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前男友
「祝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最最最爱的蒋萤同学生日快乐!发财暴富!学业顺利!和小男朋友甜甜蜜蜜每天都有激烈满足的性生活!未来成为学术大牛!!」「转账:520」
「不用回复我,我知道你今晚很忙(旺柴点烟jpg)」
周安宁的生日祝福还是一如既往地全面。
微信里还持续有消息弹出来,莉莉也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闹着要请她吃饭给她送礼物。
蒋萤回复消息的过程中,忽然又收到了一笔转账。一一来自她小时候的好友蒙绍,足足有6666元。蒋萤没敢接,问他:「你不会出什么事了吧?」蒙绍发了一条语音过来,笑嘻嘻地说:“别慌,不是遗产也不是卖身钱。哥现在跟人合作创业,有点小钱,你就接着吧。”
小时候,蒙绍他家就跟蒋萤家在上下楼。那时候她爸妈吵架没人做饭,蒙绍就带她去他家里吃饭。她爸妈闹得最僵的时候一个不回家,一个喝得不省人事,没人管她,连学校要交的一些活动费都是蒙绍从他爹妈那里要零花钱给她补上的,可以说蒙绍基本等于她小时候的衣食父母。不过蒙绍高考成绩不好,跟他爸大吵一架后白纸黑字地跟家里借钱去英国读设计。自那以后,蒋萤和他就没怎么再见过面,只有逢年过节过生日之类的大日子会联系。上一次说话还是在过年的时候,蒙绍跟她说新年快乐,然后吐槽穷狗不配当留子,想给富婆玩钢丝球赚生活费,但又十分有气节地拒绝了蒋萤的转账,拍着胸脯说他会成为牛逼闪闪的富一代。
“我这可是正经创业啊,还给你寄了礼物呢,是我和人合作设计的饰品,有三套,一套给你用,另外两套给你送人,看物流明天就到了,注意听电话啊。”洗完澡的陆之奚正巧走到床边掀开被子,不经意瞥见了蒋萤手机屏幕上的男生头像。
“这是谁?”
蒋萤在被子里转了个身,躲进他怀里:“是我小时候的朋友蒙绍,现在在英国留学。”
“你好像有挺多这样的好朋友。”
“哪有,除了安宁,蒙绍算是我最好的朋友了,不过我这几年和他的联系很少,上一次说话还是在过年的时候呢。他们家以前很照顾我,等之后他回国,我介绍给你认识。”
不知道怎么的,陆之奚有些心不在焉。
在蒋萤说完话后,他很罕见地直接抽走了她手里的手机,这时屏幕上突然出现周安宁的消息:
「这个时候你们不该在做.爱吗?你怎么还在回微信?陆之奚他行不行啊???」
两人都看见了这条消息,蒋萤大为窘迫,陆之奚笑了一下,把她的手机放到一旁的床头柜上。
“周安宁前半句说得对。”
他翻身压住她,指尖勾住蕾丝内裤的边缘。蒋萤顺从地抱住他的腰亲了他一口,两人正要接吻,她又忽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莉莉要回美国了,约我明天吃饭。”陆之奚动作猛地一顿,“你要去?”
“怎么了?"蒋萤听出他话中的异样。
“我跟你说过,莉莉那个人说话没有分寸,我觉得你没必要和她交往太深。”
蒋萤笑了笑,“其实莉莉挺可爱的,上次她送我礼物,我还没回礼呢,这回正好把礼物给她带过去。”陆之奚沉默了一会儿,“想去就去吧。”
她又亲了他一口,目光柔柔的,“之奚,有时候我在想,你送给我的太多了,我该怎么回礼呢?”他垂眼看着她,笑了笑,“那你去把尾巴戴上,不许喊停。”
一整晚,从天黑到天亮。
欲望不知停歇,可时间却过得太快。
大
第二天,陆之奚亲自送她到了和莉莉约见的咖啡店附近。
“你要去跟莉莉打个招呼吗?"蒋萤问。
“不去了,你们玩得开心。”
于是蒋萤拿起要送给莉莉的礼物,推开车门下了车。刚走出两步,陆之奚忽然摇下车窗,叫住了她。她回头,“怎么了?”
