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IF线-上瘾
榨汁机里还残留着猩红的果泥,客厅茶几上摆着蒋萤用过的杯子。花瓶里的鲜花是今天专程为她准备的,那份赠与协议就这么随便被人扔在了沙发上。陆之奚最后一次将蒋萤送回学校,再次回到公寓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凌乱的景象。己获得的地位和这份赠与协议,让蒋萤对他另眼相看,并从此安心地留在他身边。在终于拿稳继承权,并且提前将父亲驱逐出家族之后,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借助自可是两个小时前,她狠心地对他说出"算了”,说要和他划清界限,各过各的日子。今天极有可能会是他们两个人生中最后一次相见,也是最后一次离别。陆之奚想。
他感觉浑身有些僵冷,也许是室内空调温度太低了,他向前迈出一步都感到费力。陆之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将这些用过的杯具收到洗手池里的,那种摄人的僵冷使他的大脑运转也变得迟滞。
他没有像之前那样叫佣人过来清理,而是自己打开了水龙头,缓慢地清洗着她在自己这里留下的痕迹。
曾经蒋萤和他就是这样在厨房里一起做饭。
不过那是很久以前了。
他们老早就分了手,这段时间不过是他在毫无边界的纠缠罢了。这世界有一个隐藏的秘密一-做坏人最好做到底。
最可笑的那种人,就是坏事做到一半,忽然反悔了、认错了,结果里外不是人。怜悯,也不会有人怜悯他。
他意识到自己是垃圾,大家也都知道他是垃圾。他渴望被怜悯,又知道自己配不上这比成为一个理所应当的坏人还要折磨人。
陆之奚从小到大学了很多东西。
他熟练地说多国语言,擅长多项运动,就读于名校,家世显赫,他的姓氏就是财富和地位的象征。他被教育要为自己的身份感到骄傲,如何驾驭他人,如何洞察这个世界的运转规则并且维持自己的优势地位。
但他没有被教育如何去爱一个人,以及什么才是幸福。于是这个世界隐藏的另一个秘密在此时呼之欲出:
一个人没有被合适地养大,便常常无法合适地与他人相处,于是这样的人总会弄砸一切本来很好的关系,然后从失败里得到他本该从温和教育里学到的教训。可他该怪谁呢?
些纷繁嘈杂的念头笼罩。
和蒋萤彻底告别的这天,当最后一缕天光彻底被黑暗吞噬,陆之奚的大脑开始被一
那些念头好像来自另一些人,他们在他的脑子里无情地审判他、嘲笑他、唾弃他。这是一个犯错又悔过的人所必然要遭受的痛苦。
而他没有资格向任何人求救。
陆之奚在这间公寓里麻木地生活了半个月。
他在等待。如果蒋萤愿意回头,他愿意随时和她重新开始。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没有等来蒋萤,但这间他们曾经共同生活的公寓越来越冷清,变得像一座孤独的坟墓。他终于订了机票,从北京飞往纽约,重新回到他看起来光鲜亮丽的生活里去。*
"一般是灾难来临或者世界末日的场景,在大规模的安全撤退中,我逆着人群中寻找她。常常会走到一群女孩子里面,她们的脸都是模糊的。我拼命地去辨别,心里反复念着类似黑头发、大眼睛、帆布包之类的特征。
如果我不这么做,在梦里就会逐渐忘记她的样子。”
办公室内的窗帘拉上了一半,挡住冬日料峭萧瑟的纽约街景。刺眼的天光被纱帘过滤出朦胧柔和的光线,铺洒在青年俊秀的面庞上。陆之奚的手肘搭在绒面沙发扶手边上,漫不经心地支着下颌,说着最近反复出现的梦境。
他的声音是淡淡的,神情也是淡淡的。
的沟通,以便他考虑陆之奚是否需要服用一些额外的药物来平复情绪。在目前服用的药物已经无法帮助他入睡的情况下,赫伯茨医生坚持跟他进行进一步“你感到焦虑、恐惧、紧张。"医生说。
"可能吧。”
他的态度很是平静淡然,根本不像是会做出这种慌乱又诡异的梦的人。果不是必要的,加大目前的剂量也行。我不想再填什么量表或者做额外的沟通。陆之奚已经对这次谈话失去了耐心,他补充:“如果需要加其他的药,就加上。如医生察觉到他耐心告罄,在开药的同时建议:“你可以出去走走,换一个环境。”回到住处时已经是晚上七点。
