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秋意正浓。
正所谓摩天气吐三千丈,蟾阙高扳第一枝。
崔母升官了从知县变成知府后,为各地到金陵参加乡试学子开设秋日文宴,不少人都给她这个新官的面子,前来赴会。
金陵侯府和崔家即将成为亲家,作为准儿媳这个宴会谢炳焕不去也得去。虽然她觉得凭借自己的文化水准,参加这种文化人的宴会实在有些自讨苦吃。
宋簪玉见谢炳焕这么轻易答应有些意外,随即一想是崔家设宴恍然大悟,“我说你往常死命躲着,今天怎么一点也不推辞,原来是为了见你的未婚夫郎。”
他有些吃味,“还没过门就这么惦记,真是有了夫郎忘了爹。”
谢炳焕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偷偷翻了个白眼。
这话说得好像我不想去就能不去,她来这个世界第一个清晰认识就是反抗是没有用的。
出门在外,谢炳焕就是金陵侯府的脸面。世人对淑者的判定标准之一就是外形端正,她摊开手任由小厮们为她披上华服,戴上金光灿灿的饰品。
不得不说金陵侯府的审美还是在线的,虽然佩戴许多谢炳焕连名字也叫不出的装饰,从外观上看也夸张得不像圣诞树,只让人觉得珠光宝气。
收拾完毕,谢炳焕乘坐着金碧辉煌的三驾马车,向更南边的崔府驶去。她一介白身,按理来说是没有资格乘坐这样规格的马车,但金陵权贵富豪云集,出格的人多了,官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崔府门户不大,为了今日集会还专门借用旁边几户人的外院,这才停得下马车。谢炳焕家里的“豪话超跑”在一众朴素的马车牛车里已经十分显眼了,但一山更比一山高,还有更显眼。
只见一辆四驾马车停在谢炳焕旁边,两名仆从铺一层红毯,两名仆从掀开车帘,还有一名仆从弯腰充作人凳。
车马里的人先伸出一只满是肥肉的手让旁边人搀扶着,然后连鞋边都镶着金丝的脚踩在人凳上。那名弯曲着腰的瘦弱的仆人明显颤了颤,谢炳焕都生怕下一秒她的腰肢就被人踩断。
“哟,灿二姐也来了。”一个人有三个谢炳焕那么大的金玉环轻佻地给她打着招呼。
“呵呵,金大小姐好啊。”谢炳焕皮笑肉不笑地回礼。谢灿和金玉环的关系一般,不过是都出生金陵顶级权贵之家,所以混了脸熟。
如果说原主是脱离了高级趣味,只爱吃喝嫖赌的纨绔,而金玉环就是不太拟人的法制卡。连谢华这样古板严肃的人都提过让她不要和金玉环走太近。
崔府内整个前庭连同花园都被充作宴会场地,女客坐西面,男客坐东面,用一根贯穿整个前庭的铁丝吊着金桂花纱布作遮挡。
距离主座位越近的客人越尊贵亲近,而今天来的都是年轻人,毫无争议准儿媳谢炳焕的位置被安排在崔知府下手位。
院内种植几十颗开得正盛的金桂,每一口呼吸都带着桂花的香气。
谢炳焕盘腿跪坐在蒲团上,怀里抱着闹脾气非要跟来的黏人小猫,桌下安排了专门用于跪坐的凳子一点也不压着腿。从前看电视剧还疑惑他们这样坐着腿不会酸吗,穿越后认识各种偷懒工具才发现古人可不傻呢。
谢炳焕一边吃着仆人端上来的新鲜水果,一边四处打量。风吹起纱帘,她终于在对面一个角落看到了崔暗梅的身影。刚要露出惊喜的表情,嘴里突然传来难言的酸涩感。
原来她太过专注找人,不小心把一颗葡萄送进嘴里,于是遭到背刺。葡萄这种水果需要很大的昼夜温差,和充足的光照才甜。而现代的葡萄经过无数次挑选,培育出优良的品种,古代却很难有技术能做到。
谢炳焕赶紧喝一口杯子里的果酒,缓解酸涩。殊不知她张望着四周,自己本身也俨然成为被参观的对象。
女客这边争论着诗文好坏,除了证明自己的才名,更多的则是想要吸引对面妙龄的男客注意。男客那边则借着薄薄一层遮挡,观察着这些青年才俊的外貌、气度、服饰和才华。
“这陈娘可真是一表人才,听说她可会写诗了,今年有望夺魁呢。”一名大胆的小公子贴着薄纱朝对面看,“不知道她可有婚配。”
“也有可能是孔小姐,她的文章写得最好,虽然外貌略输陈小姐。”他旁边一位公子理性地评价。
“能不能考上还另说呢,每年能考上举人的秀才才几个人”,始终端坐在座位上的郎君露出不赞同的表情,“要我看还是宋家小姐好,不仅长相气质俱佳,门第还高,嫁给她得少吃多少苦。”
......