陆之奚凝视她片刻,才说:“没什么,今晚几点回家?我来接你吧”
“八点!快结束的时候我给你发消息,回到家我们还可以一起打一会儿游戏呢。”
他轻声应:“好,我等你。”
陆之奚坐在车里看着她走远,阳光裹着她的背影,变成一道模糊的影子。
这个暑假里,莉莉把中国好玩的城市都逛了一遍,晒黑了许多,今天穿着贴身的粉色吊带小裙子,金粉色头发已经换成了更鲜艳的草莓粉,剪短烫卷,看起来张扬又明媚。
她站在咖啡厅前的树下,手里提着一个超大号礼品袋,里面装着旅游时给蒋萤买的纪念品,一看见蒋萤就动作夸张地向她招手,满脸灿烂的笑容。
相比之下,蒋萤为了遮阳而全副武装,被防晒衣、长裤和防晒面罩遮得严严实实,给莉莉这个性感黑皮辣妹带来了一点中国防晒文化的震撼。
两人提前定了位置,到店后服务员直接带她们进入了包厢落座。
蒋萤一脱下防晒面罩和外套,跟莉莉坐在一起显得她白得发光,莉莉不无羡慕地说:“你怎么跟奚哥一样不会变黑的。”
“我只是不怎么出门罢了。“蒋萤笑着说,“你们在美国不是都很喜欢美黑吗?”
莉莉叹了口气:“是啊,可戚州说科学证明晒太阳老得快。”
“你年纪这么小,不要紧的。”
“我问了我妈妈的美容顾问,是真的,我回去以后得认真做全身护理了,不然戚州会嫌弃我的。”蒋萤一愣,“戚州?你和戚州在谈恋爱?”“没呢。”
想到上次莉莉评价戚州吻技的事情,蒋萤觉得是自己大惊小怪了,默默喝了一口水。
莉莉补充:“我应该会和他结婚。”
水顺着咽喉落下忽然急速转道呛进鼻腔,蒋萤咳得昏天黑地,所幸手边就是抽纸,立刻狂扯四五张捂住了口鼻。……结婚?!"她不敢置信。
莉莉连忙给她顺气儿。
“还没那么快,这几年我都在美国读大学,戚州也要在华大毕业以后才能去美国一一或者到时候我回国也可以,反正得毕业以后我们才能开始正式的关系。”原来富家小姐公子们现在已经开始预约制恋爱了吗?过了一会儿,蒋萤好歹缓了过来,有些迟疑地说:“可是.…城州他.…
“我知道,我也交过男朋友,未来还会交很多新的男朋友,但跟戚州一样,对我来说恋爱只是打发时间罢了,大家最后都是要结婚的。我爸爸准备在中国发展生意,他想要戚州,或者他哥哥戚闻那样的女婿。”莉莉皱起鼻子,露出一个有些挑剔的神情。“他们两兄弟里我觉得戚州更好。戚闻虽然也很帅,但按照我的经验,他是那种很难被掌控的男人。”她凑近蒋萤的耳边,低声说:“就像安东尼叔叔那样,也就是奚哥的爸爸。我不想要结婚以后花太多精力去对付丈夫的私生子和情妇,我希望我的老公可以把这些事情处理好,至少不要放到台.……”
蒋萤迟疑地说:“可问题是结婚了就不该有情妇吧?”“道理是这样的。”
莉莉没有反对她,反而郑重地点了点头,“但是如果抱着这样的期望去结婚简直就是自找罪受。和离婚分财产相比,出轨只是小事,毕竞银行账户上写着的是夫妻两个人的名字,而对方的股权分红和各种收益会源源不断地汇到账户里。这是我妈妈说的。”
………你这么小,你妈妈就跟你说这些?”“我妈妈只是要教我怎么保护自己的财产,她和我爸爸担心我会找一个别有用心的穷老公,更担心我们家有一天遭遇不测破产了要搬离曼哈顿。你看过《了不起的盖茨比》吗?就像黛西和她老公汤姆一样,多数人都情愿富有地痛苦着,更何况还有情人可以解闷,如果他以后有情妇,我也可以找情人,凡事都好商量嘛。”……好一个凡事都好商量。
蒋萤心里已经出离震惊,转为惊吓了。
服务员将咖啡和刚烤好的曲奇端上桌,蒋萤趁机结束了这个话题,把送给莉莉的礼物拿出来。一个是她在专柜买的奢侈品手链,一个是蒙绍设计的饰品,正巧今早送到,她觉得莉莉会喜欢,就一并当做了礼物。这两份礼物果然收获了热情满满的美式惊喜反应。“天哪你真好!! Love you soooooooo much~”莉莉夸张的反应在她一打开蒙绍寄来的礼盒之后立刻变得极具真情实感。
“这也太漂亮了吧!!这是碧玺?这个是欧泊?这个…摩根石?”