深沉木色调的别墅里安静如死。
陆之奚没有住在从小和父母一起居住的那套别墅,
而是重新买了这套房子。
他跟人吩咐下去的意思是买一套"看上去温暖"住处,最后选定这套时也是看中了里面色调温馨的木材装饰和厚重沉稳的装修风格。
但也许是他这样的人成了房子的主人,这里入夜后反倒像一处奢华的木质棺材。寒假没有课业,在集团的继任工作还不算忙碌,陆之奚吃过饭后照例去打了网球,回到卧室冲澡休息时已经是深夜。
衣帽间的角落里藏着一处需要密码才能推开的门,里面挂着几件女人的衣服。养护得很好。
每一件都由他亲自用特制的护理液定期清理,就连那几套蕾丝绸缎做成的内衣裤都一年了。
陆之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又长高了一些,身量变得更加高大,走在公司里,很多年长的中高层都畏惧他。原本属于少年的青涩已经从他脸上彻底褪去,柔和秀气的面部轮廓变得利落冷锐。但时间似乎对他并没有真正发生效力,他的内心一成不变地陷在污泥里,只是学会了将所有的情绪彻底内化,让自己安静地被污泥浸透。陆之奚从衣柜里拿出了水蓝色的那件内衣。
他知道蒋萤已经搬到了波士顿,住在一处学生公寓里。这是他从戚州的口中偶然听到的,而戚州是从莉莉那里得知的,不算他主动打听,所以不是他犯规了。但陆之奚近期总有犯规的欲望。
他拉开抽屉,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
咬住,点火。
猩红的火光燃起,烟草卷曲焦黑。
灰白的烟雾弥漫,将他漂亮的脸庞笼罩,变成模糊冷淡的画像。金属打火机被随意丢在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水蓝色的内衣被拿起,裹住欲望。
陆之奚想,他其实可以直接让人调查她的信息,然后随便找个什么由头,就能让她乖乖回到自己的身边。
这里是美国,而他姓威廉姆斯。他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绸缎冰冷,渐渐染上了人的体温。
顺滑的布料仿佛她的亲吻。
烟圈弥漫,火星灼热。
每当这种恶劣的想法出现在脑海时,陆之奚心里就升起一股别样的快意。如果这么做,蒋萤一定会讨厌他、恨他。
既然撕破脸了,那到时候他索性对她为所欲为,不顾一切把她困住身边,让她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
这种方法要远远比打动蒋萤,让她接纳他要来得容易,但这样的代价就是再也无法得到她的爱了。
可他现在也无法拥有她的爱啊。他甚至不被允许去找她。纷繁嘈杂的思绪如无数喋喋不休的声音笼罩在脑海,陆之奚站在恶意与良善的边缘,在蕾丝绸缎的安抚下颤抖起来,随后终于回归了短暂的平静。洗过澡后,他回到床头坐下,从药瓶里倒出了几片淡粉色和淡蓝色混杂的药片。陆之奚在北京时有长达一年的时间不再需要服用这些药物。的平静来源于一种纯粹的爱所带来的安抚。
当他和蒋萤在一起的时候,心灵总是变得很平和。可惜他那时候并不知道这种奇异遇见蒋萤时十七岁,与她恋爱时十八岁。
他曾以为自己的聪慧足够弥补年纪轻所带来的阅历不足,但当爱来临的时候,他却不认识那东西。
没见过,不认识,错过了。
冰冷的水灌入喉中,陆之奚吞下药片。
药物抹去了刚才那些激烈的念头,他对世界的感知蒙上一层薄薄的雾。他的灵魂好像飘在了这层雾上,看见自己所有被蒋萤牵动的喜怒哀乐都在薄雾之下翻涌,无法再触及他的意志,而他只剩下空落。
空落的、寂寥的、荒芜的、无趣的他。
每天的日程都是如此,他像一个被设定了重复动作的程序一样生活着。就连梦境也如出一辙。
令人窒息。
末日或者灾难的梦境总让人产生强烈的危机感,命运未卜和离散分别的感知强烈到陆之奚入睡后,再次在梦里逆着人群寻找他心心念念的人。在梦里,他终于褪去了白天冷静自持的表象,反复地询问每一个面目模糊的路人。你看见我的萤萤了吗?
你看见我的萤萤了吗?
你看见我的萤萤了吗?