崔暗梅没有加入关于哪个女子更优秀的讨论,他默默品尝着面前的点心,只时不时掀眼皮朝对面看上一眼,没瞧见眼熟的人便接着低下头。
突然外间传来一阵喧闹,一群仆从鱼贯而入。
“看这架势莫非是谢家的二小姐?”崔暗梅听见身边崔明葵的话猛地抬头。可惜最后走来的不是谢炳焕,而是浑身上下金光闪闪的金玉环。
“哎呀,这金家也买卖海外奇货几百年了,算是大世家,怎么她们家大小姐总爱这么打扮。”家里常出书画大家的郎君实在受不了蒙住自己的眼睛。
“死肥猪。”坐在崔暗梅左手边的崔明鸣更是赤裸裸把心里话说出来。
一时间,男客这边安静了。金玉环实在像颗深水鱼雷,她虽出生显赫腰缠万贯,可也恶迹斑斑,常有强抢良家少男逼死无辜百姓的名声。在场的公子们没一个愿意看在荣华富贵的份上嫁给她。
少男们:看来我们还是没那么爱钱。
寂静之后,突然间周围的小公子小郎君又喧闹起来。在金玉环之后,紧接着还有一名客人。
来人身穿当下最为流行的留仙裙,红色的衣摆上用金线绣着大朵海棠,行走起来如花朵盛开。发型梳着灵动的少女双螺鬓,上有各种珍珠玛瑙搭配。
偏偏这样繁复的装饰,少女明艳的五官不但合适还能压住,只让人联想到人间富贵繁华。
“表哥,我看咱们表姐还行啊,你怎么这么嫌弃人家。”宋家公子拍了拍刚刚还趴在帘纱后偷看郎君的肩膀。
“徒有其表罢了。”宋蕴吉厌恶地撇嘴,他可还记得谢灿手搭他腰上的恶心感。
“可是真的很好看啊,怀里的猫也挺可爱的,”端坐着的李家公子站了起来,“虽然风流了些,但听说她姐姐管她管得很严,而且她的家世最好。”显然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
宋蕴吉无语,想到这样的烂人还有人喜欢就恶心,哪里像陈娘有才华还专一,阴阳怪气道:“那你怕是没指望,人家都已经订婚了。”
李郎君叹气道:“可惜了啊。”
崔暗梅听着周围人的讨论,微微垂眸,只有和谢炳焕有过接触的他知道,谢二小姐远远不是传言中那样不堪,相反单纯又温柔,不仅怕他误会认真给他解释没有进青楼,甚至还会关心他的心情。
然而,哪怕他人不知道这些也依然会被谢小姐的外表和家世吸引。
想到这里,崔暗梅端起杯盏喝了一口,甚至没有察觉到手里的茶已经有些凉了。
“谢二小姐她在找人吗?”
崔暗梅听见这句话,下意识朝谢炳焕的方向看去,刚好和谢炳焕的目光撞上,可是下一秒她像是被什么东西酸到,好看的五官扭曲成一团。
“噗嗤。”
谢炳焕灌了一整杯果酒才压下酸意,扭头看见崔暗梅居然也在看她,还因为她滑稽的样子掩嘴偷笑。
我不要面子的吗?
她侧身,只给对面留下一只爬上红晕的耳朵。
“你在干嘛啊?”系统见谢炳焕怪动作好奇询问。
谢炳焕做深沉状:“别问,问就是思考人生。”
另一头崔暗梅的笑意僵在脸上,以为是自己表现不当让对方不喜。
他长睫颤了颤,很快恢复常用的端方表情。看来还是要小心,不能流露出真实的情绪。
虽然装了许多年,但崔暗梅不会忘记,真实的自己多么让人讨厌。
钟鸣三声,宴会正式开始。
东道主崔知府按照规矩讲了一些鼓励年轻学子的场面话,便让重金请得伶人上来。
秋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酒过三巡,身为准婆婆的崔知府还不忘关心谢炳焕用餐用得怎么样。
“子媳一定要尝尝这个西域进贡的水果。”崔知府热情推荐,言语间颇为自得,这可不是普通官员能拿得出来。
谢炳焕:......
差点被酸哭,已老实,求放过。
她以已经吃饱了为借口拒绝了崔知府的好意。
这场秋日宴是专门为今年参加秋闱的学子准备,酒足饭饱后顺理成章是斗文环节。
谢炳焕忍不住扭头去看同样不学无术的金环玉,只见她不但没有退却,居然还有些跃跃欲试。
看来学渣和学渣的世界也千差万别啊。
斗文环节遵循古制流觞曲水,杯子停到谁的手边就由谁当众赋诗一首。
谢炳焕松了口气,今天这么多人总不会那么巧到就停到她手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