盒子里放着六个胸针,都是以天然矿石为主石做成的巴洛克风格胸针,复古华丽又充满少女气息,镶嵌和设计都非常精致
莉莉不愧是在富贵人家长大的孩子,很快就把胸针里的矿石材质认了个遍。
“这里面的主石的品相不算是顶尖,但都是找工艺很好的师父打磨的。每一款都可以两用,当做项链佩戴。如果你自己有宝石,也可以找人将胸针的主石替换。”“太美了,设计也很贴心。”
莉莉甚至都舍不得摸。
“这是什么牌子的饰品?我怎么没见过?”“这是我朋友创业的产品,还没有在市场上销售。”“太酷了,我要放在我的ins上替他宣传,可以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吗?我要给他投资!!”
“你要是喜欢,等会儿把他的社交账号给你,他现在可巴不得有金主呢。”
莉莉高兴地说:“好呀,我都不想回美国了,真想和你再多见几面,我不知道奚哥是怎么舍得的,你之后会去美国看望他吗?”
蒋萤一愣,“什么?”
“嗯?“莉莉咬着冰咖啡杯的吸管,一脸迟疑,“他还没跟你说吗?不应该呀。他来中国只是为了休养一年,下学期就要回美国念书了,算一下时间,回去的航班应该就在这几天吧。”
大
北京东三环的马路永远拥挤,永远堵到让人想吐。出租车里,司机大爷的方向盘一左一右各放着一部手机,右边儿那部正在使用东北口音的路线导航,左边儿那部的屏幕上是另一个司机大爷的脸。
大爷开出租也寂寞,也要用视频激情连麦排遣寂寞。车几乎是一步一停,蒋萤坐在后座被车带动着前后小小幅度摇动,被晃得头晕眼花,胃部翻滚。纵使车内开了空调,毒辣的阳光从没有挂帘的车窗漏进来,照得她浑身都烫,胃酸像是要直接渗出皮肤将她整个人腐蚀掉。蒋萤着急回去,没有坐地铁,奈何三里屯打车困难,这已经是能最快来接她的车了。
“我***的,车给堵团结湖这儿了,还得*挪十分钟。”司机大爷的耐心也所剩无几。
出租车就这么慢慢挪到了公寓旁的马路边上。蒋萤下车后,扶着公寓楼下的无障碍阶梯扶手缓了很久。
人在进入激烈情绪的时候,交感神经系统作用,释放肾上腺素,可能会导致心率加快、肢体颤抖等症状。这是蒋萤在课上学到的内容,当初期末考试反复背了三四遍才记下来,现在经历一遍,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应该都忘不了了。
路上走走停停带来的呕吐感渐渐褪去,但心脏仍然在不正常地跳动着,五脏六腑像是被紧紧拧住的毛巾,扭绞到干涸。明明是热到恼人的天气,身体却从内到外一阵阵发凉,掌心冷汗一片,像是从什么冰天雪地里走出来的一样。
蒋萤想,莉莉说的一定不是事情的全貌。
陆之奚是一个连她平常有一点点不开心都会注意到并且认真解释的人,绝对不可能对她隐瞒这么大的事情。现在,她应该心平气和地回到公寓,跟陆之奚好好聊聊,把事情问清楚。
情侣之间没有什么问题是不可以通过沟通解决的。蒋萤稍微冷静下来,提着莉莉送给她的一大袋礼物走进了公寓。
站在光线明亮的电梯里,她盯着一侧显示屏上的数字。当数字越来越接近十九楼时,那股身体发汗、内脏紧绞的感觉又来了。她走出电梯,在门口深呼吸了好一阵才在密码锁上按下指纹,推门进去。
室内一片安静。
蒋萤轻轻放下包装袋,脱下鞋直接踩在了羊绒地毯上,脚步无声。
临时决定提前回家,她没有跟陆之奚说过。书房的门打开着,里面没有人,蒋萤往走廊尽头走去,在半掩的卧室门内听见了隐隐的水声。陆之奚在洗澡。此时此刻,在某种不知名的、来源于本能和直觉的动力趋势下,蒋萤转身离开了卧室门口,走进了她从未进入过的书房。
深色木桌上摆放着一封拆封的快递文件包,上面放着一张纸,纵使站在桌后只能看到倒错的内容,她也通过文件顶部的校徽和行楷大字轻而易举地认出了那是华大的正式文件。
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动作,蒋萤走到书桌前拿起这一份文件,看清了上面的内容。
这是一封退学证明。
“萤萤,你怎么回来了?”