之奚在此刻总是难以分辨哪些是梦境,哪些是回忆。
药物能让他陷入睡眠,但活跃紧张的思维却使他经常徘徊在半睡半醒之间,于是陆真真假假的画面混杂在一起,像一个灰暗巨大的迷宫,将他牢牢困住,反复折磨,没有出路。
第二天醒来时,天尚且是蒙蒙亮,外头下起了大雪。
汇报今日行程和家族企业数据简报。
五点开始体能训练,七点回到住处时,助理雷蒙已经拿着咖啡在会客厅等候,向他佣人把早餐端上,雷蒙盯着陆之奚盘子里水果奶酪,久久说不出话来。"怎么?"陆之奚瞥了他一眼。
雷蒙诚实地说:“如果一个人一整年的早餐都只吃同样的东西,这很creepy(怪异)。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不该在年轻老板面前说这样不合适的词,但陆之奚看上去并没有生气的意思。
他只是说:“把一月第一个周的安排调整一下,我要休假。”按照医生的建议,陆之奚让雷蒙安排出行去滑雪。
事实证明,换一个环境并没有任何的用处。
他像个被诅咒的人一样,肩头和心头都被东西重重的压着。标志着双黑菱的雪道坐落在树林之间,两侧的针叶林像一具具鬼影伫立在雪堆里,有的坡度甚至到了六十度,乍一看像是垂直的悬路。
急速的滑行和冰冷的空气稍微带来了活着的感受。
陆之奚在雪场用这种不要命的玩法分泌内啡肽和多巴胺,终于在第五天出事了。但因为浑身都疼,到底哪里伤最重倒分不清了。
骨折是肯定的,身体撞上树的时候,身下恰好是一块刃面尖锐、被雪浅埋的石头,人问他的紧急联系人。
医疗急救人员找到他的时候,陆之奚的腰腹几乎都被血浸染,思绪模糊,只听见有没有紧急联系人。
等被抬上救护车后,吸了氧气后,他才提起一丝力气,让身边的护士给艾米丽打电话。
担架床滚轮与地面摩擦发出冰冷尖锐的声响。
陆之奚的意识只剩下琐碎的片段--刺鼻的消毒水气息,医护人员急促的脚步声,他被固定在床上,面色苍白如纸,半垂着眼皮,琥珀色的瞳孔一片黯淡。“存在内脏出血的情况......."
艾米丽在他被推进手术室的前一秒匆匆赶来,看见他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样子,认真听着医生说明危急情况,随后捂着心口连连喊了很多声“JesusChrist"。音说:
陆之奚已经没有什么力气说话,艾米丽俯下身靠近他,才听见他用几乎不可闻的声“你能帮我给她打个电话吗?
"
“坚强一点,你可以手术结束后亲自给她拨过去。”艾米丽希望他还有一点求生意志。陆之奚耷下眼皮,疲弱的声音充满倦意。
"算了。那份赠与协议就是我的遗嘱。
他知道她不想被打扰。
“Alex..
说话的欲望,仿佛那就是他最后的交代。
艾米丽还想让他振作一点,但护士已经把他往手术室里推,病床上的人已经没有了冰冷的手术灯光打下。
陆之奚迟滞的大脑里闪过最后一个念头。
如果这一切是梦就好了。
如果睁开眼,他能回到她身边就好了。
麻醉针夺去了他最后一点意识,也隐没了最后一丝钻心的疼痛。他感觉如释重负。
*
蒋萤是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吵醒的。
放在床头的手机因为感应而亮起屏幕。
「2023年7月12日」
「4:33」
还有不少亮着灯光,像一块块方形的橙黄色碎片。
时间还早,天幕晕散着沉郁的黑紫色,摩天高楼林立在北京三环处,密集的格子窗她在被子里转过身,看见本该熟睡的陆之奚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他半垂着头,浅色发丝凌乱地落在额前,白皙的下颌紧绷着,胸口起伏,喘息低哑。白色T恤被夜色浸染,身体隐没在黑暗里。
"之奚?你怎么了?”
蒋萤缓缓支起身子,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
全是冷汗。
陆之奚喉头一滚,片刻才缓缓开口,“我做了一个很真实、很漫长的梦。”“什么梦?”
他垂下眼,看着自己的右手。
梦里最后一幕,这只手因为滑雪而骨折,那痛感如此真实,以至于现在还残留在身上。
同样真实的还有梦里那些挣扎痛苦的心情,宛如某种报应的预兆,如惊天巨雷劈在他的身上,让他此刻仍然胆战心惊,指尖发麻。
陆之奚微哑的声音还带着独属少年人的清冽,语气轻到如梦中呓语。......我梦见我们分手了。”
然后你把我永久地厌弃了。
蒋萤微微一怔。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陆之奚忽然伸出手,琥珀色的瞳孔紧紧盯着她,触碰她眉眼、鼻尖、唇瓣。
仿佛在确认她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