分充足的大桃子。谢炳焕想拿一个,可手一软又掉回盘中。
“手滑。"谢炳焕面不改色的将单手换成双手,捧了一个红透了的桃子,送到崔暗梅跟前,简厄明要道,“吃。”他没有接过来,却没有吃,而是看着谢炳焕,“我可以不吃吗?”
因为桃子,是崔暗梅最讨厌的食物。
很多很多年前的除夕夜,他也见过这样又大又红的桃子。
崔府并不富贵,也只有过年的时节,果盘里才有品相这样好的果子。崔暗梅作为不受宠的孩子从来不敢向人讨要什么,所以他看也不往果盘的方向看。
但那天,或许是韩氏心情很好,主动问他要不要吃,还给他削。
崔暗梅受宠若惊地点头,可最后他还是没吃到桃子。韩氏在削桃子的过程中伤到了手,还流了很多血,这一切的源头是他的馋嘴。
崔暗梅垂眸,他想,谢炳焕如果了解真实的他就不会觉得他是个正常人。
他此刻更加清晰谢炳焕和所有人的不同之处。她对于别人犯错的评判标准比所有有权有势人都低,哪怕对待男子下人也是同样的标准。
“当然可以。“谢炳焕无所谓地点头,“你要是不喜欢,以后告诉他们别往院子送。”
反正她什么水果都吃,也不差几颗桃子。
崔暗梅笑了:“好。”
见他的心情终于好了起来,谢炳焕也跟着弯了弯眼睛,语气神秘又带着一股子显摆:“等着冬天,就带你尝尝连皇帝也没有吃过的果子!”
“好。“他道。
屋外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约莫到了午时。谢炳焕明天还要继续去学堂,她将毒药残渣的碗保存起来作为证据,准备明天回来再处理。
智商回归的崔暗梅冷冷盯着地上残留的水渍,他记得金陵侯府所有人,在心里过了一遍,很快有了目标。“焕娘,你今晚就好好休息,这件事交给我来办,不出十天我会给出一个满意的交代。”
十天?谢炳焕有些诧异,莫非她娶得不是崔暗梅,而是名侦探·柯梅。
虽然不太相信,但是队友这样有进取心,还是值得鼓励。
“嗯,就靠你了。”
她不知道,崔暗梅是那种有十分把握只说一分的性格,所以他说十天会给个交代,那么一天内就能找出罪魁祸首。
新婚之夜后,两人就没有睡到一张床上。
谢炳焕将大床让给崔暗梅,而自己去睡旁边的隔间。虽然不是同床共枕,但两人的距离也只有薄薄的一层屏风。躺下的时候,崔暗梅刚要吃随身携带的过敏的药丸,才注意到虽然被谢炳焕碰过,但身上并没有起红疹。出乎意料,又理所当然。因为,这本来就是心病。“焕娘,"崔暗梅唤了一声,“我的手帕之交送了我一盆冰月紫昙作为新婚之礼,照料的花匠说这花明晚就要盛开,不知焕娘能否有空闲同我共赏这一年一次的美景?"他捏了捏被子,纵然猜测谢炳焕不会拒绝,还是提起了心。隔间的谢炳焕几乎是倒头就睡,她此时已经和周公约好一起下五子棋了,闻言艰难的小幅度点头,意识到对方看不见,用浓重的睡音道了一句:“行。”切身体验过温暖,无论如何也睡不热的床让人有些冷得难受。
屏风另一边的呼吸声越来越均匀,崔暗梅听着这样有规律的声音慢慢合上双眼。
在他真正的少年时期,也曾和每个少男一样幻想过自己心上人是什么模样。
她或许熟读经史,将所有知名的,不知名的古诗倒背如流,又懂文学又懂欣赏音律,是他的知音也是知己。他们在一起每日焚香作画,品茗对弈,做尽一切风雅之事。可是后来他遇到很多人,有的温润如玉,有的恃才傲物,也不乏求他提携甘为做他的入幕之宾,可崔暗梅发现能满足他年少幻想的人,都不是能让他心动的人。年少文雅的崔暗梅永远也不会想到,两辈子加起来唯一能让他感到如春降临,是一个连字也认不全,只会作打油诗的纨绔。
他也不会想到,有一天,有人会让自己感到如此,安心。
第二天,崔暗梅还是起得比谢炳焕早,还帮她收拾好所有学堂用得到的东西。
他总爱亲手做这些琐事,说别人不如他用心,谢炳焕也就随他去了。
临走之前,谢炳焕在放包裹的桌案上看到一些崔暗梅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纸张。
她忍不住好奇看了一眼,第一句就看到了王安石的《梅花》。
这也不奇怪,毕竟这首诗可是千古名句。可紧接着谢炳焕就在下面看到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是每一句。包括废话。
谢炳焕:看来……他真的觉得我说话很有道理!“公子,二小姐,哦不,家主好像没有明白您的心意啊。"凝雨作为崔暗梅的贴身小厮,自然也陪嫁过来,对谢炳焕的称呼也改成了家主。
崔暗梅十分平静。
他已经习惯了谢炳焕的木头脑袋,但很快,她就再也不能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