蒋萤的目光钉在了这张退学证明上。门口突然响起的声音砸进她的耳内,她却迟迟没能回过神来。从华大退学可是一件麻烦事,需要提前一段时间递交申请,通过院系和学校层级的教务逐级审核确认,并在学校各个部门都办妥手续,才算完成整个流程。陆之奚应该在两个月前就提出了申请,那么从那时起…….
不,不对。
退学这么大的事情,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妥善安排后才会走实际程序,那他是什么时候准备这件事的呢?是遇见她之前,还是.…
蒋萤的大脑已经无法转动了。
她近乎麻木的想,莉莉说的应该是对的,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在这所学校长留,那很多看起来有些奇怪的事情就说得通了,譬如为什么陆之奚在华大上课之余还会远程上一些英文授课的内容,譬如他为什么持续地跟顾问们进行学业上的沟通。
因为他在申请美国的大学。
因为他在提前学习未来准备进入的大学所要教的课程。而他已经马上要离开北京了,她才从别人的口中知道这件事。
蒋萤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变成僵硬的石膏,她站在书桌前,从头到脚都在发冷、变麻。
她不明白。
脚步声响起,门口那道让她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一点点靠近了。
陆之奚走到她身边,从她手里抽走了那张看起来轻飘风,但对她而言重若万钧的纸。
“萤萤,我们谈谈吧。"他的语气很冷静。见蒋萤还是不说话,陆之奚伸手拉住她的手腕,让她转向他。
蒋萤看向面前的人。
熟悉的眉眼,温和的声音,向来让她感到有安全感的气息。
她终于稍微回过神来,勉强稳住心心神,轻声说:“好,我们谈谈。”
他们坐在书房的沙发上,陆之奚想握住她的手,蒋萤却下意识避开,低声说:“先把事情说清楚。”陆之奚看着她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指尖微蜷,将手收回。
“我本来想等过两天再跟你说这件事,今天莉莉跟你说了,对吗?”
“你难道不是早就猜到她会告诉我这件事了。”蒋萤回想起今天下午告别时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感觉自己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同滚烫的炭片,让她的喉咙灼痛得要命。
陆之奚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挤在蒋萤脑海里的思绪太多了,变成一团混乱的毛线,刚抓住一端,试图抽出来捋清楚,却发现和其他的线缠绕在一起达成了死结。
沉默了很久,她问出了她最关心心的事情:“你要去美国读大学的事情,为什么不跟我说呢?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都不告诉我,莉莉说你的机票就在四天后。为什么我最后是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件事?”
陆之奚看见她眼里泛起了一层湿润的水光,里面盛着无措、不安和恐慌。
他忽然有些后悔放任蒋萤去赴莉莉的约。如果她不去,那他们还能过至少一两天快乐的日子。但早两天和晚两天又有什么区别呢?
公寓里的东西要收拾,她迟早会发现,决定早已做出,事实是既定的,他从来没想过要反悔。陆之奚平静地说:“萤萤,你应该能想明白,我们是不可能有什么结果的吧?”
在这一瞬间,蒋萤并没有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他的声音离得很近,但又像是隔了天那么远,这句话进入她的耳中,化作一串无意义的音节。
嘈杂、失真。
在她耳中嗡鸣作响,逐渐变成尖锐的利刃,在心头一点点割着。
蒋萤近乎机械地开口:“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对她来说,陆之奚现在的每一句话都超出了她对两人关系的理解。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而你没有必要进入我的世界。离开北京的事情不跟你说,是因为我知道你会难过,那会把我们剩下的时间都会毁掉。这个暑假,你过得很快乐不是吗?”
蒋萤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些话。
她更不敢相信,他说出这些话时是如此平和,甚至称得上漠然。他在她毫不知情,甚至沉浸在幸福里的时候,竞然早早地为她准备了一个冷酷到诛心的结局,然后告诉她这是为了她好,告诉她没必要进入他的世界。他的世界?
蒋萤想到了莉莉在咖啡厅里说的话一一我们总是要结婚的,恋爱只是打发时间罢了。
难道那就是陆之奚的世界?她曾以为他是不同的。她真的那么以为。
“既然你是这么想的,为什么在丹尼说起你未来妻子的时候不提?为什么只告诉我不想谈这个问题是因为太早?你只是为了安抚我,让你离开前过得开心一点?”蒋萤的声音渐渐带上哽咽。
“为.…在一开始我们恋爱的时候不说?如果是这样,也许我们根本不会开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陆之奚原本虚握住她手腕的手骤然收紧了,但说话的声音依旧冷静。
“萤萤,我没有骗过你,也没有给过你任何虚假的承诺。你喜欢什么,我就给你什么,这半年来,你难道过得不开心吗?”
蒋萤感觉自己的手在发抖。
她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的确,恋爱以来,陆之奚对待她几乎称得上无可挑剔。他的态度从来是温柔的,吃饭时总是迁就她的口味,在她身体不适时给予无微不至的关心。
就连唯一一次在别墅时略微表现出情绪失控后,他也反复地向她道歉。
尽管现在她知道他说出的许多温暖的话语里选择性地避开了尖锐的真相,但那像一块精致漂亮的遮羞布,把过去的日子装点得如此浪漫。
他给她花钱,那些成堆摆放在这间公寓的空置房间的礼物的价格加总在一起,也许她要不吃不喝工作十几年才能挣到那个数字。哪怕她并不追求奢侈品,但她无法否认那是小时候读的故事书里的公主、电视剧里的女主角才会拥有的惊喜。
陆之奚这个人,将许许多多她不曾见过、不曾拥有、不敢奢望的东西送到她面前。
温情、温柔、惊喜、关怀。
这些美好的东西像一个个五彩斑斓的星体,悬在她原本空旷的宇宙里。
可她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不是星星,是到了时间就会消失的球状泡沫,而陆之奚竞然在现在才让她看清这一切,然后要立刻抽身离开。
他对她不好吗?
不,他对她太好了,好到当她现在知道这个真相的时候,感到一种天崩地陷的幻灭。
蒋萤再次抬起头看他,这才发现眼里已经盛满了眼泪,陆之奚的脸庞变得虚幻,她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但一张口却尽是哭音。
“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之奚,你怎么可以这样?”
她问出这些问题时,感到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陆之奚动作轻柔地替她擦眼泪。
“我回美国以后,这套公寓送给你。我会把处理这件事的律师的信息发给你,等你有空的时候可以联系他处理这件事,你自己住也好,卖了也好,需要我配合的,律师会联系我处理手续,你也可以直接联系我。”……这是什么意思?”
陆之奚说:“这是给你的补偿。”
……分手的补偿?"她抬眼看向他。
突如其来的沉默让这间宽敞的书房变得冷清。也让他们两人之间变得冷清。
过了很久,陆之奚才说:“是。”
以往环绕在他们之间那种无形的亲昵在这一刻轻而易举地消失殆尽。
蒋萤感觉自己已经不能思考了。她还有好多问题想问他,但话到嘴边,大脑一片空白。
身体忽然变得很沉重,像是被什么东西从身体一路锤打到灵魂。
她沉默地站起身,却被陆之奚拉住了手腕。“你去哪里?”
“我要回宿舍。”
“再住两天吧,你不是说想要今晚打游戏吗?我们还买了明晚的电影票。”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回宿舍睡一觉。”她低着头,不看他,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惶然。就在昨天,她买了位置很好的电影票,就在今天下午,她还期待着晚上和陆之奚的游戏时间。她以为这样的日子还有很多,像天上的云、街边的树一样寻常,短短几个小时,一切都变了。
“你可以就在这里睡,我可以陪你,今晚煎牛排给你吃怎么样?上次你说喜欢吃,我还让玲晶再采购了一些回来。”
她猛然抬高了声音:“我不想吃!”
陆之奚话音猛地顿住,却没有放开她。
蒋萤哭到缺氧,只渴望有个安全踏实的地方让她躲起来缓一缓。可她退后一步,陆之奚就把她往他的怀里拉。他用一如既往的温柔语气试图哄她平静下来。“别说了,之奚。”
她声音里竞然带上了哀求,“什么也别再说了,也别在安慰我,你是突然叫停的那个人,你不能同时告诉一个人你早就准备放弃她,又费尽心思地让她别难过。”陆之奚呼吸一顿。
蒋萤从不在他面前宣泄愤怒和悲伤。她的不开心总是只有一点点,很好哄,很愿意听他的解释。这是陆之奚第一次见她这么伤心。
他知道会有这一天,也设想过这一天的场景。但这一刻,他感觉到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在割着他的皮肉,一路割到骨骼里,让他几乎无法抑制住藏在身体里的冲动,捉住她,将她关进卧室里,然后把她一起带上飞机,到了美国以后,他可以把她安置在安全的别墅里,供她读书。
他有一百种一千种方法让她待在自己身边,然后她就会发现他这个人根本不是她所喜欢的那个样子,她会在美国听说所有关于他的传闻,然后像多数人一样畏惧他,或者像母亲陆诱一样厌恶他。
让这种虚假的快乐止于北京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快乐是种危险的东西,麻痹人的意志,让人沉湎在一些虚浮的温情表象里,忽略人类皮囊之下那浑浊不堪的复杂性,就像他从小到大所领教的那样。
陆之奚冷静下来,放开了她的手。
蒋萤逃一般的走到门口,换鞋,拿起挂在墙面的包,不小心撞倒了被摆放在台面上的泰迪熊。
她今早刚刚给这只泰迪熊换了一身衣服,酷酷的,像陆之奚前天和她一起过生日时的打扮。这只酷酷的小熊现在掉落在地上,可爱的脸蛋朝上,黑黑圆圆的大眼睛里好像充满了恋恋不舍。
蒋萤的眼眶再次湿润了,一抬头,看见陆之奚站在走廊里看着她。
他没什么表情,灯光打在他身上,在墙面上投射出一道冷淡的影子。
从今天以后,这影子会在她的世界里变得原来越远,越来越冷。
她拿起泰迪熊,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转过身推门走出去。
咔嚓一声,门锁上了。
就这么结束了。
大
天翻地覆。
这是一切意外事件的脚注。
当年蒋萤得知妈妈跟爸爸提出离婚的时候,也是在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
那天天气很好,下了一场太阳雨,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令人愉悦的青草气息。她从学校放学回来,手里捧着一个饭盒,里面装着她在实践课里和同学合力做成的香菇青豆炒饭,打算拿回家给爸爸妈妈都尝尝。
走到巷子里时,她一步一跳地避开地面上的小水滩,像玩跳房子的游戏一样,最后使劲儿一蹦,双脚落地,站在了家楼下。
紧接着她的脚步声的,是从三楼传来的争吵声。她的爸爸在怒吼,话语停顿间夹杂几句妈妈冷漠的回应。
九岁的蒋萤捧着她想给爸爸妈妈品尝的香菇青豆炒饭,有些惶恐地站在破旧的居民楼前不敢上楼。很快她就听见了摔门声,爸爸冲下了楼,见她呆立在楼下,他让她自己回家找吃的,随后开着摩托车头也不回地走了。她回到家,看见妈妈坐在沙发上抽烟。
细长的女士烟冒着猩红的火光,烟雾将妈妈那张人人称赞的脸晕成一幅冷漠的画。
准备抽身离开的人,脸上都会有相似的神情。而被留下的那个人,也都会陷入相似的无序痛苦之中。她小心翼翼地问妈妈饿不饿,妈妈说不饿,一根烟抽完,她离开了家,再也没回来。
于是那份香菇青豆炒饭最终没有被她的爸爸妈妈尝过。它被随意搁置在了厨房的角落里,腐败、生蛆,最后被扔掉了。
九岁时是香菇青豆炒饭。
二十一岁时是两张电影票。
再普通不过的东西被卷入意外事件里,就成为了伤痛的载体。
蒋萤在地铁站里退掉了本该和陆之奚一起明晚观看的电影票一一是枝裕和的《小偷家族》。她很喜欢是枝裕和,但她觉得自己以后可能再也不想看这部电影了。从地铁站到华大南门只需要半小时,但南门并不靠近宿舍区,需要穿过校内长长的主干道,再往东走。华大这条主干道的两侧长着高大的白蜡树,在秋季时会变成一片金黄,再过一个多月,这两排树的叶子就要变黄了,那恰好是去年她和陆之奚刚认识的景象。蒋萤麻木地走在校园里,八月闷热的空气也无法让她冷到发抖的身体回温。
路过的人和自行车都像是一道道虚假的幻影,她感觉自己好像也走在生活的幻影里。
这生活变化莫测、令人猝不及防、充满惊慌。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宿舍门口的,门后亮着灯,她听见周安宁在宿舍里轻快地哼歌。
蒋萤拿出钥匙,开门。
坐在椅子上的周安宁戴着耳机,有些意外地看向门口,一看见是蒋萤,她立马扬起一个惊喜的笑容,随后在看清楚她哭得红肿的双眼和憔悴的脸庞时,生生顿住了表情。
周安宁愣愣地站起来,椅子腿划过地面,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蒋萤走到自己的桌边,拉开椅子坐下。低头。眼泪滴滴答答落在桌面。
“安宁。”
她声音发颤。
“他跟我妈妈一样要丢下我了。”